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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衍国公主
[第五章]
常青和沛霜,吭哧吭哧抱回快三十份奏疏。
入夜后,殿内点上灯,魏贵妃就窝在榻上开始她的研究。
很显然,这堆奏疏没有经过挑选,因为什么阿猫阿狗的事都有。
工部尚书写:“呈陛下,京西淤阻河道疏通,河工四百零九人,工钱已结清。”
圣熙帝朱批:“朕知。卿辛苦。”
谏议大夫痛斥:“掖城县公之子入帝城朝阙,面见天子后而不及时归返,流连烟花风月,实在给他已故老父脸上抹黑!请陛下重重责罚!”
圣熙帝朱批:“吴书已替他兄长将治城手札呈予朕观。年轻人血气方刚,帝城难得一来,既然差事办完,私事卿少管。”
云麾将军远奏:“臣在北塞平岁叩陛下圣安。北塞风光不同京畿,倒也别有一番风情。臣受上命,来此整治军纪,并未见骠骑大将军所奏混账事,军中儿郎日夜操练不辍,何来闲空斗鸡赌钱?陛下容臣多言,平岁乃北境古城,衍国敬敏皇后故地,自毁城后重建,兵锋锐利、民风淳朴如昨,纪善与狄人不敢轻犯……顺带再提,臣于城外捡到一幼犬,毛色纯黑,威风凛凛,十分喜人,臣想带回京中献给陛下。”
这封奏疏琐琐碎碎写了一大通,最后还急转弯,来了几笔闲言中的闲言。
魏贵妃有点震惊,呈天子阅览的奏疏还能这么写?只见圣熙帝朱批道:“卿辛苦。犬不必带回,朕没空养,或有人家,卿且送还。”
……
最绝是青州长史的奏疏:“问陛下安。青州的蜜瓜脆甜可口,今年又到了品鲜季,臣会着人快马送入帝城,以献陛下与贵妃。”
圣熙帝朱批,光看也知道他生气了:“杜威成,去年就告诉你别再送了!青州蜜瓜娇贵,为了送几个瓜劳民伤财还跑死马,你再敢送,朕就发配你去戍边!”
大半夜的,魏贵妃忍不住笑出声。
对圣熙帝,她有点改观了,圣熙帝朱批细致,字迹隽雅,都说字如其人,他确实仪表堂堂,从批阅的言语来瞧,也实在是个有趣的人。
魏贵妃打个哈欠,再顺手拿起另一份奏疏,有些沉重,眉州刺史引彭县县丞奏:“伏祈圣安,斗胆呈禀天听。吾彭县开春,暴雨、山崩、蝗灾接续,春耕延误,今百姓饥馑,下臣惶恐,已动粮仓,求陛下责罚,并请再及时示下。”眉州刺史奏:“彭县县丞开仓取粮过半,县中已现流民之象。”
圣熙帝朱批,力透纸背:“民生大事,人素有乡土之观,轻易不离乡,今因天灾而致种种,开仓赈济无不妥。彭县县丞不罚。眉州刺史谨行,及时援县以钱粮,当以民安为第一要务,切切。”
魏贵妃端着这封奏疏出了一会儿神。
殿门轻轻被叩响。
魏贵妃直起身:“何事?”
忍冬在外间回道:“搅扰娘娘安歇。尚书台的人办错了差,误将要发出去的奏疏之原本给了圣羽宫,现下人正跪在宫门下,带了副本来,请娘娘归还这些原本。”
魏贵妃瞧瞧手头的奏疏,确属急奏,无怪乎要连夜追回。她起来披上外衣:“进来吧。”
内殿的门打开,常青和沛霜两个人战战惶惶,进来先连连叩头认错。
魏贵妃说:“行了,快拿走吧,尚书台的人该急了。夜深困倦,不再看了,去告诉他们,副本我不要。”
忍冬一一应下了。
常青和沛霜将奏疏抱走,忍冬熄了亮灯,重新为贵妃闭上殿门。
这夜,尚算安睡。
翌日魏贵妃起得不早不晚,梳妆之后,传了早膳。
早膳正用着,圣熙帝居然来了。
崔公公说:“陛下才下了早朝,过来瞧瞧娘娘安否。”
再看圣熙帝,果然冠服隆重,是去上朝议事了的威严样子。
魏贵妃没忘昨日是怎么离开紫宸殿的,她朝天子摔了筷子和脸子,再想起夜里挑灯阅过的那些群臣奏疏,就觉得怪不好意的,但戏还得接着演。
圣熙帝问:“爱妃头还痛吗?”
她尴尬陪笑:“不痛了。”
圣熙帝真心是爱这位贵妃,她一笑,他只觉得开心,笑容满满写在了脸上:“不痛就好,朕吩咐了医官每日早晚来请脉。林氏不驯,朕亦会责罚她,爱妃只管好生将养。”
魏贵妃看他还是面色略苍白,想必是病没好全就撑着上朝去了,心系天下的好君王,倒是挺叫人心疼的。她左右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听话,于是问道:“陛下饿吗?今早只叫准备了清粥和小菜,要不……留下吃些?”
圣熙帝更开心了:“好啊。”
简简单单的粥和菜,用起来快,席间彼此并未言语。
圣熙帝搁下筷子的时候,崔公公到他身侧低声地禀:“陛下,中书侍郎和左右武卫,在殿中候着了。”
魏贵妃连忙说:“陛下先忙!”
