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芝茫茫

　　九月，清晨的空气中有着清淡的桂花香味，阳光还只带着一点温热，金灿灿的看上去挺招人喜爱，天空被映衬得格外蓝，显出一种清透的高而远。

　　在迎芝眼中，这并不是个好天气。

　　她戴着口罩，想着天气预报说的，今天温度最高36℃，有些喘不过气。

　　只是戴着口罩可以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就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认识她了，她喜欢这样的错觉。

　　“路茫，我们都在一起两周了……”拐弯处,一道甜美的女生传来，语气中蕴含的小心翼翼，听起来像是在告白。

　　“然后呢？”相比女生，男生好像显得过于随意了，慵懒的语调很容易让人猜测到他现在的神情。

　　迎芝停下脚步，她专门挑了一条人少的小路，就是不想碰见太多的人，没成想会碰见这一幕。

　　女生没被这难接话的反问句吓住，反而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声音柔美：“我想……”

　　来不及收回目光的迎芝刚好看见这一幕：女生微红着脸，似乎是想要亲吻，而站在女生面前的男生，无动于衷，连低头的动作都不曾有，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寡味。

　　男生一头蓝色的头发太耀眼，是那种见一面就不会忘的人，勾起了迎芝某些不好的回忆。

　　她连忙低下头，转身欲走——

　　“谁在那里？”

　　迎芝心猛然一跳，猜想应该是男生看见了她，她加快脚步。

　　只是身后的脚步声很快接近，肩膀被一双手牢牢按住，力气很大，迎芝手扶着树干才没摔倒。

　　“你谁？”

　　路茫有些火大，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

　　初中时，他和表姐一起的照片被发在了学校的论坛上，上面信誓旦旦说着他有女朋友了，他还贴心地为女朋友买了一瓶矿泉水。

　　查了IP才知道，原来那张照片是一个男生发上去的，偶然碰见了路茫和女生走在一起，便拍了照片发到了论坛上，原因是男生喜欢的女生喜欢路茫，男生便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女生死心。

　　这件事被路茫的朋友们知道了，一个个大笑盛赞他是当代的蓝颜祸水。

　　即使路茫把男生狠狠教训了一顿，也没有消除路茫不愉快的记忆，他不喜欢私生活被曝光。

　　路茫会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怀好意也是有道理的。

　　眼前这个人，背对着他，手扶着树干，看上去很瘦小，却戴着一副不合时宜的墨镜，脸上还戴着黑色的口罩，怎么看怎么奇怪。

　　更何况在他问了之后，这个人保持着沉默，一句话不说。

　　路茫不耐烦，又问了一句：“你谁，在这干什么？”

　　迎芝本来就是一个不喜欢和人发生冲突的性格，她肩膀轻轻动了下，被人按住的地方很疼。

　　谁知道那只手完全没松开，反而随着她的动作更用力一点。

　　迎芝眉头轻皱，不得已才开口：“我只是路过。”

　　她的声音有些哑，再加上声音很轻，路茫没听清楚：“你说啥？”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只是路过。”她加大音量，又加了一句话。

　　一双手伸到她面前，手掌很大，指节清晰：“手机拿出来。”

　　迎芝愣了一下。

　　“听不懂人话吗？”

　　面对突然提高的音量，她被吓了一跳，眼前这个人比她高很多，脾气也好差，看起来好凶。

　　迎芝默默地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递到这个很凶的人面前。

　　她的手很白，指甲很短，中指的指节处微微凸出，指腹透出微微的粉，没有涂过指甲油的痕迹。

　　路茫看着她手中那个老年机，眉头一拧：“这是你手机？”

　　她嗯了一声，举在半空中的手微颤，胆子很小的样子。

　　路茫拿过手机，连密码都不需要就直接打开了，他第一次用这种老年机，还有些不熟练，找到相册后打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低下头打量着这个鬼鬼祟祟的人。

