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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宋语弦提着一枚六尺长的薄剑夺门而出，浑身上下散发着煞神的味道。她攥紧了手中的试心，只觉得胸中压着千斤重的委屈。
“你现在这个孱弱样子，没有你阿姐相助，如何赢得试剑大会？将来如何做清净山的脊梁，如何服众，如何做掌门？！”
父亲，姐姐，清净山……她心中愈发郁结，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咣一下，眼前似乎撞见了什么人。
“哪个不长眼……咦？”她从地上爬起来，正在气头上，刚想责怪，突然发现倒地的小厮穿着翠色的粗衫，她记得好像只有谢府的人才会这么穿。
谢春秋……他在这里吗？
那小厮忙不迭地爬起来，一边叫着姑奶奶一边满地摸索，宋语弦右手之处是一枚小巧的铜匣，她云里雾里地捡起来，递给找东西的小厮，好奇地问：“这里头是什么？”
小厮一时间起了兴致，喋喋不休起来：“姑娘有所不知，这里头是有一份好姻缘呐！”
一提好姻缘宋语弦就懂了。江湖中名门之间相互缔结姻亲，一般要先问过双方的名，师出哪门，不同宗，要相互交换信物，来日切磋，这缘分才能定下。
她拉开铜匣，里面是谢春秋的玉佩。宋语弦想了想，他隐约记得谢春秋上辈子是与宋绮陌定了亲。这也是宋绮陌小人得志飞黄腾达的开端。
小厮见宋语弦沉默不语，笑着解释：“我家公子仰慕宋姑娘，特派了我来求姑娘信物，待明日试剑大会好相见切磋。”
宋语弦愣住了，他用的是“宋姑娘”不是“绮陌姑娘”也不是“宋二”，可江湖上一般人都晓得清净山远名，因而将她和宋绮陌分得清清楚楚。
宋语弦心思流转，这人很有可能是新来的，他并不知道清净山的宋姑娘是谁。
若是能给宋绮陌添堵那可实在是太愉快了。她将那枚玉佩拈起来看了看，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信物我收下了，你转达你家公子吧。”
小厮看她态度随便，怕自己被诓骗，又瞧见她剑柄上的三山纹样的确是清净山，这样好的剑也断不是外门弟子用得起的。宋语弦落落大方摘下自己的发簪，换给了玉佩，又将铜匣锁好：“去给你们主子复命吧。就说我也仰慕他很久，期待明日互相切磋。”
……
小厮收了信物，一刻不敢怠慢，待他下了酒楼，在桌前站定，毕恭毕敬地奉上匣子：“公子……刚才在走廊里遇见了宋小姐，她二话不说交换了信物，不枉盟主撮合，你俩当真是有缘！”
在一旁负剑而立的男子听罢之后微秒地感觉不对，蹙眉责道：“刚才遇见？你确定是清净山宋绮陌？”
“莫谦，罢了。”谢春秋用折扇挡住了莫谦，抬头望去，眼神仍没有离开宋语弦的背影，他接过小厮的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其貌不扬的素簪。
他在簪身摸索上下，按动了机括，簪子弹出了银针，上面还有没擦干净的余毒。莫谦和小厮都傻了。
谢春秋一改之前的不耐烦和沉郁，拿起发簪细细端详，突然笑意轻盈，像是想起了久远的前尘。
“福兮祸兮，清净山尽是一些妙人啊。”
……
试剑大会英豪云集，人山人海。除了想一展身手的门派和豪杰，也有许多望族携后辈和女眷一览胜会，南宫来左挤挤右挤挤，好容易在人堆中抓到了抱剑远观的宋语弦。
“二姑娘，今儿来了好多的人啊！”
宋语弦沉默不语，她摸着手中烫金的试剑帖，屏息凝神等待“点谱”——受邀之人将剑帖呈予盟主，随机抽签，抽中者上台比武，赢者继续守擂，抽选下一人。
这种打法有一个致命的特点，那就是极其缠人，因而每年试剑大会开个十天半个月在正常不过了。可宋语弦等不起，她本就内力不稳，必须拿下头几个回合才能继续留下。
刚才去取试剑帖的时候，宋语弦看到宋绮陌远远地站在一边盯着自己，她的眼神落在象征着入场资格的试剑帖上，目光堪称怨毒。宋绮陌服用了过量的毒药，已经无法正常运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宋语弦懒得和她废话，她与宋绮陌擦肩而过，对方还不忘了讽刺。
“我虽去不了试剑大会，可你久日服毒，又能好到哪里去，去了也不过败北，白白地给清净山徒增耻辱！等到时候，掌门还可会容你？”
哦，宋语弦想起来了，上辈子试剑大会正是宋绮陌叛出师门，飞黄腾达的开端。常言有当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宋语弦突然对自己偏狭的堂姐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同理心，于是他折回来，拍了拍宋绮陌的肩膀。
“别着急，等我当了掌门，第一个把你赶出去。”
宋绮陌：“……”
试剑大会还没开始，就已经狂成这个样子了？！宋绮陌还想继续出言理论，却发现宋语弦压根不理她，背起了剑点水而去。只留她一人傻站在原地恨得牙根直痒痒。
……
“二姑娘……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南宫来看着宋语弦若有所思，捏了捏她的手腕。
“二姑娘……昨儿练剑，身子可好些？”
宋语弦将纷乱的想法放在一边，苦笑着摇了摇头。昨夜她数次调息运功，只得勉强行得通清净心诀第一式。也就是说她必须起手一合内击败敌人。
