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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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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谙回去后洗了把脸收拾好情绪,就很快找回状态开始认真处理今天的事了。
考虑到胭脂铺子是她额娘的嫁妆里的东西,她不太想动,就打算把宏福面点分出几股来,自己拿大头,剩下的分到家里去。
她唤来宏福面点的几个掌柜娘子,把这一年的账给对了一遍,然后根据红利分出十份股来,其中一成,让几个掌柜家里均分,剩下九成,四个兄长那里一人分一股,公中放两股,娴谙只拿剩下的三股当嫁妆。
这样一分,直接就把四成的红利白送出去了,说不心疼是假的,但娴谙觉得,拿这四成股份给自己买个教训,是值当。
分完后,娴谙先是去跟大嫂打了个招呼,也没说真正的原因,只是道自己日后进宫后不好照顾外面的生意,劳烦家里帮忙看顾着。
大嫂当然是十万分的乐意,左右又不是要她去打理这些产业,娴谙拿来这股份约等于白送,谁会嫌自己钱多呢?于是,答应得非常痛快。
然后娴谙才去把事情跟费扬古说了,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之前考虑不周:“我只想着闷头赚钱,却没想到别人都不是傻子,这钱就摆在那里,别人不说,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你明白就好,想必道理什么的你额娘都说过,我就不多啰嗦了。”费扬古最是疼这个小女儿,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讲:“后面的事你办得还不错,你哥哥嫂子也都承这情,公中的股份阿玛替你收着,等日后你跟着阿哥开府时,再归到你这儿来。”
“麻烦阿玛了。”娴谙回道。
很快又到了过年的时候,这回娴谙在家收礼送礼的事都已经办得十分熟练了,觉罗氏全程在旁边看着都几乎挑不出错来,最后欣慰道:“看来之前几年历练得还是挺有用的,你能做到如今这种程度,额娘也差不多放心了。”
“哥哥明年大约也要娶嫂子了,额娘您日后就安心享福吧。”娴谙笑吟吟道。
“他还说自己不急呢,倒是你三哥,今年差不多能订下来。”觉罗氏回道:“好了,多操心你自己吧,额娘这儿,再不济还有你大嫂二嫂帮衬着呢。”
宫里的年宴结束后,费扬古照例和众臣谢恩后准备离殿,却被康熙单独留了下来。
一同被留下来的还有董鄂.鄂硕,两人一见对方,就猜到自己为什么会被留下来了。
果不其然,康熙让人奉上来两页纸:“宫里的阿哥们还有几个月就要出孝了,先前耽误了不少日子,所以朕下令让内务府赶紧准备着,这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几个吉日,你们看看可有哪个忌讳的。”
阿哥大婚的各种仪仗和宴席,少说也要准备大半年,虽然现在还没正式出孝,但该预备的就要预备上,否则还要等上一轮。
费扬古扫了眼单子,低头道:“万岁爷安排就是,奴才家并无异议。”
“奴才这边也是,只看万岁爷怎么吩咐。”鄂硕也立刻接道。
康熙本来就只是走个过场,见两人都十分识趣,满意道:“你们家的女孩子,太后也看过,都是很好的,朕的儿子也都是文武双全,订不会亏待了她们。”
“诸位阿哥龙章凤姿,是小女高攀了。”费扬古和鄂硕谦虚道。
康熙被捧得挺高兴,本又是过年,大笑道:“来来来,陪朕喝杯酒,若放着寻常人家,咱们几个也算是亲家了!”
