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心

　　进入公司不久，我就能感觉到徐望舟对我特别的关照。当然仅仅是多停留几秒种的眼神，和不经意间转到我位置前打个招呼，或者在外出的时候，有时偶尔放在我肩上扶住我的那一自然带过的手势。我不动声色，徐望舟也不动声色。我心里暗想，像这样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遇见过。有一次在和客户应酬的酒桌上，他向客户推荐，豪门酒店的小姐名册，A类名册是香港的一流明星和名模，B类名册是北京广州的某些二线明星，他漫不经心如数家珍，想必也是其中常客。

　　就算确实对我有意，也不过是男人久不见莲花，开始觉得牡丹美。虽然从未听说过年轻帅气的徐总有什么绯闻，就算和我这种模糊的暖昧也仅仅保持在两个人微妙的距离中，在公众场合，我们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这也是一种默契。进一步，就显得亲密，退一步，就是绅士的礼仪。很显然，他很满意我的敏锐和这种默契。我在入职三个月后，他就将我调职为总经理助理。工资加多两千元，我很满意。如此，他是因为我的努力，还是因为我们之间暖昧的默契，我无暇在意。我有更为焦头烂额的事，让我坐卧不安。

　　外婆在两个月前觉得胸痛，去医院检查竟然发现是肺癌晚期。由于肺癌早期都没有明显的特异症状，所以，同其他大多数患者一样，外婆已丧失手术机会。医生建议使用中医药治疗延长外婆的生存时间与生活质量提高，尽量满足她的愿望。全世界最爱我的那个人，全世界唯一疼我的那个人，我不能让她这样轻易就走掉。这是我活着，拼命想着挣钱的唯一信念。我希望我在千里之外挣钱，能延续她生命的存在。

　　我每月把工资剩余日用后全寄回去，舅舅舅妈一家人在照顾着她。我恨不能把外婆接来同住，但是要治疗，要照顾，还需要钱，我自认没有那样的能力。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日夜陪伴在她身边，甚至希望用我的阳寿换她生命的延续。但是我只能在千里之外，每天通过电话关心她今天是否吃下了饭，病情是否稳定。我痛恨自己的无能，我痛恨自己没有很多很多的钱，我痛恨命运的无情。

　　那段时间，异常疲惫，晚上睡觉总是睡不踏实。我又梦见那个空旷的梦了，不过，走在路上的人是我，我衣着单薄，又饥又冷。觉得偌大的宇宙只余我一个，不知道该要怎么样才能继续走那漫漫长路。醒来的时候，我常常发现自己蜷成一团，双手紧紧抱住自己。那种又冷又累的感觉挥之不去。

　　有一次去客户那里谈项目回来，我在车上睡着过去了，回到公司门口，我竟然没有醒来。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徐望舟坐在旁边看着资料，司机早走了。我一看时间，我竟然睡了一个多小时。而我的头，微微靠在他的肩头。我忙坐直起来，大窘：“对不起，徐总，我……”

　　“没有关系。我看你睡得——像一只小猫——就没有叫醒你。”他淡淡微笑道。说实话，他的微笑确实很干净温暖，片刻间，就会让人产生幻觉。难怪听说，公司里的女职员很多都仰慕他，家族关系中，已经有几家说要把女儿许给他。

　　他的眼中似乎有深意，我故意装作视而不见。“我下次不会的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最近精神状况不太好，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没有。可能是昨晚睡得晚了点。”我想了想回答道。我不想看到别人高高投来的同情目光，无谓的事，我不想去做。

　　徐望舟抬腕看了看时间，说：“六点多钟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用晚餐吧。”

　　晚餐是在一家西餐厅，餐厅的中央放着一架钢琴，穿长裙的女子在演奏着钢琴曲《致爱丽丝》。

　　在我在用刀叉和一块牛扒斗争的时候，徐望舟放下手中的餐具，突然抬头说：“圣诞节快到了。”

　　我漫不经心的答道：“是的。”我心里在想，是的，寒冷的冬天，什么时候能够快点过去。

　　他突然兴致勃勃地说：“知道《致爱丽丝》这首钢琴曲的故事吗？”

