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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04
我们在杏大送走了三个夏天,迎来了毕业。
毕业季的来到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伤感的情绪,大抵是那时我爱的人仍在身边。只是我俩用借来的三轮车,把废书拉到食堂门口称斤卖掉时,我看着二手书店老板把一垛垛书扔上皮卡车,突然有些鼻酸,我叫了声唐棠,声音比平日里要嗲些,她低头看我,我握住她的手指愣了半晌,最终啥也没说,只摆了摆手。
离校前最后一晚,唐棠拉着我在操场看台上看星星。那晚操场上有很多人,各自围成圈,有的在玩游戏,有的在痛饮。到后半夜,所有人一齐放声歌唱,嘴里嘶吼的不外乎是些关于青春、爱情和梦想之类的东西。
我有些伤感,将脸埋进唐棠颈窝里,让她的香水味填满我的鼻腔。这瓶香水是我买的,木质香调能带给我十足的安全感,也很适合她。她紧搂住我,手指插入我的头发,轻抚我的头皮,然后低头深吻我,像个没有度过口欲期的婴儿。
离开校园后,我将自己以一百二十元一天的价格卖给证券公司做实习生,每天给正式员工端茶送水,给潜在客户打骚扰电话。唐棠回家里的公司上班,成天跑项目,每天都在不同的城市出差。
我常在想,我蓄起的长发,和她脱下的马丁靴,能不能算作我们毕业成熟的标志。
三个月后,我工作转正那天,我们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她说她讨厌家里公司工作的繁文缛节,一如既往地想要做音乐。唐棠那执拗的商人父亲当然不同意,他还指望着唐棠可以继承衣钵。庞大家族里积压已久的矛盾一触激发,一场前所未有的争吵在那天爆发了,唐棠当晚与家里断绝了关系,只从那栋华丽的房子里带走了鼓和一台摩托车。
她靠在我肩膀上闷声说,小十六啊,我好像一无所有了。
我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养你呗,我现在可是高贵的正式员工了哟。
她说,真的吗,我很难养哦。
我说,那我们要实在活不下去了,我就把你打包扔到地下通道里去卖艺。
两个应届毕业生并没有多少积蓄,我们把现有手头上的钱合在一起算了算,退掉租的一室一厅,搬进已蜗居了两对情侣的合租房。签合同前我有些犹豫,我不怕自己吃点苦,只担心委屈了从小衣食无忧的唐棠。她摸了摸我的发顶,说万丈高楼平地起,辉煌只能靠自己。我笑得握不稳笔,在一起这么久了,她别的方面没有长进,土味鉴赏水平倒是一再拔升。
那是一段很甜蜜的同居生活。纵使经济拮据,两个人靠一份工资过活,还要抽出多余的钱养音乐,一天吃两餐是常事,但日子过得潇洒肆意。
我们那时负担不起摩托车油钱,于是去市场上买了辆二手自行车。为了省电费,晚饭后我们常骑着车出门兜风,她顺着江边的自行车道慢慢骑,我坐在后座把脸贴在她的背上,小声哼歌,也会时不时耍赖,用手去挠她肚子上的痒痒肉。
休息日的消遣方式,是跑到家附近的商场电玩城里,坐着看别人玩跳舞机,只看不跳。这是一项听起来很无趣,实则非常有意思的娱乐活动,没事看一看,一看看半天。处于暧昧关系中的男女、年过七旬的老人、才学会走路的小孩、想要给对象炫耀舞技的少年,我们都在电玩城里见过。我坚信,自己一眼识人的毒辣眼力就是当初在电玩城里修炼出来的。
那年农历新年,我们都没有回家。她是因为回不去,我是因为不忍扔下她一个人过年。
除夕那天,我用年终奖买了好多年货吃食,用糖果把家里各个角落塞得满满当当,还给唐棠买了那件她一直没舍得入手的羽绒外套。零点倒数十秒,钟声敲响,我们依偎于窗前,看杏城江畔燃放的烟花。电视节目里的主持人说,这是阖家团圆的美好时刻,我偏头去看唐棠的侧脸,也觉得很团圆。
05
跨过年关,转机出现。
阿康正月初五那天跑去庙里上了柱香,正月十五走在街上撞见了个贵人。得贵人赏识,乐队顺利签了公司、出了新歌,也有了一小票粉丝追随。
从指甲盖里抠钱花的日子到此结束。唐棠兑现了大学时期她对我的承诺,给我们换了一套有露天阳台的大房子。
几个月后,我请年假陪唐棠去某东部城市录了一期网络综艺节目。乐队作为飞行嘉宾,在节目中得到了一个不到三分钟的舞台表演机会。节目播出那天晚上,一群人在我们家客厅喝了个烂醉。
第二天中午酒醒了,这几个睡在客厅地板上的人发现自己火了。
唐棠走进公众视野后,肉眼可见地忙碌了起来。她的通告从清晨排到深夜,手腕腱鞘炎发作时,疼得连碗都端不住。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手腕硬得像石头,细嫩皮肤上布满做针灸理疗和打封闭针留下的针眼。我每每帮她贴膏药,都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唐棠见不得我哭,总骗我说她不疼。她用衣袖擦干我的眼泪,硬把脸凑过来亲我的鼻尖,嗦我的脸颊肉。贴着膏药的手也不甚安分,手主人一边揩油一边小声嘟囔,翻来覆去只会说那几句话:“小十六不要哭,你给我呼呼我就不疼了。”