于是,费扬古和鄂硕留在宫里又陪康熙喝过一轮酒,才在宫门下匙前被放了出来。
回到自家府上,觉罗氏已经让人把热水和换洗的衣物都备好了,亲自帮着费扬古沐浴更衣后,就在内室支了张小案,让人摆了碗高汤烫面上来给费扬古垫肚子。
“这回老爷好像回来得比平日要晚些?”等他吃完后,觉罗氏倒了两杯茶水,把下人都屏退出去,夫妻两个对坐着闲聊。
“没什么,皇上留了会儿,多说了几句话。”费扬古接过茶碗喝了一口:“娴谙的婚事有章程了,今年十月左右开始,和董鄂家的一起办。”
“那还挺快的,明年过年前就能办完了。”觉罗氏微微吃惊道:“就咱们家和董鄂家?太子妃呢?她不是还在前头吗?”
费扬古摇头:“石家都统今年宫宴没来,说是可能就这几日的事了,太子妃还得守孝,估计皇上也是略有不满的,这才把咱们家和董鄂家的婚事给定下来。”
皇帝估计也是被石家都统这一病给整蒙了,他儿子还等着娶媳妇呢,这一守孝又要耽搁好久!趁着乌拉那拉家和董鄂家的大人还健康,赶紧把三儿媳妇和四儿媳妇娶进来算了,毕竟,要是谁不幸再丧个父母,他儿子是结婚还是不结婚呢?
“原来皇上是这个意思……娴谙本来还能再晚两年嫁的……”觉罗氏遗憾道。
“晚两年又能有什么好处?你上回不是说,娴谙如今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吗?”费扬古道:“皇上这般打算无不道理,宫里的钮祜禄贵妃,听闻身子也不怎么好了,万一出了事,又是一年的孝期要守。”
“说得也是。”觉罗氏也想通了:“既然如此,我就替娴谙准备着了。”
由于婚期还没有在明面上公布出来,觉罗氏就没跟娴谙说,还是过了段时间,她去找董鄂氏玩儿的时候才知道的。
“石家那位可真是个受不起福气的命,这嫁个人能遇上这么多丧事的,也是没得谁了。”董鄂氏的语气带着嘲讽:“她这拖一拖,太子都二十出头了还成不了婚,哪怕是寻常人家都要不高兴了吧。”
“也是个可怜的,只能说是人各有命吧。”娴谙垂眸,抬手撇了撇茶沫:“姐姐这里的茶是今年新收的银针?我家的都还没送上来呢。”
“那等会儿走的时候你带些回去吧,可能是今年涨水,你家的货船耽搁了。”董鄂氏假装没听出她想转移话题,神神秘秘道:“那位没了福分,妹妹你就半点不心急的?”
“这有什么好急的。”娴谙有些好笑道:“姐姐今年也才虚岁十六,就算再等也不是等不起。”
“咱们能等,宫里的阿哥就能等?等阿哥们出了孝,先前早被选进去的那些通房格格……也等不了了。”董鄂氏阴冷道。
娴谙怔了一下,把手里的茶碗搁到一边。
要不是董鄂氏说起,她还真没想起这茬来。
董鄂氏看见她的反应,微微一笑:“妹妹你年纪还小,没想到这些也是正常的,只是……如今大阿哥和太子那样的你也看见了,这庶长子和嫡子之间……妹妹你也不想还没嫁人就给别人当娘吧。”
娴谙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不至于吧,寻常人家放个通房也是要老老实实的,身份放在那儿,宫里那么多主子看着……”
“你也说了,宫里那么多主子。”董鄂氏也压低声音:“那你说说,那些个主儿……是怎么当上主子的?”
