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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月满十五,海潮来袭。
开辟“四尺方寸秘境”的准仙姬星夕就是最后一位大乘修士,百亿年前她陨落天地间,这方秘境如今已成为梅花县最负盛名的古老传说。
相传她最爱听潮赏梅,开辟海崖栽种了连绵千里的不落梅,每期朔望,她会在梅林深处静聆海潮来去……这便是梅花县的由来了。
可是县郭内未存一株不落梅,只有些惯喜附会的闲人种了几片崎岖老梅应景。
潮声犹历海岸,梅林却被姬星夕装入秘境。此后经年,秘境悬于崖上无人探识——直到被妫星序这个不肖后人重新开启、显露于世。
都是星氏,确实是后人。
刨了老先人的秘境,还大剌剌地让它敞开来任由旁人探寻,星序不但毫不愧怍,还有兴趣偷窥那些进入秘境却困在一隅无法反抗之徒的滑稽情态。
秘境并没有这层禁制——是她施与的——让天道消化消化鸿蒙的遗物,星序自己也要等一个良机再进去。
她有一个小小的猜测:姬星夕的秘境会随月亮盈缺变化,到初一十五之日,其中肯定不仅有她所见的千里梅花和花林中心一座传承宝塔。
这就是同为准仙,实力难分上下的不便之处了。
从竹儿酒家出来,金乌将坠,满月升天,黄昏铺洒在街头巷尾,天上地下都是往海崖上赶的修士,星序戴着纱帘垂地的竹编幕笠走过好几堆叽叽喳喳的年轻人,才知道是一宫三门决定今晚月上中天之时许可其他门派和诸多散修入内。
倒是和她所想一致。
毕竟修士都讲究个望月择期。
“这位道友若是独行,不如和我们师兄妹作伴。”站在崖边乌泱泱的人群里等待,星序被一个女修伸手拦下,听她如是邀请道。
笼罩在长纱里的女子表露在外的修为是金丹期,她周身没有佩戴任何门派的标志物件,一眼就能看出是个散修人士——靡春荑很自信对方会同意,笑盈盈地交代底细:“我叫靡春荑,这位是我师兄靡秋茅,我们都是燕好阁靡字辈嫡传弟子,道友怎么称呼?”
星序还没忘记这个在雅间外战战兢兢叩拜她的女修,一时存了点玩味心思,便应声道:“我叫星轨,一介散修罢了。”
临时组成的三人小队藏在人群中,春荑抛弃了死板无趣的师兄,和新朋友开开心心聊起来,完全没看到师兄担忧的目光。
与师妹年龄相仿却已跻身金丹期的女修,上真宫也会抢着要的,何苦无依无靠地当散修呢……疑点太多了,秋茅不能不多想。
“什么时候撤去禁制啊,就算被困在里面也比在这干等好,”春荑娇声抱怨:“星轨,一宫三门太霸道了。”
“早晚会开的,急什么。”
“星轨,北冥门没来之前……”压低嗓音,春荑就差用神识传音了:“你有没有进去过?”
“去过,是不落梅之林,林心一座琉璃宝塔,大约是传承所在吧。”星序没有控制声音,听到的人自然不止身侧的春荑秋茅,还有几丈开外耳力不错的修士们——
“呵,这是什么地方,散修也敢大放厥词……”戴着月华环的一名明月门弟子出言讽刺。
话音未落,一道震雷从清凉无云的碧空直直劈在那个男修脑门上。
他岂能料到横遭天怒,浑身裹在电光里哀嚎不止,一刻钟的折磨后,天雷烧毁了他的金丹、灵基、引气灵脉和灵根。
雷殛天罚……瞬息之间他灵根尽毁便咽气了,焦黑的躯骸留在原地,震吓所有人。
星序:?
“我解释一下,”躺在她袖子里的天道晃悠着翻个身:“以卑犯尊,这是道上规矩。”
星序:……
一句话换一条命是哪门子规矩!
她提起袖子,下死手,把小云团掐的吱哇乱叫:“干嘛呀!疼疼疼疼!”
几大门派的领队大佬察觉异样都赶来了,明月门的暮晶圣尊看到自家嫡传弟子黑黢黢的死相,把暗藏杀机的目光投向妫星序。
秋茅果断拉过春荑后撤二十丈远。
自从上真宫四圣尊惨死,明月门拥有了和上真宫数目一致的化神期修士,俨然更进一步,比肩昔日魁首。明月门上下萦绕着傲慢氛围,安能忍耐门下弟子遭受无妄之灾。
“你还觉得我做得不对?”小云团又叫又闹:“想韬光养晦,不把实力拿出来,你根本找不到安稳去处!”
“难道你想每次打开一个秘境,就有一堆苍蝇围过来吗?你不介意我还嫌恶心呢!那可是我的补物!”
星序没理祂,转过身来,似要直面暮晶。
“是他们无礼在先,凭什么你来开脱?!”天上雷电翻涌,又在酝酿天罚。祂是真狠了心,苦挨百亿年才等来一个妫星序,谁都不能犯她分毫!
