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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人番外
千观这一年号存在了六十四年。
当我往回看时,才发觉这是华夏历史上使用时间最长的年号。
晨雾将散,一只灰椋鸟扑棱双翼掠过我的窗沿,我随着它的踪影望去,却被严厉地喝止:
“白兕,起来说一下填空题。”
赶忙站起,我看着习题册上的题目,连贯地读出我写的答案:
“(1).选文出自易朝四大名书之一(《采莲集》),作者(白兕),字(从慈),号(莲台令),其代表作还有(《闽粤行记》、《西夷行记》)。
(2).列举两位以上同时代著名人物(许夕、林璎、林玱、马神爱、凯瑟琳.都铎)”
“好,坐下吧,同名同姓更要记清楚,”夫子的戒尺在我桌面上轻轻一点,算是放过我方才的走神:“大家正好注意一下这个地方,如果省考出到类似题目,尽量不要写外夷人名。虽然夷人的命也是命,但是考试答题还是保守一点好。”
我把后两个人名抹去,专心听夫子讲解作业。然而到了下课,我还是被她留下来。
“最近看你上课总是跑神想心事,是怎么了?”
可以说我在三百多年前寿终正寝,刚咽气就来到您的课堂上么,还好死不死地穿成一个面临大考的高中生“白兕”。为了习惯这个身份,我都花了三天时间。
我无言以对,不苟言笑的女夫子推了推眼镜:“时间紧迫,已经二月了,四月就要省考。再坚持两个月,心思一定要放到学习上来。”
我点头称是,听她说:“不过你底子好,稳定发挥就很不错,心里压力不要太大。你不还准备了夷语加分试么,那就更没问题了,考拉丁语还是不列颠语?”
“两门都考,如果达标,可以走太学院对外语言学院特招。”
原主2.0出生外交世家,生父是华夏派驻教宗国的联络员,生母是不列颠爱丁堡领..事馆高级外事人员。双亲在外,常年不得团聚,女儿被我穿了都没人知道。
好在这两门语言我在易朝那世狠狠补了几十年,三十六岁跟着马氏婆媳游访欧罗巴的时候,完全无障碍交流,读写能力现在都没退化。
原主白兕学习成绩优异,我也没堕人威风,夫子很快放我走了。我去食堂抢晚饭,混了个肚儿圆,慢慢晃悠着回到寝室。
父母不在身边,原主是住校生。她和室友关系挺不错,我也维持了这份情谊。
“兕兕回来啦,”室友甲和我打招呼:“刚才班长把毕业礼服送过来,你的我给你放桌子上了。你看尺码对不对,要不要换,有问题快和班长说啊。”
“啊啊谢谢呀~”我先去抱抱室友甲以示感谢,然后查看穿越前学校统一定做的毕业礼服。
一件本布天青色,以靛色全缘边的交领长衫,搭配一组靛色腰带,形类深衣,但颜色更多仿照襕衫。本来眼下的年代早已停科举,儒生绝宦,属于读书人的衣装纷纷下凡寻常人家,让高中毕业生穿一件模棱两可的仿品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我穿在身上试了试,没什么瑕疵。原样折好放起来,我暗暗感叹前前世的自己爱好汉服,现今世界,这套服装体系倒是传承得尽善尽美。
在易朝时,我亡于千观六十三年冬月,享年六十六岁,行将就木之际,许夕赐我四品冠服穿戴,我穿着那身最昂贵的行头进的棺材,就算可惜它造价不菲,要忍受黄泉磨磋,也没办法了。
“兕兕,你家祖坟被刨了!”躺在床铺玩手机的室友乙忽然翻身坐起,将手机递到我眼前:
她的手机上新闻播报:“……因连日春雨,天寿山山体滑坡,国家二级文物保护单位梅白母女墓塌陷,相关部门正在进行紧张的抢救性发掘……”
我:……?
室友丙也凑过来听,她担心地两手合十:“《莲台外传》就要播出了,别给我家哥哥的剧使乱子啊,金白永恒邪逆退散,千万不要晦气金大人啊!”