娴谙:“……德容颜功?贵柔守雌?我听说旨上都是这么写的。”
董鄂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就跟姐姐装傻吧,也罢,这事不提了,姐姐好心说起来,也是叫你心里有个数。”
娴谙只是勾了勾嘴角:“那就谢姐姐提醒了。”
“不过,好在太子殿下的婚事虽然要延后了,却没听说三阿哥和四阿哥的婚事也要跟着延后。”董鄂氏道:“估计等阿哥们出了孝,旨意就要下来了。”
“如此也算是得姐姐所愿。”娴谙端起茶碗意思着敬了一下。
“走了运道罢了,前些日子听说石家要守孝的时候,我还担心皇上为了太子把咱们的婚事也压着延后,现在看来,皇上也不是个一味偏心的。”董鄂氏掩饰不住的得意。
她从来就自认为不比石家的太子妃差了哪儿,如今连带着太子都……毕竟她已经订给了三阿哥,夫荣妇贵,她背后是董鄂家族,三阿哥在文坛上也是初露锋芒,他们也许,可以等待一个契机。
娴谙低着头不接话,这董鄂氏看着挺聪明,但小聪明也忒多了些,而且心气还高得很。
董鄂氏回过神来,也发觉了自己话里有些逾越,连忙描补道:“说起来,妹妹下回见着我,可要喊一声嫂子了呢。”
“叫姐姐不好吗?听着比嫂子要亲近。”娴谙笑道。
“这哪能比啊,不过,你要还愿意叫我姐姐,我可是乐意至极呢……”
避开危险话题后,娴谙倒是和董鄂氏挺谈得来的,两人在学识和眼界上都差不多,而且日后打交道的时间还长着,都没想把关系闹僵,闲谈结束后,娴谙还在董鄂府上留了顿饭,才回自己家。
回去后,娴谙回想起董鄂氏的那些话,心里就像堵了坨棉花一样,虽然她明知道董鄂氏说的只是假设,而且本质上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
但是……但是,雍正他真的就是个大猪蹄子啊!
娴谙脑子里下意识地开始检索上辈子看过的那些清宫剧。
现在四阿哥宫里那个李氏,好像就生了好几个儿子,封妃了,之后康熙还给他赐过侧福晋,就是后来盛宠的年贵妃,以及生了乾隆皇帝的熹贵妃……
真是越想越生气!
娴谙心里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对四阿哥的好感度又跌停了。
哪怕她知道,那些人现在要么只是布景板,要么没出现,甚至还可能根本就没出生……但理智上是一回事,感情上又是一回事。
娴谙如今已经把表情管理的功夫练起来了,在旁边伺候的赵嬷嬷看出她心情不佳,但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是生气郁闷还是伤心,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格格是有心事吗?”
“……还好。”娴谙深吸一口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清空:“今天天气太闷了,我心里发堵。”
赵嬷嬷这一打岔,倒是让她骤然醒转。
说到底,她跟雍正之间,也不过是政治联姻的关系罢了,她嫁给他,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他娶她,也只是因为她是名门世家贵女,从一开始,这段婚姻就跟爱情毫无关系,她自己都没有一心一意,又凭什么要求对方忠贞不二呢?
娴谙给自己泼了盆冷水后,反而成功从婚前恐惧症的状态脱离出来了。
——
此后,觉罗氏就非常欣慰地看到自家闺女对婚事的态度成熟起来,再也没说过什么想家或者担心宫里日子难过的话。
娴谙给自己定了个计划表,每日什么时候看书,写字作画,做女红,学棋艺,或者练琴之类的,都安排得满满的。
还让乌嬷嬷跟在自己身边,要她时刻提醒着自己的礼仪规范,一切都按照宫里的标准来。
待嫁的姑娘不好再四处窜门了,但她也偶尔与董鄂氏她们互相交换过几回书信,并没有就此断了联系。
就这样,时间慢慢到了九月,正式指婚的旨意终于下来了。
费扬古和董鄂.鄂硕,于乾清门东向北门跪,听礼赞大臣宣旨:
“今以董鄂氏女作配三皇子胤祉为福晋;今以乌拉那拉氏女作配四皇子胤禛为福晋。”
二人承旨后,行三拜九叩大礼,接旨退出。
过了几日,三阿哥那边先走完董鄂家的礼,作为弟弟的胤禛才后一步穿戴蟒服,去乌拉那拉家拜见岳父岳母,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皇子仪仗和聘礼。
费扬古之前也是见过四阿哥几面的,对他印象一直都不错,因此招待起来是礼遇有加,说起娴谙来也谦虚道:“小女自幼被臣宠坏了,性子颇有些顽劣,还请四阿哥日后多担待些。”
“费扬古大人不必多礼,我与令媛是皇阿玛订下的婚事,定不会怠慢了她。”胤禛的回答中规中矩:“何况皇玛嬷和先后也见过贵千金,都说是德才兼备人品贵重,大人过谦了。”
“承蒙皇家看重是小女之幸,臣等实在惶恐。”费扬古向皇宫的方向行了一礼。
定婚宴,也就是民间的放定礼办得很热闹,按照内务府的定制,共五十桌宴席,羊三十六只,黄酒五十瓶,公侯大臣,八旗统领与郡主格格,外命妇们分外院和内院坐,请了京城里最出名的戏班子。
娴谙家里四个兄长都回来了,加上隔壁的堂兄弟们都来府上撑场子,内院则是觉罗氏和几个姑嫂一起办的,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作为准新娘,娴谙需要出席的仪式其实并不多,但也是要全程露脸的,尤其是后面宴会的时候,各家女眷的吉利话那简直是不要钱一样的说,娴谙就得一一笑脸相迎,大半天下来,脸上的肉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了。
还好正式结婚的时候,她从出门起就要蒙上盖头,否则要是再笑一整天,她的脸还能看吗?宴会结束后,娴谙回去卸完妆,揉着脸在心里吐槽。
娴谙不知道的是,她过得还算好,今天比她更累的人其实是胤禛。
外面的宴席只会比里面更热闹,而且男方家和女方家里都有一大堆兄弟,不怎么熟悉的女人和女人聚在一起是八卦,而男人和男人聚在一起……那就只能是喝酒了。
正好大家都一堆兄弟,那就拼酒吧,喝一杯是面子,喝两杯是礼貌,喝三杯是情份,先挨个走一轮再说别的!
哪怕这些酒里都多多少少掺了水,也不能是这个喝法,喝到宴会结束的时候要三拜九叩向皇宫的方向行礼,能不用人扶着自己爬起来的,那都是少数。
胤禛前几天刚在他三哥的定婚练过一遍,好歹没有手忙脚乱,也没把自己喝到爬不起来的程度,但回宫后还是吐了好几回才缓过来,喝过醒酒汤后,倒头就睡到了天亮。
乾东二所后院里的两个格格是不能随便出去走动的,但外面从早上起就敲锣打鼓如此热闹,除非是聋子,否则怎么也不可能听不到。
这才是定婚宴,就如此声势浩大了,真要到成婚那天,又是何等鲜花着锦热火烹油的情形呢?哪怕没亲眼看见,侍妾格格们心里也忍不住发酸。
尤其是一对比自己被送进阿哥后院的时候,就摆了一桌酒,亲朋好友一个没到,刚进来没两日,皇后就没了,全皇宫上下都要守孝,根本就没人顾得上她们,时间一久,谁还记得几个没位分的侍妾格格?宫中捧高踩低的,看人下菜碟的,个中滋味,也只能慢慢品下了,多少少女旖旎的心思,也慢慢磨平了。
晚上,听到前院有动静说阿哥回来了,宋格格把门一关,老老实实窝着没动,李格格倒是想去前面看看,还没出院门,就被守门的嬷嬷两句话客客气气地“请”了回去。
“格格,如今天色暗了,前院还在忙着,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冲撞到格格该如何?还请格格不要为难奴婢们。”嬷嬷堵在门口,笑容满面道:“还是请格格早些回去休息吧。”
碰了一次壁后,李格格也暂时老实下来,她不是不想拼一把,奈何没有基础条件啊!长得漂亮又如何?阿哥根本就不往后院看!她如今只能盼着福晋是个宽厚的,进门后别把她支到犄角旮旯去。
对了,先前听外面的人说过,福晋似乎年纪比较小,嫁进来过后不一定会急着自己先要孩子,到时候她也许能抓住这个机会……
不管有多少想法,侍妾格格们此时也只能闷声不响地窝着,最多也就在心里发狠,来日方长,福晋身份高家世好,但,阿哥还不一定喜欢呢!