　　像是为了打消他的顾虑，那个人又添了一句，依然是沙哑的声音：“我看不见的。”

　　路茫盯了她两秒，忽然伸出手摘掉了她的墨镜。

　　眼睛骤然接触到耀眼的光线，迎芝有些不适，却强撑着没有眨眼。

　　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黑色的瞳仁清亮，扇子般的睫毛像是给清透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浅淡的雾，只是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一点。

　　路茫手上转着墨镜，垂下眼打量她，低垂的睫毛让他看上去有些冷淡：“看不见？”

　　“嗯。”

　　“瞎子？”

　　“嗯。”

　　墨镜被重新驾到她鼻梁上，男生的手擦过她的脸，带来的热度让她攥紧了小拳头才能压住那股不适。

　　手机被重新装回口袋，迎芝听到那道声音，跟某种赏赐似的。

　　“你走吧。”

　　迎芝没忘记自己现在的盲人人设，她手扶着树干，下脚前都有着试探，慢吞吞的朝前移动。

　　她能感受到男生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她手捏得紧紧，不喜欢这样带着锋利刀刃般的注视。

　　“路茫，你盯着她看做什么？”舒云菲走到他身边，轻咬下嘴唇，声音带着明显的醋意。

　　那人的背影已经消失，路茫收回视线，手抄在裤子口袋里，随意道：“没什么。”

　　舒云菲懊恼刚才的事情被人打断。路茫走的时候她还闭着眼，等着吻上恋人的唇，却差点失重摔倒，此时小心地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不敢让他看见。

　　眼看路茫没有继续的意思，舒云菲也只能骂了一句刚才那个人太奇怪。

　　“我们，已经在一起两周了……”

　　她长得漂亮，这样微红着脸仰起头看人的姿势最让人心动，难以拒绝。

　　然而路茫只是眉梢微挑：“怎么？嫌两周时间太长了？”

　　舒云菲脸微白：“我没有……”

　　“走吧，该去学校了。”

　　舒云菲只能咬着牙跟上他，他腿长一步又迈得大，舒云菲艰难地跟上。

　　要她放弃她也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才追到路茫。

　　路茫是谁，宏升集团的唯一继承人，陵安市首富的儿子，更不论他还有一张招桃花的脸。

　　有的人生来便是别人几辈子都追不上，路茫便是这些人中的翘楚。她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追上路茫，两人在一起两周，却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容易把路茫约出来，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坏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上。

　　舒云菲脑海中浮现出刚才路茫看着那人的样子，她咬紧了腮帮子。

　　*

　　到达一中时，迎芝才松了一口气。

　　她原来来过一中，是在中考之后，一中的教导主任带着她来的，一边给她介绍着一中的环境，一边说会给她一学期多少多少的奖金，许诺着她会在最好的班级读书，班主任是某某某，是陵安市的优秀班主任……

　　最后是她妈魏清柔一语敲定，她便来了一中。

　　迎芝脑海中浮现出魏清柔对她说话的样子。

　　“芝芝，你就去一中读吧，你爸爸要是知道也不会怪你的，他肯定希望你去更好的学校。”

　　“芝芝，在新的学校要好好学习，成绩不要下滑了，不要结交那些不好的朋友，不要和同学发生矛盾，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妈妈只有你了，妈妈爱你。”

　　……

　　办公室里，老师们正在准备着开学事宜，迎芝敲了敲门，喊了声报告。

　　靠门边的一位三十来岁的老师看向她，冲她温和地笑：“你就是迎芝吧。”

　　迎芝点点头，她从小到大都深受老师喜爱，但还是学生骨子里对老师都有一种敬畏，她有些紧张，轻嗯了一声：“赵老师好。”

　　赵老师问：“你过敏好些没有？”

　　迎芝说：“医生说要防晒，还要过一阵子才能好，谢谢老师。”

　　赵老师点点头：“那你自己先去班上找个位置坐着，等会发书。”

