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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鲸
题记:琉璃,炼制过程艰难复杂,是佛教“七宝”之一、“中国五大名器”之首。采用彩色人造水晶烧制而成,其工艺繁复,需数十道工序,且以手工为主。因其“火里来,水里去”的工艺特点,佛教认为琉璃是千年修行的境界化身。在所有经典中,都将“形神如琉璃”视为是佛家修养的最高境界。
(一)
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叫鲸的男人。
他是我十三年前结交的笔友,但是我们已经失去联系足足有十年了。
有几次,我在陌生的城市,恍惚觉得看到他。他穿着褪色的牛仔裤,洁白的衬衣,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闲散的走在街上,或靠在洒满阳光的墙上,手里拿一张地图仔细研究,身上散发着稻草的香味,眼睛明亮。看到他们,我就强烈觉得,眼前这人就是那个叫鲸的男人。但我不敢确定,因为我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
十二年前,鲸曾经寄过照片给我,可是我在十年前就丢失了那张照片。照片中他站在一棵树下,树影斑驳,阳光像蝴蝶一样静静落在他身上。鲸柔软的头发微微有些自然卷,紧紧贴在额头上。嘴唇紧紧抿着,微微上扬,是那种似笑不笑的神情。那是他二十岁时候的样子。青春,乖张,骄傲,明亮的眼睛里装得满是自信和向往。我喜欢他的样子。
那一年,他在成都一所大学上大二。也就是在那一年,暑假的时候,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一路向西,到了云南,在丽江住了下来,在街头给人画像赚钱,从此再没有回到学校,开始了他四处游历的生活。
他在信里写道:“小槿,丽江的阳光很好,中午的时候,生意不是很好,我常常在街头靠着墙就睡着了。然后,一个恍惚就突然醒来,醒来,看见猫趴在对面的墙头,打着细小的呼噜睡觉。生意不是很好,因为我画得画不是很好。画人像需要有写实的忠诚,也要有美学的技巧。我想我做得不够好。我应该要多练习才好。
星期一的时候,人很少,我一个人骑车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九月的天空很高很蓝,其实云南的天空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很饿。因为我带的面包分了一半给在路上遇见的一只黑猫。它一直看着我啃那块面包,然后我就掰了一大块给它。它衔着面包,一转身轻盈的小跑走了。
小槿,我在画像的时候,被一个忧郁的女子打动。她大约二十五岁。穿牛仔裤,白色的T恤,长长的乌黑的头发。可是她的眼情里的忧郁,那么深,像海一样。我想你看见她也会喜欢上她的……”
于是,那一次的来信,我收到了一张小小的画像,是那个女子的样子。鲸在晚上的时候,回忆着她的样子,画了一张送给我。我一直把这幅小画贴在我的床头。
后来,我收到的信就是从青海寄来的了。鲸逃票搭火车去了青海,在青海的藏民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和那里的牧民一起放羊,一起去在田野里撒油菜的种籽。这一次他寄给我的是一粒粒饱满的油菜种籽。我轻轻的抚摸着它光滑褐色的表皮,闭上眼,放到鼻子下闻,有着淡淡的清香。我仿佛看见鲸,挽着裤脚,赤脚走在宽广的田野中,迎风抛洒种籽的样子。
我把种籽种在屋后的园子里,六月的时候,金黄色的油菜花华丽的盛开了。鲸在青海高原上种的油菜花开了吗?花是开了,鲸的来信告诉我。
“高原上盛放的一片无边浩荡的花朵,随着凛冽的风起伏,像呼吸,像潮汐,有着宁静而庞大的力量,绵延不断的生长的力量。我感动于生命这样无穷大的张力。
我的身上只有五十九元钱了。这大约够我路上十来天的饭钱。前段时间打零工和做小生意赚来的钱,我给了村里一所小学最近辍学的三个孩子,给他们交了学费。可惜这里没有什么游人来,要不,我还是可以画画像,再赚多一些钱的。说起来,我给镇上的人画了很多,送给他们了,我的画画技术有进步了。
我一路上拦车,路上的司机很好。但是有的路段,我走上几个小时,也遇不见一辆车。远远看见有车来了,我就脱下衣服,站在路中间招手。他们都很好,都愿意带我一程。现在我已经到了青海边上的一个小县城了……”
我的眼睛模糊了。我想象着一个人在空旷的原野上,一条长路不知去向何方,他转过身来向着远远驶来的汽车,站成一个大字,拼命招手。我仿佛还看见他身上沾满尘土的衣服,还有那一双鞋底已经磨得很薄的军用胶鞋。
有几次,我做梦梦见鲸,一个人走在高高的天空下,一个人一直这样往前走,没有行人,也没有过路车,蜿蜒的长路前后不见尾。我觉得那个身影是那么的单薄,一直那么倔强孤独的往前走。醒来的时候,心里是那种空旷孤独的感觉,重重的压在心上,我忍不住低低哭起来。鲸,你觉得孤独吗?鲸,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你能坚持得住吗?你累吗?
后来他一直在到处走,去到每个地方,他都会给我写信,或者寄明信片。我也收到过他寄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山上毫猪的黑白尖刺,胡杨树的小块树根,秋天落下的松树籽,还有死去的猫的牙齿……所有的东西,我都全放在箱子里珍藏着,那是我秘密花园里的宝贝。
在我读完初中之后,我就到成都一所酒楼去做服务员了。这个鲸曾经呆过的城市,我怀着狂热的心去期望找到鲸的足迹。可是鲸一直在走一直在走,他像风一样,去到不同的地方,经历着他的奇幻人生。然而渐渐的,我也渐渐没有他的消息了。最后一封明信片,他寄自广东。他说,我要开始人生的另一种冒险了。
彼时,我20岁,他25岁,我在成都呆了一年后,其实已经早早来到广东。但是鲸没有来找我。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来,还是来了后早就走了。我并没有觉得失落,也没有觉得意外。我并没有真正去找他。我只是会在每个城市的街道上,特别留意身边错身而过的人,是否,他依然不羁地行走在路上。
其实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到底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我有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男子,我有没有在杂志上看到过他的文字。杂志已经不见了,被外婆早当废纸卖掉了。他寄给我的东西不见了,被舅妈当破烂早扔掉了。照片也不见了,在一次搬家的时候,被好心的朋友不小心弄丢了。所有代表他存在的东西都丢失了,记忆中的他面目模糊。我痛心疾首,转而开始怀疑,觉得也许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这只是在我的想象中一个带着我的梦想到处游走的人,一个我希望他带我上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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