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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养恩深重
[第二十三章]
很快就是中秋,照例宫中有盛宴,纯妃才上岗没几天,就面临了这样大的挑战,所幸是内司从很早前就开始准备,也算是诸般合宜,中规中矩没出岔子。
秋高气爽,圣熙帝的心情也很好,有一日忽提起今秋欲去紫丘行猎,确切时日暂未定,又叹魏贵妃虽爱马但骑艺一般,箭术更是差强人意,道两日后先教教她。
魏贵妃当时没吭声,行吧,他说什么就什么,虽然她马骑得很溜。
从紫宸殿回来,魏贵妃问了沛霜:“紫丘是什么地方?在哪里?远不远?”
沛霜答她:“紫丘在北面,距帝城一百多里,是皇家林苑,奇花异草、飞鸟走兽都很多,很气派的。”
“听上去是个好玩的地方。”
“是呀,先皇在时每年秋天都去紫丘行猎的,也就我们陛下……”沛霜不由得低头叹气,“陛下初登大宝,是很忙很忙的,忙到没有空玩乐,后来常常入秋后圣躬欠安,已经好几年不去紫丘了,最后一次去,邀娘娘同往,娘娘还不肯,陛下生气,带着皇后去了,可是回来就生了一场大病。”
魏贵妃怔忡:“那是几时的事了?”
沛霜仔细凝思了,道:“皇后崩的前一年,元熙十三年。”
今岁已是元熙十七年。
圣熙帝足有四年不曾去秋猎了,这对古代帝王来说,平淡乏味的时日足够长,也从另一个方面表明,他断断续续病了四年。
魏贵妃“腾”地站了起来,吓了沛霜一大跳。魏贵妃意志坚定说道:“今年我要去秋猎!”
沛霜呆了会儿,连连点头:“奴婢们会为娘娘打点妥帖的。”
“陛下说,两日后先教我骑马和射箭。”
“两日……两日后?!天呐,娘娘的骑装和马靴在哪里啊?忍冬姐!慕蕊姐!”
沛霜像被火烧了眉毛,跌跌撞撞冲出去找人了。
倒也不怪小丫头慌张失措。
后来,忍冬和慕蕊一起进来翻箱倒柜,说起这桩子事:“没有骑装怎好骑马呢?这要让尚衣局赶制,两日绝赶不出娘娘喜欢的样式来,前年却是送来了一套骑装,娘娘也赞了绣功好,虽未穿过,却因此嘉赏了尚衣局众人。”
稀奇,魏氏这样的人,居然会为一套没穿过的衣裳打赏别人,说不定那绣功是真好上天去了,魏贵妃愈发想瞧瞧那衣裳。
但是魏氏不怎么会骑马,常青曾说她喜欢骑马,指的是她喜欢信马由缰,马匹瞎溜达,她骑在马上走神发呆,实在魏氏对秋猎的兴趣也不大,圣羽宫从来不缺华服,忍冬则以为这套骑装千八百年里也是用不上的,给压到箱底去了,几个人翻啊翻,费了大半天的劲,翻出来许多魏贵妃看一眼就摇头的东西:
“这什么啊,料子这么糙?皇后大行节俭的时候送的,不要不要,都毛边了。”
“哪来的香囊?气味怪怪的,闻着头晕,快拿走。”
“书?这里面还藏了书?什么?太后让罚抄一百遍的?《贤德集》,看着名字就牙酸,噩梦,烧了吧。”
“这又什么?披帛?纹样和颜色都这么老气,我才不用,拿走。”
……
管它劳什子的太后太妃皇后所赠所罚,看不顺眼的全一通扔。
魏贵妃还从一堆旧物里捞出个精美的木盒,看着像紫檀木雕的,纹样繁复,端的是富丽堂皇贵气逼人,她问左右:“这是何物?”
忍冬看过了,说:“是很多年前郑妃送的,里面是沉水香。熏香倒没什么,虽然珍贵,宫中也是有的,只是据闻那盒子原料难得,又是请最好的雕工师傅打磨的,极贵重,是炎国国主所赐,母国的陪嫁贺礼,为郑妃的心爱之物。”
魏氏夺走了郑司月的孩子。
当初郑司月还肯送东西给魏氏,难道她们曾经交好过吗?魏贵妃好奇:“很多年前是什么时候?”
“娘娘初入宫闱两三年,尚未为贵妃的时候。”
“她因何赠心爱之物给我?”
“彼时娘娘已是盛宠,郑妃很想讨好娘娘。”
当这个宫中的女人真是可怜,盛宠的恃宠黑化,无宠的卑微求宠。
魏贵妃心意阑珊,微微叹息了,将沉甸甸的木盒交予旁人:“这沉水香也不知道能不能用,算了,一并扔了吧。”
沛霜乖乖接过,拿出去了。
圣羽宫中旧年杂物甚多,理起来劳神费思,又翻出些要扔的东西,沛霜给抱出去,还没走开多久,小丫头慌张跑了回来:“娘娘……娘娘……”
魏贵妃才叫人端来的茶,刚喝上一口,她看沛霜怀里还抱着那堆要扔的破烂,便急忙将茶水咽下了:“怎么了?”
“殿、小殿下他……他……”沛霜舌头打结,她好像不知该怎么描述,急得脸上发红,终于一跺脚,催道,“娘娘快出去看看!”
——雪稷?