我心里一跳,不安地问:“金白永恒是什么?”
“金风和白兕,我站这对,”室友丙愁眉苦脸:“虽然金风是男二,可是我家哥哥才出道半年就能在于嬷的古偶剧当男二,算同期里最厉害的了。而且他和薛姐的颜值最般配,要不是为了睦邻友好,哥哥应该能当上男一。”
我:!!!
等一下,我的天哎,穿越之后自己成了偶像剧主角是什么情况?!
我捂着心口问:“那……那男一是谁?许皇后呢?”
“男一是个鬼佬演的亚瑟教宗呗,夷人能蹭个配角就行了,他竟然空降男一……哦我今天还没冲他官网,没给他做遗照……”室友丙面上愤愤,见我仍看着她,才道:“许皇后啊,应该连女三都排不上吧。女二是皮从清,女三是朱从明还是林璎……反正她是女四往后了,演员是谁我都没印象。”
我谢过室友丙,缓缓倒在自己床上,指尖颤抖,目光发直。
夭寿啦,金风在冯葆死后担任秉笔太监,和朝臣阁老们忙到基本没再和我见过面,我的《采莲集》对他没有多少描写!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CP,为什么!
至于教宗亚瑟,他是凯瑟琳二世女王的幼子,从小立志当神棍,后来果然实现理想,成了罗马大主教,也就是教宗圣座。
我去欧罗巴旅行时,是千观三十四年,西历1606年。那是女王生命的最后一年,我在她的宫廷陪伴到她去世,参与了她的葬礼和新君加冕礼。
她的长子已在数年前早于她病故,留下遗孀和长女。新王是女王的长孙女,拥有祖母的名字,是凯瑟琳三世。
凯瑟琳三世继位时是二十来岁的成年女性,跟从祖母学习处理政务十多年,也不需要他人摄政,自己上手神速,进取之姿俨然又是一位大有作为的君王。
加冕礼不久后我同她道别,拿着她的保护信,和马神爱、马金瓯以及一众使臣度过海峡,踏上欧洲大陆,一路向南,抵达教宗国。
去教宗国是被马氏婆媳说动的,那时正好前任教宗升天,新教宗亚瑟.都铎是不列颠王族,凯瑟琳女王组织了上百人的使团前去祝贺叔父。
起初我害怕自己一个24k异教徒去她们的圣城会不会有危险。不过凯瑟琳三世专门给我写了一封保护信,声明她是我的保护者,让我放心在圣音传播的任何地域行走。
于是我上路了,辗转多日,在罗马见到这位与我同岁的新教宗。
我和他没什么接触,唯一的话题仅仅是他母亲和我上司许夕的书信往来,总计交谈时间不超过二十分钟。
教宗是大忙人,分不出什么时间招待我,只是遵循待客之道,给我提供了高档的旅居条件。
后来在罗马逛吃逛吃,我与各处教堂的修士言谈交集都比教宗多点。
而且那些修士中不乏俊美之人,我特意在行记中记载了某位和大天使长同名的神学家,他红滟滟的长发碧莹莹的眼眸摄人心魄,颜值堪称许夕之下第一人。
让这样的美人当白兕的男一不行吗,我和亚瑟真不熟。
一部毫无逻辑缺乏依据的古偶剧让我愁肠百结。惆怅良久,终于想起被我遗忘的事情——
原主1.0和梅恭人的墓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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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夫子请假直言自己觉得活着无趣,心中抑郁,夫子果断给我开了三天假,并嘱咐我看看山看看水,回顾一番生命的美好。
我确实往山水之地奔赴。当了三辈子百京人,找到去天寿山的路不算难事。
去天寿山的路上,迎面一场清明雨。我看到路上车流不息,有拥塞之势。司机将车费减半,把我礼送下车:
“丫头你自己走吧,我上不去了。”
我徒步跟着一队行人,在车辆的间隙间左右穿梭。来这座清冷山丘的人,也许都是为了原主的墓吧,大概率是一群考古工作者与历史爱好者。
“通行本里标注的删减处有近百条,既然有[讳笔见阳天]这种指向,我们只能猜测白兕墓中陪葬了原本。”一个和我一般雨中疾行的女人在我前方和她的同行者说道。
“导师,我明白。其实当时的文人笔记、地方志,也记载了一些宫廷传闻,如果能和原本对应,这对官史也是不小的冲击。”
接话的声音更年轻,我听出她们的师徒关系,不由走近偷听。
“是啊,梅禹金就在千观二十五年的书信中提到[昨岁转相告谓中宫孪得二雄],但是实录记载文孝皇后生的是龙凤胎,昭良王和隆昌公主,不是两个男孩。”老师说话已经带上喘了,看来走山路累得不轻。
“对对对就是这里,白从慈写下第一个删减标记,其余标记都是从后往前添加的,可能这事儿真有内情!”当学生的还有力气开心:“导师,您研究千观一朝三十年,在莲学界也是首屈一指的专家。等文物清理好,还不得您出马。”
“不要说这种话,梅院长昨天早早就去现场了,那阵路都不通呢,都不容易。”
“梅院长的女儿也叫白兕,听说女承母业,现在跟着梅院长干考古,她们的名字和白从慈梅恭人还真是巧了。”
千观二十五年,随着元公主遭受“贬谪”,我随她离开京城,半路上听闻许夕恩放一批自愿的女官和寻常宫女出宫归家。
虽然我周围的同事都对离开紫禁城表示不屑,并且各自表达回家嫁人生子不如在宫廷吃编制快活,可总有人愿意走。
那些怀揣着种种后宫秘辛的宫人回到家,难道还有人管她们的口舌么。
连我的“内部资料”,删减版《采莲集》也是这样流入民间,在无数人手中抄写刻录,最后凭借广大人民群众对宫廷八卦的热爱拥有极高普及率,忝居易朝四大名书末位。又因为通行本近百处删减,让后世人有了用旁证猜谜推理的乐趣,以致发展出了一门[莲学]。
甚至有书迷写过“平生大恨,不见莲台全貌是矣。”
我跟着前面的专家师徒,她们为我领路,偶尔交谈我也仔细听着。
直到发掘现场跟前,那师徒几人都戴上工作证进入现场,我就被拦下来了。我当然不愿意大老远来一趟被挡在外面,就和人吵了起来。
别说我素质低,我真的很着急,用了人家的躯体还能眼睁睁看她们母女被人开棺打扰吗,文稿不文稿的都不重要了。
一个年轻女子见我这里发生争执,特来问我的来路和目的,我已经急哭了,泪眼朦胧地直言相告:“我是白兕转世,不愿见她被你们打扰。”
“好好,不哭了,不哭,”她也没说信不信,只揽着我往里走,顺便和同我吵架的人道歉:“这是家妹,特来寻我的,适才多有得罪。”
在工地旁边陈列着几排未清洗干净的金银陪葬品,我看着他们泥土下闪烁的光斑,就像看到自己的钱财即将飞入博物馆……哭得更伤心了。
我被领到工地边的一个棚子里坐下,领我进来的小姐姐给我纸巾擦眼泪,还扬声往身后喊:“娘,你快瞧瞧谁来了!”
擦去眼泪,小姐姐也转过头看向我,她的面容在我眼中清晰分明。
那是一张我熟悉的年轻的脸。是我三百年前青春最盛时,揽镜自顾的记忆,直到六十六岁寿终都未忘怀的模样。
这副相貌,却长在面前女子脸上。她的身份,我又如何不知呢:
“你,你是白兕……”
面对原主1.0,我没出息地再次昏倒了。
上次昏倒还是上辈子。
醒时,病床边守着白兕小姐姐,还有一位年长女士,她见我睁眼,比白兕还激动,握着我的手眼泪直流:“孩子,你可好受些了,你一栽倒,我真是怕极了……”
我想了想,才费力地认出她:“你是梅恭人么?”