对于她们的各种想法,娴谙如今不知道,以后也不想知道。
定婚后,她就是皇家正经的儿媳妇了,在正式婚礼前,连前院都不能再随意去,她家的长辈们,还要给她先行国礼,再受家礼。
如此一来,娴谙连去给觉罗氏请安都不成了,只能每日窝在小院里,写字画画做针线,偶尔和董鄂氏她们交换个诗集或是话本子打发时间。
顺带一提,娴谙之前给永和宫送的礼还是有用的,德妃并没有对这场婚事不闻不问,而是几次都派了宫人来帮衬着,定婚后还让自己的心腹嬷嬷来府上走过一趟,确认娴谙的礼仪规矩是否合格,顺便……还跟娴谙身边的乌嬷嬷认了个亲。
是的,乌嬷嬷作为乌雅氏旁支,跟德妃身边的嬷嬷家里居然是姻亲,娴谙如今已经对这种混乱的亲属关系见怪不怪。
德妃的嬷嬷没在乌拉那拉府上住多久,几日后就回宫复命了——她实在没什么可教的,乌拉那拉氏毕竟是大族,早年更兴盛些,如今家族底蕴也还是有的,他们家的女孩子,在礼仪上一点不比皇家教出来的差。
“那拉氏府上的下人都很规矩,格格人挺和气的,她身边的大嬷嬷跟奴才早年还是认识的,也是个能干人,想来应该没什么差的了。”德妃的嬷嬷回话道。
于是德妃也就彻底安心地去给儿媳准备见面礼了。
十一月初,董鄂府上先办了婚事,娴谙一个待嫁女并不好去凑热闹,只是提前准备了一份厚厚的添妆,给董鄂氏送去表明心意。
而董鄂氏办完后,十一月末,就轮到了娴谙出嫁。
十一月,正好是最冷的三九天,好在钦天监日子选得好,只在前夜里下了场雪,到了白日,天就晴了。
娴谙天刚擦亮就被丫鬟嬷嬷轻声唤醒,起来后,先是照常洗漱,然后就由宫里派来的内务府嬷嬷,给她开脸净面,梳头打扮。
屋里烧着上好的碳火,脱了夹衣也不会觉得冷,偏偏内务府制的吉服按的冬日的例,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上好的毛皮,极其保暖,娴谙热得想开窗子,却又怕吹风着凉,只能生生忍下了,白净的一张脸愣是暖得嫣红,连胭脂都可以省下不少。
头上压着几斤重的朝冠,脖子稍有动作就会丁零当啷地乱响,娴谙只能挺着脖子一动不动,坐得也是笔直,像背上绑了块钢板似的。
桃夭和碧涛伺候着她用了几块垫肚子的糕点,茶水是不敢多喝,只能润一润喉咙,整个婚礼过程中,娴谙都是不可能有机会去上厕所的,所以只要不饿晕过去,胃里的东西是越少越好。
觉罗氏在她旁边陪着,帕子都拧成一团了还要强颜欢笑:“先前还总觉得你是个孩子,如今打扮起来,倒是像个大姑娘了。”
内务府的嬷嬷奉承道:“格格身量苗条,长得是极好的,可见是太太会养人。”
“我就这一个闺女,自然是要精心教养了。”觉罗氏现在最爱听的就是旁人夸她闺女的话,听得越多,心里就越觉得自家闺女日后应当过得好。
娴谙只能微笑微笑再微笑,她怕自己一出声就绷不住要哭,只能僵着一张笑脸对人,直到一张盖头遮住了表情。
然而等出门子的时候,要拜别父母,娴谙低头行礼间还是忍不住刷地流下两道眼泪。
“哎呀……大喜的日子……”情绪这个东西是会传染的,听到娴谙变了调的哭腔,觉罗氏也终于红了眼眶:“好了好了,过几日还要回门呢。”
站在觉罗氏身边的费扬古也在悄悄地抹眼泪,他这么喜欢的小闺女,今日过后就是别人家的了,心里十万分的舍不得。
“额娘……阿玛……”娴谙泣不成声地被嬷嬷扶起来。
好在内务府的嬷嬷都有经验,随身带着补妆用的各种小东西,一边在娴谙脸上扑粉一边劝道:“格格可千万忍住,若不小心耽搁了时辰,就不吉利了。”
娴谙这才把眼泪都憋了回去,拿着小镜子确认好脸上的妆容都还在,重新盖好盖头,扶着嬷嬷的手跨出门槛。