　　走出办公室，迎芝听到办公室里老师讨论的声音隐隐传来：

　　“这就是那个数学物理满分的市状元？”

　　“赵君你可拿到个好苗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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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低下头，快速朝班级走去。

　　高一（一）班，时间还比较早，班上来的学生不多，几几成团，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

　　“听说路茫也被分到了一班。”

　　“那是谁呀？”

　　“一中校草啊，原来在一中读初中的时候就是校草，听说一中的男生都等着他高中去其他学校读呢，结果他可好，不给别人留活路。”

　　“真有这么帅吗？”

　　“等你见到就知道了。”

　　这个年龄段的女生最喜欢讨论异性之类的话题，是一个拉近彼此距离的好话题。只是迎芝对此丝毫不感兴趣，她所有的兴趣被人局限在学习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不能做两件事，不可以做这，不可以做那，不可以让爸爸失望，不可以让妈妈难过。

　　迎芝带着口罩和墨镜，安静地走进教室坐在第二排中间的位置。

　　教室里的氛围有片刻的凝滞，她看起来太格格不入，像个怪人，初来到新班级的每个人都是新奇而谨慎的，没有人会和她这样看起来很奇怪的人打招呼。

　　迎芝也不介意，第二排中间，向来是每个老师会安排她坐的位置。

　　教室里泾渭分明，热闹的人成群结队坐在一起，而迎芝像是正处于风暴眼，以她为原点，半径一米之内没有其他人。

　　他们谈论的话题千差万别，说自己的初中，说自己现在住的宿舍。

　　就算迎芝想也很难插话进去，她在陵安市一个不知名的中学读的初中，高中不住校。

　　十点过的时候，赵君来到了班上，她衣着干练，光气势就把这群刚进高中的新生崽给震住了。

　　学号是按照中考成绩排的，迎芝是第一个。

　　从头点到了四十号，无一人缺席，只是最后一个名字，始终无人答道。

　　赵君连点了两次：“四十一号路茫，路茫！”

　　“老师，他还没来呢。”有道男生答道，只是语气里带着点看好戏般的幸灾乐祸。

　　赵君面色微沉，嗯了一声：“你们现在都是高一的学生了，我希望你们有点时间观念，十点半发新书，晚自习六点半开始。”

　　赵君简单地排了下位置，迎芝果然坐在第二排中间的位置，旁边被安排给了另一个女生坐。

　　女生友好地冲她笑笑，迎芝张了张嘴想回应什么，可那瞬间她脑海中充斥着魏清柔的怒吼，跟你说了不要乱交朋友，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没得到她的回应，女生已经转过头去，迎芝默默低下头。

　　抱书的几名男生回来了，还嘿咻嘿咻地喘着气，赵君让一些学生上来帮忙发书。

　　“迎芝，你来。”

　　迎芝愣了一下，大概是老师想让她参与进集体。

　　她唇微抿，把墨镜取了下来，在教室里也没有防晒的必要了，只是脸上还有过敏留下的印记，她没有取下。

　　她走到赵君面前，赵君似乎都放柔了一点声音：“你发语文书。”

　　“嗯。”她外套有些大，书本压在手臂上，显出细瘦的轮廓。

　　她做事向来很认真，发书也是这样，别人可能会重手一点就摔在桌上，她是轻拿起再放。

　　正发到一半，教室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伴随着一声懒洋洋的声音：“报告。”

　　全班的目光顿时被吸引到了一块，迎芝的也不例外，只是她刚看清男生的模样，就愣住了，像只被强光照住的青蛙，呆呆的。

　　男生目光逡巡一圈，最终落在了她身上，目光从寡淡变成了玩味。

　　“你叫什么名字？”迎芝听见了赵君的声音，明知故问，想给迟到的学生一个下马威。

　　那人却盯着她，像一只盯住了老鼠的猫，目光如刀，唇角微扬，启唇：“路茫。”

　　“啪嗒”一声，迎芝拿在手上的书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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