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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落虹临墨
墨冽第一次走进这家小酒馆买酒时,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未来的岁月竟折了不小一半在最后拿在手中的那壶酒里。
“店家?”他下马也未系缰绳,只是径自走进小店的大堂,问路买酒而已。
这家酒家倒也奇怪,明明是竹绿草翠的郊外,偏偏要建得如此怪异,若不是店门前立了酒旗,倒是和土地庙没什么两样。
店里冷冷清清,掌柜小二一个也无,他提高嗓子喊了两声,无人应答。
那还开门做什么生意?墨冽虽然奇怪,也没多想,既然此店无人,那就只好另寻地方满足躁动酒虫了。
脚步尚未踏出门槛,室内流动的气息微乱,墨冽一凛,他转过头看向大堂靠近墙角的一张桌子,那桌旁坐了个白衣长发的少年,面前摆了一壶酒,两个杯子。但那少年并无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坐着,手藏于袖中垂落膝上,似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独酌酒客。
墨冽对他的看法却又不同,刚踏进这家店门时并未注意到任何人的存在,直至准备离去才察觉另一个人的气息,虽未刻意探查,那个少年必然不是普通人。他瞥见那桌脚倚着一把长剑,剑鞘朴实无华,乃是由整段乌木雕成,乌木暗沉吞光,却难掩剑柄处赤光隐隐,必为杀意凌厉的名剑。隐藏气息的水平居然到了这个地步,他有心想和少年比试比试,但此刻还有要事在身,也不好横生是非,便只管向外走去。
“嘿,你要的是什么酒?”他的脚步生生被一句清亮的问话打断。
此时他再回头看向那个白衣少年,才发现那少年生得极其好看,泼墨的长发随意束起,脸庞如玉,但眉眼间英气逼人,嘴角微挑,温和笑意。
“不知阁下有什么酒?”墨冽见惯了各式美人,这时看到了个样貌不输给女子的少年,虽然无甚绮念,但也颇有好感。
“虽然只有一壶,但兄台要什么酒,它便是什么酒。”少年淡淡说来,手却拿起了一个酒盅,往里满注了一盅,推向一边,接着又斟满了一盅,“不知兄台可有兴趣一试?”
这倒是很有意思。一路上无聊至极,居然在这里遇到个有趣的少年,墨冽不禁大笑出声:“既已盛出,再推却就是我的不对了!既有好酒相邀,怎可不尝?若是喝得太多,还请阁下不要见怪!”他走到少年桌边,端起一杯端详了一会,笑道:“我可不惯用这么小气的杯子,不如换个大碗才好。”
那杯子竟也不是凡物,这是白天,一般人大概看不太出,但墨冽认得这杯乃是罕见珍品,由遍体纯黑的玉石细心雕琢而成,光洁润手,有夜光之称;而握在手中凉意如冰,化而不融,恐怕还另有一番名头。
桌面上仅一壶酒,恐怕实际之量连他说的大碗倒足半碗都无,话虽如此,他还是端起那夜光杯,一饮而尽。
确实是绝佳好酒,舌边满是凉意,酣畅美感如纷纷落霜一触即化,仅是一小杯便让他醺然欲醉。闭上眼,胸膛处涌起仿佛赢得一场势均力敌决斗的畅快淋漓,即便是墨冽这般人,也尝不出这究竟是什么酒。他也不多说,将那杯子放回桌上,一抱拳:“感谢阁下美酒,不知如何称呼?这杯酒该如何计价?在下墨冽,今日尚有要事,这就要赶路去了。”
那少年一直带着笑意看他喝酒,黑眸纯然墨色,清朗明亮。此时听见他要告辞,也不挽留:“我叫洛虹,长虹的虹。”
少年语气平常,嘴角笑意不减,墨冽眼神却不禁有了一丝变化,目光移向少年手中的酒杯,这两只酒杯当是一对,与墨色那只不同,这只杯体如同太阳般光辉,光泽却在玉石琢磨之时滤去不少,蕴而不露,收敛了过于灿烂之光,看来当年雕成这对酒杯的工匠极是用心。虹色,看来这是他惯用的杯子了。
