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已过

　　听她啜泣一会后，她躺下了，月光下将她的轮廓毫无保留地勾勒出来，丰满的额头，高隆的鼻梁，起伏的小腹，腹痛让我无暇估计更多，终于，胃里的恶物涌到食道，我起身伏到马桶上畅快地呕吐，于澜这时也穿了件白色衬衫走到盥洗室门前，她关切地问：“夜里着凉了？”我无力地回答：“不是，可能对酒精有些过敏，不过并不严重。”于澜走到我身后，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背部。我站起身来，漱漱嘴，一边说自己没事一边让于澜回去继续睡，我看看手表，凌晨两点三十。
　　我走出盥洗室时于澜要我到床上睡去，我婉言谢绝，可于澜却一再强求，我轻轻地躺倒她的身边，清晰地听见她急促的鼻息，她将头埋进我的胸脯，长发蓬散在我嘴边，继续轻声啜泣，我轻声询问缘由，她却并未回答。
　　我们依偎在一起半睡半醒度过数个小时。
　　我接着月光看着手表上的荧光针，距离四点还剩二十分钟，我们起身穿好衣服，走出旅店，柜台的女郎已经伏桌睡去。
　　盛夏的凌晨也有几分凉意，空气中夹杂着浓厚的水汽，山上云雾弥漫，我裹紧衣服，于澜也穿上了外套，于澜提议说：“天还早，我们去看会海吧，”“打车去？”我问，“嗯，来回不过50吧，昨天我还剩着呢。”于澜得意地说，我笑着点头。
　　天微亮，深色的蓝天，墨绿的海水，我们坐到海滩上，我将衣服脱下将我们两人盖住，倾听海浪仿佛也能冲洗心绪，在大海面前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我们依偎，一言不发。
　　空气中的湿气砭人肌肤，我能感到怀里的于澜正微微颤抖，我说要回去，她坚决说不，她发脾气说：“你就这么木讷吗？真想让我害风寒，不会抱紧我吗？”我更加用力地将于澜揽进怀里，看着夜以继日地涨退的潮水，静待天明。
　　学校大门六点打开，我们准时回到学校，我拜托永志帮我带假，虽有点饥饿但并不想再花力气吃早饭，一头躺在床上昏昏睡去，睡得如同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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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时房间格外昏暗，我向窗外看去，天空已是深蓝色，我搓揉发涨的额头，多雨的夏日惹得人心烦意乱，我坐到阳台，看着远处风景，楼底的学生们撑着各色雨伞来来往往，远处已是雾气蒙蒙，几滴雨点被风吹到脸上，意识清醒后我发觉肚子已经前胸贴后背了，我穿好衣服出门，宿舍里空空荡荡，恍然意识到自己才睡了两三个小时，我走去便利店买了两袋夹心面包，一瓶可乐草草填饱肚子，并不想回宿舍，独自在连心湖边闲逛，心想于澜此时正在睡梦中吧，但我并未过多考虑，只想将思绪繁事中抽离出来，好好地放空一番。
　　我在愁思什么？这个问题是我自小就伴随着我的，在家族里，规矩是与生俱来的，长者的话是规矩，每天定时三餐，每晚何时睡觉，交际的朋友是否符合父母之要求，这些繁文缛节自幼欺压在我头上，母亲家乡地位较高的公务员，是家中长女，父亲是位商人，常年在外出差，一年中相见的时间都寥寥无几，家族中的一切事务便由母亲全权掌管。与我年龄相仿的兄弟姐妹，承蒙母亲大人无形中严格地管教，年长的兄长姐姐已经在同龄算得上出人头地，年幼的弟妹成绩佼佼，唯独我，似乎不属于这支血统，生来沉默寡言，见到长辈不肯说一句话，就算母亲的巴掌打在身上，也不肯张嘴打声招呼，长辈们只得尴尬得以我年龄作为借口，而长大后我的性格愈加孤僻，母亲常用愚木来形容我，对我的关心也因此少之又少，我成为整个家族中最不受注意的人，在日常的聚餐中更是找不到一丝存在感。
　　我每日在煎熬中成长，直至高中毕业，我填选了一所离家几百公里的一所普通大学，母亲似乎以我为耻，学校里从未收到过家里一封信，生活费也是由兄弟姐妹们克扣一点后寄到我的手上，我与家中唯一纸信的交流，便是月底那少的可怜的生活费。
　　为了维持生计，我在课余找了一份在书店里的杂工，，每周一，三，四，六晚上就到学校旁边一家小书店中整理和收费，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并不算累，工资虽然微薄，却能借机看不少书。
　　雨愈下愈大，我赶在淋湿之前赶回了宿舍，永志已经躺在床上听着mp3播放的甲壳虫乐队的专辑，他见我湿漉漉的回来便问：“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以为你又去泡妞了。”我反讽道：“这不该是你的想法吗？”他漫不经心地笑了，问我吃饭没，我答吃了。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今日周四，晚上还要去书店，于是准备继续睡会，永志见我躺到床上，也关掉了mp3，静静地看起了书，而我尽管紧闭双眼，意识却不肯睡去，在半梦半醒中，捱到了下午三点。
　　雨天的书店格外清闲，随手拿来一本《人间辞话》，客人间断来了两位，不过翻阅几本后匆匆离开，大都是利用等人的时间找个地方避雨，他们走后我用重新将书放回原位，清洗地板。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书，于澜从门外走来，她撑着一把深蓝色雨伞，进门后收起倚在墙角，看到我在这后愠怒道：“课不去上，去宿舍找你也不见，好容易知道你在这。”
