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罗水调

作者:泗段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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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相随


      天空密布着铅色的云层,压得整个世界都透不过气来,冷锋扫过,倒下的人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黑色的胸甲上就开出一朵血色的花。这样的梦境出现了太多次,墨璃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心悸,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以什么样的角度在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视线的死角里永远是一只戴着银色护甲的手,赶紧利落地挥动着手上黑色的剑,剑身上火一样的纹路在剑尖刺穿敌人心脏鲜血倒流过的时候就会真的如火焰般燃烧起来,那是来自地狱的业火,妖娆而蛊惑,吞噬的不光是生命,还有灵魂。墨璃觉得呼吸困难,他的血快要烧干了,那柄剑被竖立起来,骤然映出背后炼狱般的战场,一双冷魅幽暗的眼。

      柴火吡啪地烧着,墨璃睁开眼,一动不动地听着深夜的声响,雪花落在屋顶的声音,树枝被风吹着抖动的声音。他把手放到心口上,慢慢地回想着梦中的一点一滴。那双冷魅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缠绕着他,他不受控制地沉溺着,仿佛从那苍凉鬼魅的目光中倒映的纹路上看到了生命的来路。墨璃用力地抓了抓心口,强迫自己从幻想中清醒过来。

      身旁的位置是空的,边疆战事再起之后朝内斗争更厉害,都在借力打力互相排挤。晏晚亭仍然是坚持以和谈为主,铲除祸害对手的手法也越来越狠辣,千古骂名是怎么也逃不掉了。墨璃叹了口气,正要起身,外面的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墨璃坐在昏暗的房里没动,听着房顶上轻得不能再轻的脚步声。追捕的侍卫队从他房前跑了过去,房顶的脚步声却停在了他的上方。墨璃又静静地躺回去,沉默地睁着眼。半晌以后上面的人有动静了,顺着房檐滑下来,从窗户翻进了他的屋里。从这人的身手来看当可算一流的刺客,只是呼吸异常,显是受了伤。

      那人也只道床上的人睡死了没察觉,静静地贴着窗边听着外面的动静。等他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对面的床已经空了,原本该睡在床上的人此刻正站在自己面前,神色漠然地看着自己。

      他很吃惊,本能地就想出手制住面前的人,却听对方淡淡地道:“你是张辽?”
      “你怎知——”一时惊讶,话还没说完对方却忽然出手制住了他的上身的穴道。张辽又惊又怒,看墨璃的眼神是鄙夷而愤恨的。

      侍卫队前后搜了一圈不见刺客踪影,于是又沿原路倒了回来。刚跑过墨璃的房间就听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不用找了,人在这里。”墨璃站在门口对侍卫队长苏同说。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赶紧围上来打算要擒拿刺客,但是墨璃站在门口,既没有要让把人交出来的意思,也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打算,让众侍卫一时不知道有些迷惑。

      “墨公子,既然刺客已经被您制住了,就请交给我们带回去审问吧,相爷还在等着消息呢。”苏同说。
      “给我纱布和金创药来。”墨璃淡淡地说。说完也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径自关了门。

      四角的烛台都被渐次点燃,跳动的火焰在窗上投下古怪的影子,张辽端坐在地上慢慢运气试着冲破被制的穴道。他的武艺不错,功力也算深厚,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送了个绰号——北侠。南侠君少扬,北侠张辽,均是当世俊杰。张辽在江湖上走了这么多年,一般只会遇到两种人,一种人敬佩他的为人和武艺,另一种人畏惧他的磊落和坦荡,今晚他却遇见了第三种人,面对着他就像面对着根木头。

      墨璃慢慢替试图运气的人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口,然后顺手解了他被封的穴道。张辽刚才还有些无可奈何,现在却有几分惊疑不定了,摸了摸手上被处理过的伤口,看着面前的人道:“多谢,敢问阁下是?”

      “无名之辈,不劳记挂。”墨璃关好身后的窗说。“阁下若要谢,不妨告诉我你今夜为何而来。”
      张辽向来是个堂堂正正地人,毫不掩饰地道:“在下此来是为了救一个人。”

      “是阁下的朋友吗?”
      “那倒算不上,程先生誉满天下,在下神往已久,如今得闻他为奸人所害,自当义不容辞前来援救。”

      墨璃沉吟了一会儿,姓程的又誉满天下的,还会惹到当朝丞相的,大概也就是那个大鸿儒程冀康了。只是程冀康也不过一介文人,并无涉朝政斗争,晏晚亭无缘无故地抓他做什么?他直言不讳地问张辽,却听对方冷笑一声,“程先生不过做了篇抒发己怀的思广赋,可笑那奸贼便惶惶恐之,意欲加害。要知天理昭昭,悠悠之口又岂可尽掩。在下虽为江湖草莽,却不会坐视他残害忠良。”