五格就在门外等着,他要负责把娴谙背进喜轿里,这次是真不敢再说话了,怕一开口又要哭。
五格沉默地矮下身把娴谙背起来,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正院的轿子前,娴谙扶着丫鬟的手从他背上下来,坐进喜轿里。
“妹妹日后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托人告诉我也成。”在轿帘被放下的时候,娴谙听见五格说道。
“放心,我不会瞒着哥哥的。”娴谙隔着一层帘子回答,护甲套深深抠进手心,才把眼泪又忍回去。
时辰一到,轿前有女官高声唱道:“吉时到!起轿!”
娴谙感觉到身下一空,轿子被稳稳地抬了起来。
轿子慢慢往前面走着,越到外面越热闹,大约是出了府门后,外面此起彼伏的人声连轿门都挡不住了。
“十全十美!百子千孙!”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她听到有来宾恭贺。
“好大的阵仗!这家的新娘子是嫁到哪儿去的?”
“哪家?除了皇家,还能是哪儿?”
百姓间高声喧哗。
“格格,手炉里的炭还够不够?您可别冻着了。”
还有身边随轿的嬷嬷殷勤问候。
“我没事。”娴谙的感官大概都失灵得差不多了,她现在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两颊越来越高的热度,三九天过得跟三伏天似的。
走了不知道多久,轿子终于停了下来,周围也稍微安静了些,外面的女官唱道:“请阿哥射箭!”
哦,对,她差点忘记这场婚礼还有一个主角了。
胤禛今天也是起了个大早,胡乱吃了两口早饭垫好肚子,就在一众宫人的服侍下开始准备了。
他虽然不用像娴谙那样开脸上妆外加装备几斤头饰,却要带着一众兄弟们浩浩荡荡地去乌拉那拉府上迎亲。
这年头娶妻是有拦门的习俗的,哪怕是皇子也照拦不误,只是点到为止不敢刁钻罢了,乌拉那拉家的兄弟们上回定婚宴刚和皇室子弟喝过酒,自然也不带怂的,又是起哄要撒红包,又是要求作催妆诗,让围观群众看足了热闹,才把迎亲队伍放进门。
进了门也见不着新娘子,还是一群大老爷们儿在外面招待,胤禛只是隔着人山人海,远远看到喜轿那边坐进了一个纤细的身影,然后又听到女官大喊起轿,这才确认自己是真的把新娘接走了。
一路骑马回皇宫,还不是跟出来时走的一条路——要按习俗来,不能走“回头路”。
迎亲队伍终于敲锣打鼓进了紫禁城,又全体下马走到乾东二所,然后聚集到前院,喜轿落在正中间,胤禛的侍卫奉上一套漆成红色的弓箭。
对轿射箭也是习俗,寓意是驱逐喜轿一路行来沾染的邪气,不是真的要考验新郎的骑射技术,是以并没有要为难胤禛的意思。
院子里挤满了人,也站不太开,胤禛也就意思意思退到十步开外,拉开弓对着轿门上方连射三箭。
还好,三箭全中,要真射漏了,也不知汗阿玛会不会不顾儿子大婚也要把他揪去骂一顿。胤禛面无表情地松了口气。
知道他骑射水平的兄弟们也集体松了口气,几个会来事儿的立刻又把场子暖了回来,一片欢声笑语中,娴谙扶着嬷嬷的手下轿,手里被塞了硕大一个宝瓶抱着,先跨火盆,再跨马鞍,最后跨一道门槛,才在众人的簇拥下被送入新房。
进新房后,手里的宝瓶被人接了过去,又被塞过来一根红绸缎让她牵着,娴谙脑子此时已经差不多快停转了,一步一挪地慢慢往前移动,走到床前,听嬷嬷低声道:“格格,可以坐了。”
她顺着嬷嬷的手往新床上慢慢坐下,还不敢用力,生怕自己腿麻失了仪态,刚坐稳,身边微微一沉——胤禛就坐在她旁边。
两人的衣摆被叠到一起,俗称“坐帐”。