　　我搔搔头发赧然说：“不好意思，不过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我在这做工。”
　　她闷声看着我，泄气般的拿起一本书坐到窗边座位上，我问：“要喝咖啡吗？”她赌气地面孔盯着书说：“耶加雪菲有吗。”我说：“乐意效劳。”说完我走到研磨机旁，亲手放上咖啡豆研磨起来，想必她接受不了太苦，于是我多加了一勺糖精，直到烘培完一杯放到于澜桌前，她用羡艳的眼神看着我说：“你还有这一手呢？”我略显得意地说：“为了生计嘛。”我坐到于澜对面，书店咖啡香气馥郁，她抿了一口咖啡，点头示意我味道不错。
　　于澜放下咖啡向后靠在沙发上，她似乎总在等我开口，而我自知自己乏味无趣，本就想不出让双方开怀的话题，两人鸦雀无声地坐着，而我更加惧怕这种沉默，虽说从小便是独自成长，印象中的少年时期也在鲜闻人言，但那种沉默是属于一个人的沉默，而今眼前兀然坐着一个人，深陷这种沉默终却让我炫目，我如坐针毡，于是假借抽烟的接口坐到门前檐下。
　　一支烟的时间里，我幻想了回到座位后该从何处谈起，该何时结束，我熄灭香烟回到座位，我说：“你昨晚夜里醒了过？”她诧异道：“被你起来呕吐吵醒的？”“我是说之前。”“没有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让我不得不信服，但昨晚她坐在月下哭的样子真真切切，我没再继续追问，话题就此中断，再次陷入深渊般的的沉默。
　　于澜喝完咖啡，起身说要和朋友聚餐，撑起雨伞没说再见走出了书店，我站在门外目送她走远，我就当她方才的沉默为我今日无故失踪的赎罪，转身折回书店，继续看书。
　　接下来的几天，于澜没来上课，只有她那位胖胖的朋友独自坐在教室角落，虽然并未相识太久，但没有她的日子内心像丢失了什么一般，塌陷下去一般，精神因此变得恍惚。在古代文学课上，我决心下课后询问宁熙，我用了整节课准备措辞，直至下课铃声响起。还未下课时宁熙就收拾好书包，老师刚宣布下课，便有什么要紧事似的走出教室，我捡起书和书包跑去追赶，但走廊已经被下课的学生塞满，宁熙混迹在人群，楼梯里的人群走得极慢，我一边搜寻宁熙的身影，一边见缝插针往前挪动，但都无济于事，我走出教学楼时，宁熙早已不见了身影。
　　万番失意下，我走去食堂，食堂里也是人山人海，我挤在队伍里，前面的学生隔着好几个人大扯嗓门朝后面的朋友高谈阔论，后面的朋友随之一唱一和，身后也是一番嘈杂的叫喊，饭菜味夹杂着汗臭扑鼻，喧闹闷热的环境再次使我晕头炫目。
　　从食堂走出时已经大汗淋漓，我拂去汗水走回宿舍，坐在风扇前吹了好久，而此时仍没有一丝食欲。
　　这回永志不知从哪带回来一箱信笺，赫然堆到桌上，我好奇的问：“哪来这么多信？”
　　永志边擦汗边得意地说：“买来的，宿舍楼里好多学生收到信笺后匆匆读完后便扔掉，殊不知这可都是我的宝贝。”说时他拿出一封信笺指着上面的邮票。
　　从此，永志多了一份任他消磨时光的爱好，且常常因为刮不下一张邮票而忙碌到深夜，为此，他购买了一整套精细刀具，每当有邮票被撕坏，他都会埋头叹息好一阵子。为了收集更多的邮票，他特意嘱咐家人联系他时不要再用电话，只可纸信交流。
　　每逢周末休息日，永志也回到郊外的田野里坐一整天，也只是为了一个怪癖：记录火车车号，他将车号，车型，车次都一一记录，我不知这有什么意义，但无聊时也会时常陪他一起。
　　很多次永志观看了一天的火车来往，回到宿舍后还迫不及待地向我分享他一天际遇，什么亲眼目睹火车排放排泄物啦，向火车员致意时收到鸣笛回应啦，亦或者坐在田里时有一只百灵鸟落得离他很近很近，而他的确似乎有一种吸引鸟类的能力，他的故事虽千篇一律，但在乏味的生活中多多少少也平添几分乐趣。再加是在他疲劳一天后与我分享，我不至于无情到打断他的一番好意，偶尔有时心烦意乱用严重的语气打断他，第二日依旧如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我不免认为这小子有点宽宏得可怜。
　　我躺在床上，心思却一直飘在于澜那里，多次在公共电话亭里打过电话，都是无人接听，此外她也没有拨回。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正满满喜欢上了于澜，虽无论长相，家境，个性我们都大相径庭，她貌美引得男生们注意，我长相虽不至于丑陋，但也平平无奇，她父亲家财万贯而我的家庭也只是一个中产阶层罢了，她的性格让人捉摸不透，而我却只有骨子里的自卑与孤僻。
　　下午到教室时，于澜已经和宁熙坐在一起，我道了一声下午好，她有些过分礼貌地回答，我与她隔了一排坐下，她与宁熙若无其事地又说又笑。
　　我在纸条上写道：数日未见，有话想对你说，下课能否同行？我对折三下托前面的同学递去，于澜接过纸条后紧接着从书中撕下一张纸，写了几笔又递回来，纸条上写着：很抱歉，没告诉过你我已经有男友了。
　　看到纸条后大脑缺氧一般，眼前泛起黑幕，手指不听使唤地颤抖，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情绪极端窘迫，我努力克制自己，我将纸条翻过折叠起来，如同失忆再也回想不起那节课是怎样度过的，只记得下课铃声响后，于澜宁熙一路说笑离开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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