“不知这酒……”墨冽刚想开口却被打断,洛虹将虹色酒杯收于怀中,另一只墨色杯子仍然留在桌上,他也不看墨冽,起身竟要先行离去:“这酒名为‘乱雪’,我一人喝也是寂寞,请你喝上一杯,怎可提有偿一词?店家有事离开,我不过是借地一坐罢了。”
“那我……”
“剩下半壶,不如送你,美酒当配良器,酒杯也一同送你了,若要喝酒,莫忘此杯。”一连说了两个“送你”,洛虹表情似乎有些变化,但他已经起身,墨冽只能看到挺拔的后背,身形清瘦,裹在身上的白色长袍似乎有些宽大了。不知他所去何处?墨冽念头方起,洛虹已经离去,面前唯留桌上半壶酒,一个酒盅而已。
墨冽乘着坐骑黑风一路疾驰,中途再不停留,日夜兼程,抵达荆州城时已近深夜。他一拉缰绳,手肘触到怀中一个坚硬物体,他知这不是父亲亲手交予他的黑虎令,而是于半路某个不知名酒家中,从名叫洛虹的少年手中得赠的一只墨色酒盅。
洛虹,这名字倘若没有听过,可真是孤陋寡闻了。在这江湖中,三门四家五派七剑如四方之柱支撑着整个中原武林,二十三年前江湖大乱,也正是七剑立威扬名天下之时。不过当年名震江湖的七剑如今仅剩下剑首洛飞白一人,除却二十年前便失去音讯的紫云剑外,其余六剑新的传人皆是年轻一辈。这一代七剑虽然年轻,但都闯出了不小名头,其中身为长虹之主的洛虹便为其中武功最高,名气最响的一个。
闭关十年苦心练功,日转星移,寒来暑往,我一直在想父亲口中的长虹剑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不料今次下山,居然这么快便见到了我最想见到的人。
没想到,长虹剑的传人竟是如此。居然刻意请我喝酒,倒是我小瞧了。
墨冽一面想着,挥手燃了信火,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这荆州城最有名的去处,乃是城外天门山上赫赫有名的玉蟾宫,不知那冰魄剑主,号称武林第一美女的沐若蓝,比起洛虹来,又是如何?
红色焰火乃是召集附近下属的信号,未至片刻他便听见一个油滑嗓音随着数十匹马的蹄声急速靠近:“少主,您居然亲身到此,属下真是万分担心啊。”
“担心我?”墨冽冷笑一声,翻身下马,将黑风的缰绳交给殷勤上前的中三堂之首猪无戒,“你猪堂主的心倒是时时刻刻放不下来,操心过度可得提防着哪天就突然停跳了呢。”
“少主真是太爱开玩笑了。”圆头圆脑的胖子猪无戒一双小眼睛被赘肉挤得更小,半眯着眼十足狡诈相,“少主此次孤身前来,可是为了玉蟾宫比武招亲之事?”
“玉蟾宫行事一向低调,这次招亲轰动武林,想来定是和猪堂主脱不了干系。”墨冽站在平地上比点头哈腰的猪无戒足足高出一个头,长身玉立,孤傲卓绝。他数日连夜赶路,虽然不致太累,也是无甚精神,此时看见满眼精光的猪无戒,只觉得厌烦。他也听说过传闻一二,眼前这个胖子,人称猪老三,手段谋略均是可观,但人品卑劣,相由心生,年轻时也五官端正,现如今刚过而立便满脸荒淫之色,若是被他压下气势,那便宛若掉进柔绵陷阱,挣扎不得,尽入瓠中。
“少主如何得知?!”猪无戒的小眼睛惊讶般睁大,抬起手来搔了搔日益稀少的头发,“俺可没飞鸽传书教中啊。有谁乱传俺的事了?”
“这猪堂主就不必过问了。”墨冽示意一名教众在前带路,“替我下拜帖,明日前去探访玉蟾宫。”
“可,属下…那个……”猪无戒搔着脑袋,眼珠子转个不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猪堂主尽可不必担心,此次我首度出山,此举不过是对七剑打个招呼罢了。我只欲败尽七剑,什么武林第一美女,于我眼中与烟花之地女子又有何分别。”墨冽冷淡一笑,解下斗篷,“猪堂主可还有要事吩咐?”