06
分手是我提出来的。
原因很简单,我们已经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恋人,变成了大半年也见不上一面的网友。
这几年她事业发展速度比房价上涨速度还快,媒体评价唐棠是凭空出世的乐界黑马,乐界说她是血液里流淌着音符的天赋型选手。朋友们都说我捡到宝了,天使投资机构都没我眼光好。他们说这话时,我只抿嘴笑了笑,这都是些屁话,唐棠有多好我心里最清楚。
但那时,我俩已经一个月多没见过面了。
横跨在我俩之间的不只是具象化的距离,有很多抽象的、难以言喻的东西正在发生变化。
她一直往前跑,闯到了那片更广阔的天地。而我打小就不太有安全感,只敢在安全范围内踏步,是个被扔在大街上就找不回来的普通人。她渐渐从我的身边人,变成了活在荧幕上的人。
分手那天,我去看了乐队的演唱会,坐的是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一抬眼就能看到唐棠。那天的唐棠好美,她在华丽聚光灯下肆意展现她的魅力,行云流水的表演引得全场尖叫,我的心脏跟随她的鼓点砰砰直跳,打得胸口肋骨生疼。结束时,她抬头望向我的位置,扬起下巴,挑了一下眉。周身粉丝的尖叫声将我吞没,我却泪流满面。
现在的知名音乐人唐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坐在两箱啤酒上挥舞鼓槌的大一新生。从前,我陪她跑商演,我们隔着人海相望,心却贴在一起。如今,我坐在离舞台只有十米的座位上,看着台上化着精致妆容的唐棠,只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好远好远。
庆功宴,我一口饮尽的扎啤酒劲太猛,只觉得头晕目眩,顾不得与旁人嬉笑打骂,一人趴在桌子上发呆。
“宝贝难受吗?”敬完一圈酒的唐棠不知何时在我身旁落座,探出个头问我,“看你刚才喝得有点多。”
屋顶的灯太晃眼,满桌的酒气也熏晕了我的头,我看她看得不真切,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摇来摇去,叫人眼花。我半晌没说出话,只痴望向她。她也不急,起身倒了杯温热的茶水塞进我手里,在一旁撑着脸坐定,等我清醒。
悲伤、撕裂和恐惧的情绪在我五脏六腑中翻腾,搅得我全身作痛。我突地恨极了唐棠,恨她当初不由分说地将我拉进这场旷日持久的爱情战争,带给我苦痛,又赐予我快乐。
我终于还是抛出了这根毒刺。
在她关切的、充满爱意的眼神下,我说出了那句话:“我们分手吧。”
那一刻,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无情最狠毒最铁石心肠的人。
四目相对,唐棠的脸色很难看。
她问:“你是认真的?”
“对。”
“这么多天没见,一碰面你就给我说出这种话来?”
我回避她的炽热眼神,不知怎么作答,带着哭腔小声念叨:“是啊,我们都多少天没见了,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了。”
唐棠缓缓松开正捏着我手臂内侧软肉的手,放回桌面。
她双目直视前方,没急着说话,只无意识地用舌头舔舐上颚。相处多年,我知道这是她发怒的前兆。
不知是谁把餐厅包厢的音响打开了,音浪呼啦啦地拍打我的鼓膜,吵得我越发难受。
“我们从前达成过共识的,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准随意提分手。”我在嘈杂背景音里捕捉到唐棠的声音,“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认真的吗?”
她的语气好凶,我想张嘴回答,没成想一撇嘴落了几滴眼泪,“对。”
“小十六啊。”她见我哭,有些无奈,“我是被分手的那个,你怎么还哭起来了。”
“……”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头埋得很低,只知道流泪。
我们一言不发,在包厢角落里坐了很久。
“好了,你一哭我心都碎了。”散伙前,唐棠用手指抹干我的眼泪,最后一次把我揉进怀里,柔声应允,“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我们暂时冷静一段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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