她点头,却哭了:“好孩子,我们母女二人多谢你。”
三天假期,我在医院度过。从原主1.0和她妈妈口中得知,这对母女在黄泉路上得了神恩,东岳大帝特许二人没喝孟婆汤,双双投生此世,重做了一回至亲母女。
因为我为她们母女挣了一副官身,她们都未受用,所以今生托胎显耀门庭,应验命数,她们便对我愈发感激了。
知道这一切,我虚着一口气说:“不用谢……”
既然真的原主在此,我也不纠结她们娘儿俩的墓地了。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她们赶着销假时间把我送回学校,像我亲妈亲姐似的让我专心学习,等考试那天来给我加油壮声威。
等四月考完试,我拥有一个漫长的假期等待成绩和录取结果。
原主2.0的父母工作繁忙没有回国,但是原主1.0盛情难却,将我接到她家住。
她们投胎的家世确实属于高不可攀,外界很难打听到的历代显宦。我有时不免怀疑,前世的四品官真的匹配现在的身份么——
初来乍到,她家仆人整齐划一地称我为二小姐,把我惊了一大跳。
我在假期开三倍速追完《莲台外传》的时候,梅白墓出土的《采莲集》原本已经被文物机构整理出了全文扫描版,向社会大众公布。
我看着电子版上记录的,四百年前的笔迹,时而恍恍惚惚,心神迷茫。
那段时间我看了很多千观朝的纪录片、讲座,在历史中不断听闻自己的姓名,也有许夕和林璎。
许夕将女儿打发走后,软禁林钧近四十载。二十五年秋,她服天子玄冕诣天坛、地坛、太庙,以皇后身份临朝。她在四十年间开疆拓土,不仅复现了曾经的孟古帝国版图,疆域甚至覆盖南洋岛国。
战争让人口回到一个健康的水平,社会重新洗牌,土地再次分配,大易万象更新,隐隐有盛世之相。
武功带给许夕巨大的声望,哪怕在千观最后十年,她举起屠刀将林氏宗藩全灭,也没有惹出太大风波。
那时我远在胡建,在南中国,和林璎,还有后来投奔姐姐的林玱,负责繁育美洲传来的新粮种。玉米、马铃薯、番薯、辣椒,这些足以构建一个番薯盛世的物种在闽越大地长出绵长的根系,未来会长满更广阔的土地。
临死前,许夕圣旨抵闽,升我为四品散轶大夫,就是因为育粮有功。这份功劳不止我有,譬如林璎,作为主导人,她的长子得母荫,受封闽王。
白从慈的人生圆满落幕。但是我惦念的皇后娘娘结局如何,我只能从史书得来。
千观六十四年正月,许夕驾崩,群臣请林钧视朝,林钧不允,以服后丧不见外臣。等许夕葬礼结束,他竟然宣告退位。
群臣又请皇太子林璿继承大宝,林璿一样固辞不受。
不知道皇帝宝座给他们留下了怎样的心理阴影,千观六十四年之后的十一个月都是在找皇帝。
找到腊月,闽王林柚举旗高呼[天命在我],甲胄进京,从林钧手中接过玉玺,当了新皇帝。
林璎薨于千观六十年,没看到自己的好大儿成了新帝,还是史无前例的以外孙的血统继承皇位。
寻常人家有几个关心当皇帝的是老皇帝男儿的后代还是女儿的后代呢,只是有了这个天大的前例,将家产分给女儿的禁锢有所松动,便是最大的益处了。
……
欲白宫中事,不敢纸上言。
墓有重开日,讳笔见仰天。
我发叹嗟声,一梦四百年。
衣冠风流在,太平不思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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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结束了,有亲猜到系统出现在哪里吗。
不过不重要,它马上就下线了~
老规矩,重要人物进入最后的联动世界,没有讲到情节到时会补全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