宫学也有休沐,放了两天的假,雪稷此时应当是在偏殿温书。
魏贵妃走出去,看见殿前一堆狼藉旧物前立个小小的身影,她提起迤逦裙角,跨出门去,再走近了,才看清低头站在那儿的太子稷,怀里搂着她让沛霜扔掉的木盒子。
这场景真是叫人感伤。
魏贵妃也有几分无措,她回头看她的宫女们,忍冬脸上哀伤,慕蕊交叠着双手,沛霜仍旧抱着那些零七碎八的破烂眼眶却是红红的。
唉,仿佛所有人都挺无助的……
魏贵妃再转头看太子稷,小小的幼童立在秋凉的风里,眼睫垂下,搂个老木头盒子不言不语,模样郁郁寡欢。
虽然,宫里不让乱传太子身世的闲话,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一堆小山似的杂物里,太子稷单单捡了郑妃的旧物抱在怀里,还这副可怜的样子,魏贵妃确信,他方才听见了殿内的言谈,也更加知道自己的生身母亲是谁。
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早晚要面对。
魏贵妃深吸一口气,笑着走上前:“稷儿。”
太子稷抬了眼睛看她,复又低下,小脸上没有往常见到她的欢喜色。
魏贵妃到他面前,弯腰半跪下,她扶住小太子的双肩,好使得他能正面对着自己,她瞧了瞧他搂在怀里的檀木盒,将声音放得愈加轻柔:“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
太子稷有片刻是沉默不言的,后来他张了张嘴,一颗颗晶莹的泪珠跟着从他的眼中落下来:“我知道母妃不是生我的母妃……嬷嬷私下的议论,我听到过,她们说,我的亲母妃是被贵妃母妃赐死的……中秋宴的那天,舅舅也来找过我,他告诉我,我的母妃是郑妃,贵妃是杀我母妃的凶手,我不应该认贼作母……”
这么小的孩子有什么错?事情已经过去,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却对一个幼小的孩子说这些杀人诛心的话,何等恶毒!
太子稷的泪簌簌地落,魏贵妃的心好像被揉碎,那些血腥残酷之事虽成过往但真实存在,即便她不是过去的“魏贵妃”了,此刻的她依旧有口难言,不知怎样澄清,更不知该怎样安慰悲泣的太子稷。
“我左右为难,兰舟说,他常听一句话,‘生恩不及养恩大’,劝我不要想那些过去的事,那些和我没有关系……”太子稷抬起被淋漓泪水打湿的脸,悲伤尽数浮现,“母妃……可是母妃!我知道了这些,却怎么装作不知道啊!太傅曾说,女人生孩子等于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故此教我们珍惜身体发肤,郑母妃生我肯定也是吃了好多苦的,嬷嬷们说我生下来以后郑母妃不耐烦喂养我,但她毕竟生了我!母妃……贵妃母妃也待我好,如亲生子般,我、我实在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太子稷的话皆是发自肺腑,旁人如慕蕊、沛霜,心肠骤酸,偷偷擦着淌落的眼泪。
魏贵妃戚戚焉,她感怀于这孩子年岁小小能分是非,懂得生恩为大,亦知养恩深重,却也可怜他要经受这样的磋磨,受别的孩子不用受的煎熬。魏贵妃审慎思量过后,扶着太子稷的后背心,给他擦了泪,真心地说道:“稷儿,以前的事,我全不记得了,是好是坏追究已无益处,我们只言今后。我虽未生你,但会尽我所能,好好抚育你,可也想教你晓得,这是我第一次做母亲,若有哪里做得不好,尚请你多担待。”
太子稷定定望她,忽而小脸一皱,猛地扑进她的怀中:“母妃!”
魏贵妃心底里松下口气,轻拍他的后背:“乖了乖了,男子汉大丈夫,不可像小姑娘一样爱流眼泪呀。”
太子稷哽泣了会儿,脱开她怀抱,自己用手擦过了脸,迟疑着端起小木盒,低声地问:“这个……能不能给我?”
魏贵妃垂首瞧过,抿起了嘴角:“留着吧。”
既而唤了雁荷来带太子去洗脸。
太子稷甫走开,魏贵妃即神情微变,沉下了脸色:“叫常青来。”
魏贵妃责备了常青,训斥他当差不够谨慎,让不相干的人接近了太子。
常青跪在殿上,战战兢兢听训,却还是想为自己申辩两句:“娘娘,中秋宴饮那日,人实在太多了,小奴少不得要帮衬些杂活,是一时疏忽,今后绝不会再有了……”
魏贵妃的指尖一下下点在几案上,她凝神细思:雪稷身边拨了三个人照应,照理说,此等疏忽不该有,可它还是发生了,拨去的三个人并不是不尽心的,那或许,还是人手少了,需得要一个能时时守在雪稷身边的小奴才行。
“圣羽宫中还有和你年岁相当的小内侍吗?”魏贵妃询问常青。
“有是有,惯也伶俐的……”常青稍稍苦着脸,“可惜现在还干不得别的活。”
“怎么说。”
“就是阮凌嘛。”
这名字魏贵妃似曾耳闻:“我们这儿有这个人吗?没见过,但好像又听说过。”
忍冬连忙回答:“阮凌当值,照顾娘娘不周,被罚了板子,娘娘叫请医官给他治了,现下伤是好了,却还没领完罚。”
魏贵妃记起了:“哦,就是那个罚了五十板子的。不是挨过打了,怎么还算没罚完?”
忍冬笑得勉强,言语上也隐晦:“陛下还有气呢,阮凌这日日双手掌心上各领五戒尺,好教他伺候主子要眼明心细。”
戒尺打人最疼了。
魏贵妃的心忍不住悬起:“要打到什么时候?”
忍冬说:“圣羽宫西北角井边那老梅树都落光叶子的时候。”
魏贵妃忽愤怒拍案而起——
“昏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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