暮晶身后,上真宫的鳞羽圣尊上前道:“暮晶道友,是否贵徒行举不端,才惹来上天惩罚?”这般死状,与他同门四位师兄姊一模一样。
但这话说出口的意思是:快把您的杀气收拾收拾吧,别一会儿上天降雷劈着你了。
暮晶既不信徒弟品行有亏,也不信天道要拿他一个化身初期的修士开刀。
天道有常嘛。
立目而视,暮晶拿出本命法器、一把朱木剑,以剑锋逼问星序:“你有什么话好说!”
“我想说……”女修没有向暮晶低头告饶,她抬起一臂,手指远处秘境入口:“秘境开启了。”
言毕,星序化作一捧流萤似的光点,消散在众目睽睽之下。
——————————
花繁林深,枯白枝头上,浓艳如血的梅花芬芳弥漫。
靡春荑拉着师兄衣袖一路嘤嘤啜泣,她总算知道自己招祸了。她在[永不二犯]记事本上,写下“不随便和散修搭讪”,此条在“不要嘴馋抢别人的好吃的”之下。
“别哭了,”秋茅拍拍师妹肩膀:“没事的。”
唉,他也很愁啊。
几个时辰前和化神圣尊抢食,方才又招惹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厉害人物,师妹真是命里坎多。
如果有幸全身而退,他一定要回禀师尊,往后对师妹严加管教。
圆月当空,梅花疏枝掩映,进入秘境的修士无法破除准仙留下的飞行禁制,只能走在花树下琉璃菱砖铺就的小径上。花海绵延千里,高耸冲霄的琉璃塔只能远观,行路久久不至。
修士来了近万人,散修占九成。人们散在林间,或许踩到某块砖石的瞬间,就被传送到另一颗梅树下。在看到前方人影一声惊呼后消失,秋茅让春荑一定拉紧他的衣袖。
身边了无行人,秋茅心里浮现出危险迫近的预感,不留神间,额头被一根低垂的梅枝刮出一道血痕。
那根枯瘪的小枝仿佛饮了灵泉,陡然变得饱满鲜嫩,抵在秋茅额头颤颤巍巍结出一枚花苞。
仿佛春风至,花苞径自旋开,娇润朱瓣悄然绽放,丝蕊吐香。
秋茅站立的菱砖焕彩流光,春荑试图扯住身形逐渐消弭的师兄,被恐惧牵引着喊道:“师兄!”
……
二十七层琉璃塔,百零八颗琉璃珠。
星序站在塔顶,将一枝梅花簪进发髻。花香汇聚如风如雾,高处悬于一百零八处檐角的琉璃珠铃无声成韵。
“若知道还有后人来访,我何必布置这处梅花琉璃阵。”
出窍期的鸿蒙能留下一缕遗念,姬星夕却有更完整的传承灵识,准仙所受到的天道偏爱,不是其下修士能窥测的。
调转视线,一条盘踞在宝塔穹顶的龙骨垂下来的尾节处,坐着琉璃般透彻的姬星夕。
“是我叨扰先人了。”星序歉然道,她是真没想到满月十五的晚上能见到姬星夕的灵体,只得陪立一旁,听她说了好一会儿古。
姬星夕原亦是五姓门中人,苦于门内无有一个可领受师承的徒弟,这才灰心丧意地抽身而去,在海边寻摸了一处心怡所在,余生观花看海为乐。
就这样到了该圆满飞升的时候,她却找到了一个小徒弟。碍于大劫将至,便将自己泛海乘游的琉璃舟赠与他,又把毕生所学镌刻在舟舷处,望他早日领悟。
星夕看中的是对方玄厚奇异的命数——生死倒错、异于天地之人。不仅向死而生,还有贵人扶助,余泽护佑。
小徒弟对星夕也有几分一见如故的意思,熟识后谈起自己的身世,无意中的一句话让星夕断绝了飞升的念想——
“他告诉我,这个世界只是……”星夕蹙眉,回忆起来还是有些灵体震荡:“一场游戏。”
徒弟对飞升的解释是回归“数据流”,一种以数字组成万物的恐怖境界。姬星夕犹豫再三,放弃了踏往上界的路,留在梅花琉璃境内,直到肉身消殒。
就这样,她断绝了接下来百亿年的升仙路,以及天地的生机。
“啊啊啊啊,我待你不薄!本以为你遭遇不测才未飞升,没想到——”天道从星序袖口跳出来,对着星夕的琉璃灵体一通怒撞:“被骗了还带累我!我是正经乾坤,不是什么'数据流'!”
保留准仙实力的灵体星夕自然打得过只有化神中期的天道,她倒自知理亏不还手,任打任骂。
“你徒弟姓甚名谁,人在何处?”眼看天道打累了,星序把祂强行塞回袖袋,问道。
星夕叹气道:“我并不知他姓名,他起了个道号唤作'智水'。分别前,他仍在太海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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