女官喜气洋洋地将秤杆交给胤禛,在众人轻声起哄中,他挑开了娴谙脸上的盖头。
娴谙顿时字面意义上的眼前一亮,带着几分茫然又眨了眨眼,一眼望过,周围全是各种熟悉或陌生的笑颜,她也下意识露出笑来,抬头向身边的人看去。
胤禛不是没预料到娴谙会看他,但真正被她看过来的时候,他还是骤然屏住了呼吸。
四目相对,好像之前所有的不安和忐忑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哪怕他们先前都并没有什么感情,此时也生出了金风玉露一相逢的错觉。
娴谙看着他的眼睛,笑意莫名就真诚了许多,至少不仅是摆出笑脸给别人看的程度了,她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紧张不起来了,反而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众人一看他们对上眼,起哄声一下子就更大了,女官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请福晋吃子孙饽饽,百子千孙,富贵满堂。”
宫人送上来一碟饽饽,娴谙拿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小口,嗯,是夹生的。
女官还要问:“福晋,生还是不生的?”
娴谙一咬牙,把生饽饽咽下去,掷地有声道:“生!”
引起一片哄笑。
胤禛嘴角上扬——他这福晋果然是有个性的。
最后喝合卺酒,一个葫芦劈成两半,各做一只酒瓢,娴谙和胤禛一人一半,对坐而饮下。
接下来没有娴谙的事儿了,外面开大宴,新娘子是不用去应酬的,胤禛却要出去和众人喝酒,继续接受各种恭贺。
在他带着众人出去后,新房立刻就空了下来,娴谙先是保持微笑坐在原地没动,等到外面的声音远了,才稍微松懈了下来。
“格格……福晋可是累着了?”桃夭和碧涛她们已经换上了宫女的标准服饰,见娴谙露出疲惫的样子,连忙上前来关心道。
“给我按按脖子。”娴谙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整块肩背都针扎似的疼。
桃夭连忙小心翼翼地动手给娴谙按了起来,碧涛去端了盏茶来,服侍着她喝了几口:“福晋要不要用点什么?外面早有备好膳食的。”
娴谙想了想,道:“先等会儿,我把气喘匀了再说——后面没有我需要出席的地方了吧?”
“没了,您要不要换身衣裳?”桃夭问道。
“当然要。”娴谙顶着这一头东西已经过了大半日了,从一开始哪哪儿都不舒服到现在基本麻木,但若是能早些取下来,她还是一万个乐意的。
碧涛她们去找外间的宫人要来热水,伺候娴谙先除去一身大礼服和首饰,泡了个热水澡,再拿出备用的一套吉服给她换上,重新梳了头发,首饰什么的都减到最少。
收拾妥当后,宫人上来摆了一小桌膳食,娴谙慢吞吞地随便捡了几样吃下,因为没什么胃口,基本就是味同嚼蜡。
吃过饭,让人把膳桌撤下去,娴谙又坐回新床上,如今天还亮着,外面的喜宴还要持续至少两个时辰,她索性让人去找了一团绣线来,安安静静地打络子消耗时间。
这期间也不是完全没人关注她了,胤禛,德妃,甚至包括三福晋都派下人来问过她的情况,娴谙一律回答都好,谢各位厚爱——本来也是走个过场,当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天色渐渐暗下来,娴谙一开始还坐得住,到了后面,却忍不住把桃夭唤到身前悄悄吩咐:“去外间看看,四阿哥怎么还没过来?”