      墨璃看了他一眼,不动生色地道:“那现在既然未能救出程大学士,阁下又作何打算?”
      张辽淡然道:“今日技不如人未能救出先生,但只要先生一日未虫获自由,张某便一日不会放弃。”

      “如果他死了呢?”
      张辽楞了一下,肃然道:“先生若不幸为奸佞所害,张某一日不死,定会替他报仇雪恨。”

      屋外落雪簌簌,屋内静寂无声。
      墨璃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很平常的北方人模样,然而身上有自有一股凛然淳厚之气,他想起了一句话,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墨璃没说话,提起桌上的半壶冷茶,慢慢地倒满一杯,举至胸前道:“北侠张辽,俯仰无愧苍生,果然不愧侠义之名。这一杯,在下以茶代酒,替天下人敬阁下。”说完不待张辽回话,便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茶。然后又倒满一杯,再举至胸前,肃然道:“这一杯,是墨璃敬阁下的。”言罢再一口饮尽,然后放下茶杯,神色恢复了淡然,随手抽出了架上的长剑,对张辽道:“剑圣龙湘大师门下不肖弟子向张大侠请教了。”

      屋内剑光咋起的时候,相府的大总管老郭已经匆匆赶了过来。苏同正拿不定注意,迎上前去问道:“总管,墨公子已经同张辽打起来了,咱们是不是该现在进去帮忙制住他?”

      老郭眯着眼看了看屋内明灭不定的烛火,摆手道:“先别急。”
      苏同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道:“恕属下直言,那张辽号称北侠,论武艺当真是不可小觑,刚才他闯入地牢连相爷手下那七个一等一的高手都未能留住他,咱们这样坐壁上观,若是让他伤了墨公子,相爷面前,恐怕总管同属下这一干人等都担当不起。”

      老郭眼睛直盯着屋内的动静,嘴里却道:“你现在冲进去只怕张辽还没说话,墨公子就会先给你刺个窟窿。再说剑圣的弟子,又岂是那么容易就会被伤到的。”
      “可是~”
      “别可是了,没看见昆仑三圣同无极双煞都藏在外面看着吗,墨公子要是真的有危险,他们自然会第一个冲进去,哪轮得到你。”

      苏同闻言一惊,这院里还藏了五个人自己等竟然毫无所知,他好歹也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如此说来这相府果然是藏龙卧虎,无怪乎连北侠都不得脱身。只是对墨璃这剑圣传人的身手却仍有些迷惑:“剑圣生前行踪飘忽甚少显迹江湖,是以世人都只知当今天下论及剑术无人可敌浮云城主,只不墨公子的剑法怎样。”

      老郭若有所思地道:“剑乃兵者王道,浮云城主固然已是当世无匹,然王者之道亦契合天道,谁有能真正说自己悟出了无上之境。墨公子既然是剑圣唯一的弟子,想必已得其毕生真传,这一站谁胜谁负还很难说啊。”

      正说着,屋内忽然一轻响,火烛尽灭,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均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苏同让侍卫们将这屋子的所有出口都封了个严实,上前几步对内喊了两声,里面却也无人作答。回头看了看总管,总管也正凝神探听着里面的动静,对他点了点头。

      “墨公子,您还好吗?属下等担心你的安危,这便进去了。”苏同得了总管示意,便准备进房察看。刚要伸手去推房门,门去自己开了。墨璃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个人。

      苏同吃了一惊,却见墨璃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将手中的人递给他,淡淡地道:“请把张先生的尸骨完完整整地送回他妻儿处,若有差池,我第一个杀了你。”

      “呃,是,是,公子放心,属下一定办到。”苏同小心翼翼地看着手上双眼紧闭的人,觉得这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威震天下的北侠,怎么可能在须臾之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他很怕张辽这是在诈死,因此全身都紧绷着不敢有一丝放松。直到面前的门又重新关上,他才小心地一步步退出廊下,将手上的人放到了地上,伸手探了探气息和脉搏。

      “竟然真的死了!”苏同抬头看了总管老郭一眼,眼神仍然有些难以置信。老郭也是目光闪动,沉声道:“让我看看伤口。”

      张辽的伤口看起来很浅,像一条细细的线正好斜划过心口,然而这就是他的致命伤。大总管看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剑圣传人果然名不虚传。死在这样的剑法之下,北侠自己想必也不会觉得冤了。”

      ***********
      三更时分,书房的烛火还在幽幽跳动,淡淡的墨香萦绕于青木书案间,烘衬出一丝静谧的暖意。没多久,靠墙的古董架忽然无声地移开来,晏晚亭自墙上的密门走了出来。

      看到靠在木塌上的人时晏晚亭并没多惊讶,边脱下紫貂碧玉扣的长袍挂到衣架上边问道:“你这是起早了还是没睡呢?这个时候跑我书房来。”