　　看不出来刻板的他还会有这些文艺情趣，我摇了摇头。

　　他缓缓说道：“那是一个圣诞节，21岁的贝多芬当时穷困潦倒，他没有烧鹅，没有樱桃馅饼，也没有圣诞节的喜悦。但是他在教堂楼梯口遇到了一个独自哭泣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的名字就叫――爱丽丝。原来，一直照顾这个小姑娘的邻居雷德尔•巴塞特老爹此刻以身处弥留，但是老人在临死前还有一个未能实现的愿望。”

　　“他的愿望是什么？”我问道。

　　“他想去波利尼西亚的塔西提岛，去看看森林和大海；还想去阿尔卑斯山去，爱丽斯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但是，神父们不肯去帮助他，说他们也帮不上忙，就把我赶出来了。贝多芬于是和小爱丽丝来到了雷德尔老爹的身旁，他走到墙角打开了那架几乎已经快要朽掉的旧钢琴，从他的指间流淌出来的音符，仿佛有天使指引一般，让在场的人们仿佛看到了塔西提岛茂密的丛林和碧蓝的海水，还有阿尔卑斯山清澄的碧落和茫茫雪峰。这首钢琴典就是《致爱丽丝》。”

　　故事讲完了，我想起，我曾经对外婆说过的话。我对她说，我要带她到深圳看大海，我要带她到北京看故宫，我还要带她看我的男朋友。可是，爱丽丝能帮上同样抚养她长大的雷德尔老爹，我还能为外婆做什么呢，也许我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两行眼泪悄悄滑落下来。

　　徐望舟吓坏了：“啊，朱槿，你怎么了？这故事有这么感人吗？”

　　我这才回过神来。我连忙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背转身去擦净泪痕，转过头来对他说：“没有什么。是故事太感人了。”

　　“不对，你有心事。是不是失恋了？你不告诉我，我今天不许你走。我可不想我的助理天天愁眉苦脸，这样会影响我的工作情绪的。这样你可是要负责的呵。”徐望舟狐疑的看着我。

　　呵，失恋，离开吴其川也有半年的时间了吧，该忘的都忘得差不多了。我再一次肯定的摇了摇头，对他淡淡一笑说：“没事。都凉了，快点吃吧。”我指了指他盘子里的牛扒。

　　快用完餐的时候，我接到舅舅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急急的说：“小槿，你快回来吧，今天外婆晕过去后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她想见你，明天一早你就飞过来吧。”

　　我放下电话，神色凝重地对徐望舟说：“徐总，我家里出了点事，我想请假五天假回去一下。”

　　徐望舟做出有点愠怒的样子说：“刚才不还说没有什么事吗？不批假，除非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竟然有点孩子气似的故意这样说。

　　“我外婆她肺癌晚期，今天昏迷中一直在叫我的名字，我要赶回去看她。”我心里焦灼，恨不得现在马上就飞到她旁边。“我是外婆带大的。我只有她这个亲人。就像你刚才的爱丽丝故事一样。”

　　徐望舟也不开玩笑了，他说：“唉！你这丫头，你怎么什么都不说的呢？你看你，都快愁出病来了，还一个人撑着。”

　　随即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放到桌上，推到我面前：“你现在一定需要钱，带上吧，不要拒绝我。明天你就不用去公司了，如果五天假不够，你可以延假。”

　　我没有推辞，双手接过来感激地对他说：“谢谢。”其时，我身上只有两百多元钱，我非常感谢他主动开口借我钱，如果他不开口，必然，我还得硬着头皮向他求助。在我身边，冷漠的人遇见的多了，常常觉得人情淡薄，就算是富人之仁，徐望舟雪中送炭的帮助，让我亦深受感动。

　　回去的时候，他开车送我，我下车后向他挥手致谢作别。他摇下车窗，招了招手，说：“你过来。”我微微弯下腰，低下头，看着车窗里的他，他认真的说：“朱槿，你会比爱丽丝更幸运的！”

　　车开走了，我在想着他的那句话，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去深究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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