圣熙帝看她一眼,他端正坐着,温和笑与她道:“清粥小菜,都好,多谢贵妃。”
给他一谢,魏贵妃头皮更加发麻,牵强扯笑回应:“一饮一啄,皆是陛下恩赐,我……妾身担不起这一个‘谢’字。”
圣熙帝走后,忍冬扶贵妃离座,慕蕊和沛霜收拾碗筷。
沛霜拍着心口,小声地说:“吓死我了,好怕和上次一样,吃着吃着饭就把碗摔了。”
慕蕊道:“今日娘娘高兴,陛下更高兴,哪会出现那种事。”
魏贵妃回头看两个丫头,她迷惑,问着忍冬:“本宫以前,当着陛下的面,性情也是这般暴躁的吗?”
忍冬微僵了僵,答她道:“贵妃娘娘一向率真,并不刻意奉承任何人。”
话说得很委婉,意思就是,性情真的暴躁呗,还是皇帝面子都不给的那种。
既来之则安之。
认了,这烂摊子,全他妈认了——谁让魏氏太美,她重明舍不得死呢?
经过昨日奏疏的阅览,魏贵妃忽然对苍目国的疆域有几分兴趣了,一个后妃,整日闲来没事,所以她吩咐人去给她寻一份七国地图来。
地图还没找来,却有人登门造访。
常青入内传话:“禀娘娘,纯妃和苏妃前来探望娘娘。”
魏贵妃很“合宜”地犯起头疼的毛病:“唉哟,我这头,真的伤得不轻……怎么听着耳熟,却记不起她们是谁了。”
忍冬在旁小声提醒:“纯妃青雅,是衍国公主,去岁冬,由青妃晋了纯妃。苏妃苏凝竹,则是宁国贵女,她性子柔善,常跟在纯妃身边。”
魏贵妃说:“她们来看我做什么?我不是和谁都合不来吗?”
忍冬回道:“纯妃很依礼行事,最分得清尊卑。”
——宫里还有这等佛系妃子?有趣。
魏贵妃点点头:“那请进来。”
圣羽宫外,太阳照起来,已有些热了。
苏妃悄悄拉纯妃的衣袖:“姐姐,贵妃从不传见我们,我们搁下东西,还是快走吧?”
纯妃微垂着眼,白净的脸上神色淡淡:“循礼而拜,不见是她的事,要走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你耐心再等等。”
常青快步跑出来。
苏妃见了常青人影,心下微喜,连客气相辞的话语都想好了。
常青跑到她们面前,却是恭谦通传道:“贵妃请二位娘娘入殿内小坐。”
苏妃惊声:“她要见我们?!”
这回,连淡得很、稳得很的纯妃,也惊诧地抬起了眼。
……
魏贵妃完全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苍目一朝,圣熙帝最为宠爱的后妃,而魏氏自己又是这般天仙似的大美人,虽然做不出以前狂霸拽的模样了,但高傲的架子还是要端起来的。
纯妃和苏妃踏进殿来的时候,魏贵妃立刻就分清她们两个了:纯妃身姿高挑,眉目静雅,似一树白玉兰,是位清丽佳人;苏妃身量略矮些,看上去有怯弱神态,长相倒也不差,是个玲珑可爱的娇俏人儿。
忍冬说得没错,纯妃最讲尊卑,近到跟前来,先先地行礼问安。
魏贵妃抬手:“不必多礼,两位妹妹坐。”
案头已置香茗两盏。
看得出,不同于纯妃的镇定与不卑不亢,苏妃是颇为胆小怕事的,她坐着,紧张到双手抓住自己的衣裙,贵妃道“请用茶”,她就慌慌张张去端茶,手都有些发抖。
魏贵妃扶额惆怅笑笑:“想必你们听说了,我撞坏了头,很多事不记得了,今番只依稀认得两位妹妹谁是谁,但更多的,全想不起来了。”
纯妃轻轻含笑,到底是衍国皇室中人,稳重风范非寻常可比:“没关系,贵妃姐姐若想知道什么,来问妹妹,自是知无不答。”
魏贵妃不大想与她们绕弯子,料想之前的魏氏风头无两,目空一切,连圣熙帝的面子也不给,更不会花太多心思去和后妃周旋。魏贵妃笑起来,话问得直白又锐利:“满宫妃子都恨我,纯妃妹妹却与我为善。纯妃,你图什么?”
胆小的苏妃吓得面色发了白,手抖得香茗泼在身上。
纯妃却是一派波澜不兴,她侧身端了苏妃手里的茶盏放好,又将自己的帕子塞给了苏妃擦拭茶渍,尔后才扭身面朝贵妃坐,徐徐道:“娘娘见笑。这不过是正常探望,贵妃无恙,陛下宽怀,妾身也就放心了。”
没留她们久坐。
苏妃战战兢兢,必也是在圣羽宫如坐针毡,她听到魏贵妃说“乏了”,起身的速度比纯妃快得多,瞧着是顿生轻松愉悦了,巴不得赶紧逃。
纯妃和苏妃走了以后,魏贵妃懒洋洋看忍冬收拾茶盏,慢慢问道一句:“纯妃是很爱圣熙帝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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