      墨璃抬头看了晏晚亭两眼,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晏相也并非任何时候都暖如春风的,当他面无表情神色阴沉的时候,那吹皱一池春水的暖风就会变成呼啸在黄泉岸上的阴风,让人从头寒到脚。他现在的神情就是种让人不动声色的冷,透着隐忍的烦躁和倦怠。

      “房间脏了,需要打扫。”墨璃一手翻着腿上摊开的书,神色淡然地说。晏晚亭没再说话,出门吩咐人送了壶热茶进来,然后才坐到榻上,默然地看了房顶半晌,方才缓缓道:“房间脏了换掉就是,你不必为我把双手也弄脏了。”微微的叹息,目光却盯着自己白皙无暇的双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代鸿儒的鲜血,他摇了摇头,这觉得从脚底透着冷意和疲倦。

      一杯冒着热气的茶递到了眼前,晏晚亭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对不起,心情不太好。”接过面前的茶,顿了顿又道:“江湖中人自认为侠义心肠,滥用私刑以武犯忌的事禁之不绝,不过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又何必出手,日后传出去,岂不是有损剑圣清誉。”

      墨璃看了他一眼,“是不是有损我师父的清誉,要看我帮你帮得对不对,你说。”
      晏晚亭隔着桌案握住他的手,“朝野纷争自古就不是一句简单的对错能评断的。程冀康从襄阳回来就写了思广赋,借古议今,把襄阳都护蔡晋打退项辰的事大肆渲染,说得天花乱坠而不知收敛,让他再这么在京城盛传下去,有心人难保不拿来做文章,说不定明天圣上就要亲自发兵讨逆了。”

      墨璃转动手边的茶杯,他同晏晚亭住在一起这么久,彼此都不过问和干涉对方的事,就如同初见的倾心一样,这是种浑然的默契。墨璃本就是不羁礼法的人,这一年多的相守相知,更让他看淡了外间的种种流言。然而晏晚亭两只脚都踩在权力斗争的旋涡中心,他不想管他的目的,却不能不挂心他的安危。

      “天子发兵抵御外辱,天下百姓皆拍手称道,只有大丞相你要不讨好地去阻拦,嫌御史台上参你的折子还少了吗?”

      晏晚亭握住他的手贴到面上细细磨娑:“朝廷内斗不息,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军政积弱,弊端无数,大禹王朝到这一代已经是个被蛀空的壳子了,拿什么去打。皇上年轻气盛,真由他照着性子来,最后的烂摊子谁又有本事收拾得下来。”

      “ 你这奸臣当得真辛苦。”墨璃摇头说。晏晚亭怔了怔,忽然笑得促狭,轻咬他的手指: “那璃你可要好好慰劳我,恩?”

      墨璃觉得他的笑容里有种血腥气在翻滚,清澈温和的双眼在幽幽的烛火里如古镜临照般深远。他有种将被吞噬的错觉,却还是任由对方掀开桌案覆压上来。温热的气息喷在肌肤上,有种心痒的酥麻,身上人躁动的情欲却如热浪般通过肢体纠缠深入了骨髓。

      “晚亭,我认定你了,不管你选的是条什么样的路,我都会陪你走下去。“空朦如月的深瞳注视着面前的人,墨璃的语气是淡然而坚定的。埋首喘息的晏晚亭回视着对方绝美出尘的面容,一瞬间有种呼吸停滞的怦然心动,忽然明亮起来的影子让身后一直背负的世界恍惚了起来,这份清辉月芒把黑暗里的血色和腥臭都淡化成了一片雾气。如果可以,他希望永远如此刻地温存,忘掉那些枷锁一样的罪孽和责任,只沉浸在身下人单纯强烈的爱欲里。

      “看来是我最近太过温柔无力了,居然会让璃担心。那今晚就让璃好好地感受一下怎么样?”一手搂着对方的腰,另一手十指交扣着,晏晚亭沉静的笑容里浮动着魅惑的刺激。

      “喂,你给我滚一边失落反省去,我都被你拖下水了还跟我这儿使坏。”墨璃觉得自己的安抚起了反作用,恼怒地推他。整个人却被更霸道地压制住,挣扎翻滚中已经衣衫半敞。“我这坏要是跟别人去使,某人可要打翻醋坛子罗。”炽热的硬物在后臀磨蹭着,晏晚亭含着调笑的语声从身后低低地传来,墨璃反手勾住他的脖子,回头照着他的唇咬了一口,很认真地说:“你不觉得自己作为一头禽兽成天顶着温和恭良的面皮去害人很不厚道吗?”话刚说完就被堵住唇舌恶狠狠地一番肆虐,晶莹的涎液沿着扬起优美弧度的脖子流下去,良久晏晚亭才放他喘气,顺势翻过他的身体抬高了腿压在身上,“小没良心的,居然敢恶言诋毁亲夫,那为夫就先把你给祸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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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第二十八章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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