“不不不,属下怎么有胆吩咐少主,不对不对,也不是这么说。”猪无戒似乎只剩下挠头一个动作,“属下的意思是,俺老猪,这么大岁数了,也该,该……唉!但少主英明神武,不如去那玉蟾宫……”
“哈哈哈哈!猪堂主又何必吞吐!那武林第一美女配我教猪堂主也勉强相称,本少主自当助你一臂之力!”墨冽笑得张狂,披风一甩卷起地面落叶纷飞,他看着媚颜谄色的猪无戒,脸上笑意更浓,“这段姻缘若是不成,岂不被人小瞧了?比武招亲?我墨冽便来看看,这七剑中的冰魄剑主能玩出什么花样!”
是夜月朗天清,首阳山上隐于层层林被之下的某间小院之中,一青衣青年正端坐品茶。青袍上以银墨两线绣着八卦图样,与皎然月辉交映,恍若闪光。他脸庞清俊,双眸灿然,风姿清越。满天繁星明暗不定,他放下茶盏,仰面凝望这一天星斗。
小院共有六间瓦房,围着一棵高大柏树而建,各门向对均有讲究,暗合六冲之术。几面墙上贴满裁成长条的黄纸,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有些是生克算数,还有一些则是三勺醋一勺糖文火慢煮之类。朝南的正堂上供奉着一张画像和两截木剑。青烟袅袅,盘桓不去,歪歪斜斜插在香炉中的三炷香头光芒忽明忽暗,半空游光流转,三点红色尽落在案桌铜镜内。那张画像色泽陈旧,画轴泛黄,已是很有些年头之物。绢帛上以精妙笔法绘出一个道士,道袍头冠均画得极好,但脸上却没有双目,月光正照在那五官不全的脸上,只见嘴角线条微微勾起,似是嘲笑。
微风轻拂,宁静小院中突然响起一阵扑棱棱的声音,青年一怔低头,“是小四,从若蓝那里回来了?”羽毛泛绿的灵鸽盘旋一会缓缓落下,不理会呼唤它的青年,而是停在一间屋的窗外,卖力地啄起窗楹来。
“这还真是……和它主人一模一样。”无奈地推门进了屋,小心翼翼地绕过床上还在熟睡的某人,清俊青年撑开支窗,招手让灵鸽落在自己手臂上。他解下字条沉吟了半晌,转头看向榻上抱着被子睡得正酣的圆脸少年,皎洁月光正落在少年尚显稚气的脸上,配上“嗯嗯,烧鸡好吃!鸡腿留给我!林祧你这个混蛋!算什么青光剑主,把鸡腿还给我!”的呓语,显得天真……而欠揍。
“喂,快点醒醒。”林祧推推他,推着推着那喊着鸡腿的少年反而翻了个身,腿乱蹬了两下,脸埋在枕头里,不予理睬。
“若蓝那里可能要我们帮忙了,姓窦的,醒醒。”
“……呼~呼。”
“明明是神医,睡觉时简直和得了昏睡病没什么两样,真是拿他没办法。”一脸无奈的青年又好气又好笑,既然要吃,厨房里好像还有材料?
厨房小窗缓缓飘出几缕白烟,特殊的香味钻入尚在昏沉中的少年鼻子里,如面纱美人婉笑相邀,勾得人心里痒痒,那美人袅袅婷婷而来,莲步生花,藕臂轻抬,缓缓揭下面纱……“鸡腿!”他猛地跳了起来。
面前一张梦里抢食青年的大脸,吓了他一跳:“林祧,你要干嘛?”
“哎,都这么久了,淇枢还是一句林大哥都不舍得叫,喏,你的鸡腿。”他指了指身后桌上的瓷盘,腌制得橘黄浓香的秘制蜜汁鸡腿正诱人地躺在浓郁酱汁里,让人食指大动。
正想扑上去却被他人手臂一拦拉了回来的窦淇枢还没回头摆出怒脸,便被那人塞在他嘴里的嫩滑鸡肉含糊了声音,林祧揉了揉他睡得凌乱的头发,“神医大人,黑穹教的少主似乎要去玉蟾宫拜访,顺便为他的猪堂主提亲,这个热闹,你是去,还是不去?”
“唔唔……玉蟾宫?!那不是若蓝那里吗?!那什么黑穹教的猪堂主要娶的是谁?不会是若蓝吧!不管怎样,我们都肯定要去帮她啊!”
“说的没错~”林祧笑眯眯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快点吃完,我们马上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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