我有这本事还当清净山掌门？我称霸武林得了。就算配上试心，一合之内解决对手也不过三成不到的把握。她仔细回想上辈子宋绮陌拿到试剑帖，和她过第一个回合的人是……
观楼上武林盟主已抽取第一合的人，通传张于榜上。
“清净山宋语弦——对阵明华寺净墟——”
宋语弦想起了这个熟悉的名字，上辈子众人诬告清净山与邪教斯通，始作俑者便是这个净墟。
……但如果是净墟，反而好办了，因为他隐约记得这秃驴上辈子在准备往清净山脑袋上扣屎盆子之前已经还俗了，至于为什么，宋语弦深吸一口气，心下有了主意。
南宫来听到这个名字，沮丧的眉毛都垮了：“完了完了二姑娘，净墟和尚是无慧大师坐下亲传，身形迅猛，堪比金刚罗汉，清净山剑法尚柔，姑娘要吃亏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宋语弦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让南宫来为自己套上护手。
“杀人不成……那就诛心呗。”
擂台之上，宋语弦抱剑立于一端，过了一会儿净墟才姗姗而来。他身披明黄色袈裟双手合十。远远看去还真有几分佛陀的慈悲相。
宋语弦没有任何准备，在众目睽睽中与净墟和尚拉家常似地寒暄：“净墟和尚功法深厚，与我小女子对决，可真是折煞大师了。”
“阿弥陀佛，不行霹雳手段，难显菩萨心肠。”净墟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眼宋语弦，摆起金刚拳起手式：“若是净墟伤到姑娘，万望姑娘宽容。”
“正巧，小女子最近研习心诀不得要领，与高人讨教，只怕大师日理万机无暇与我讨论。”宋语弦深吸一口气，几乎用敲钟一般的声音大声喊道——
“毕竟每日子时刚过，您就忙着去给您俗家寡嫂请过安了啊！！”
……？？？
观楼上谢春秋正喝着茶，听到这句话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喷了旁边的莫谦一身。
刚才还人声喧闹的擂台场，在一瞬间竟然奇妙地静了下来。
净墟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宋姑娘……你说什么，小僧怎么听不懂。”
宋语弦见他出招前顾自乱了阵脚，缓缓褪去剑鞘，却在此时提起了一件完全无关紧要的事：“净墟大师十二岁出家，十五岁位列慧能方丈坐下首位。明华寺佛门重地渡不了你，您偏要去罗州城修行——”
“因为您俗家兄长去年病逝，未改嫁的嫂子还在那里守寡，上对天地下对厚土，大师不觉得羞愧吗？！”
净墟没料到宋语弦突然点破此事，呆愣在原地，只有台上的宋语弦看出，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什么？和尚和自己的寡嫂搞在了一起？！这成何体统啊？佛门重地没有戒律吗？！”
“啧啧，出家人也是糊涂人，昨儿我还刚去明华寺上过供奉……”
“这馋嘴偷腥的，嗨，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人群中议论声霎时间变多，净墟无言，他下意识地望向观楼，所有未上场的天下榜大侠皆在那里观战——包括自己的师傅慧能方丈。
比武输了，是为无能，可六根不净则是重罪。明华寺佛门重地，弘扬佛法度众生，若此情属实，无论他武功再高，慧能不能留他！
他与自己长嫂的私情未曾被任何人看见，偏偏这清净山的小丫头怎么可能知道？！
“小小年纪口出狂言污人清白，清净山可曾教过你礼法，任你这样空口无凭地污蔑人？！”
宋语弦见这秃驴还要狡辩，用剑指着他：“若你与你寡嫂毫无私情，那就掀开袖口，哪个出家人会在袖口绣红梅。”
净墟只觉得天都快塌下来，因为他袖口的确有一朵红梅——这是寡嫂在自己临行前特意亲绣，为护他平安。若是他真的如实照做，那就坐实了他与嫂子的私情。
宋语弦不杀他，可她是活生生断送了自己的佛法，她要净墟这尊泥和尚在天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宋语弦摆起起手式，断声喝道：“若你真爱你长嫂，长相厮守倒也无妨。你既要万人顶礼膜拜，又要疯魔红尘——”
“你好忙啊，出家人。”
净墟心里大乱，似是忘了自己正在试剑大会擂台上，战意全无。见宋语弦剑光指向自己，自暴自弃似地，怒吼着攻来。
宋语弦运丹田调息，刹那间身心明澈，仿佛与佩剑融为了一体，试心如雪的薄刃贴着假和尚明黄色的袈裟翻飞，宛若游龙相互纠缠，剑气在尖端聚拢，作寒霜呼啸而过。
清净心诀起手第一式——微芒。待净墟察觉到，剑刃已抵在自己喉间，蜻蜓点水般划出一道渗血的细丝。
场外的人感受到剑气如寒霜扑面来，都下意识掩面闭眼，等到再次睁眼，台上的比武却已经结束了。
宋语弦本可以取净墟性命，但擂台之上点到为止，这是清净山的风度。于是她用剑抵着净墟的喉咙，直到对方彻底泄气，发出近乎悲痛的呜咽。
“是小僧输了。”
望楼上谢春秋依旧自顾自饮茶，用眼神瞥着一旁落座的明华寺众人。按理来说第一场都是各家新人上台比武，可偏偏明华寺派了武功最高的净墟前来应战，究竟要折煞谁呢？
还是……他们压根就没猜中，最后上场的是宋语弦？
然而慧能方丈面目无悲无喜，没等净墟退场，便拂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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