也是巧了,桃夭刚准备开门出去,外面就传来了动静,娴谙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急声道:“主子爷,主子爷,福晋是在这边呢,您可别走岔了!”
话音刚落,门口的帘子就被掀开了,晃晃悠悠进来一只醉猫。
外面,胤禛的内侍还在小声求道:“还请姑娘们多担待着些,入夜后奴才等是进不了内室的。”
娴谙见着胤禛脚下打圈儿,也不装矜持了,直接站起身来过去架住他半边胳膊,朝外面问道:“阿哥这是喝了多少酒?”
外面,苏培盛没想到福晋就这么直接来问话了,连忙回道:“喝了不少,各家都来敬过,有许多长辈在,主子爷也实在不好推脱。”
“醒酒汤喝过了没?”娴谙看胤禛一副迷迷瞪瞪的样子,但身上的衣服却已经换过了,酒气也散了不少。
苏培盛在外面老实回答:“刚散了席后,主子爷习惯去书房,奴才带着人伺候洗漱,后面喝了醒酒汤,刚清醒些就说着要过来看福晋,但半道上酒气翻上来,又……”又懵逼了。
“知道了,你今天也辛苦,领过赏就回去歇了吧,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娴谙了解完前因后果,就把苏培盛打发走了,自己拉着胤禛到床边坐好: “去外面再叫一碗醒酒汤来,少掺水。”
娴谙趁着醒酒汤还没有端上来,也不要下人帮忙,亲手把胤禛的外袍给扒了,只留下里面的中衣,反正屋里烧着炕,也不怕他会冻着。
从娴谙在门口拉住他到被脱掉外袍,胤禛全程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要不是听他时不时冒出个酒嗝来,都安静得不像是个喝醉的人。
“哎,你还认得我吗?”娴谙此时是什么新婚的仪式感和少女心都没了,颇有些好笑地抬手戳了戳胤禛的脸。
胤禛没说话,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不认得了?你至少也见过我三回了吧。”娴谙继续逗他。
“五回。”胤禛突然看着她眼睛反驳道:“今天早上算一回……还有一回,我来见你,没见到,也算。”
“啊?”娴谙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他说的是那回她生病的时候:“哦,那就算是五回吧,所以你现在到底还认不认得我?”
“你……你是福晋。”胤禛像是努力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还补充道:“我娶的。”
娴谙无语:“……行吧,你记得这个也成。”
没说两句话,醒酒汤送上来了,娴谙接过来,一勺一勺地给他喂下去,汤里有安眠的药物,胤禛连喝两碗,眼皮子开始打架。
算起来,胤禛现在就比娴谙大个三岁,也只是个初中生的年纪,一晚上被灌这么多酒还能撑到现在,也实在不容易了。
“困就睡了吧。”娴谙叹了口气,把他靴子也扒了,推到床里面,拿被子给他裹好:“明天还有得忙呢。”
娴谙自己也很快把简单几样首饰卸下,脱去外袍,盖着另一床被子躺倒在胤禛身边,让丫鬟们熄了灯,放下层层帷幔。
黑暗中,只有帐外的一对龙凤花烛在静静燃烧,时不时爆出小小的烛花。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手悄悄伸到娴谙身边,握住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睡觉睡觉……”娴谙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握回去,彻底陷入黑甜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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