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糖

　　肖筱得知这场事故时距离事发当天正好十天，整整十天，季明珠是真的越来越有主意了，发生这么大的事不跟她说还合着叔叔阿姨一起骗她，她也真的是忙糊涂了才会迟钝到现在才察觉出不对劲。

　　她该愤怒，该懊恼，但事实是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大脑轰隆一声彻底失去思考能力，她太害怕了，那阵恐慌在再次见到季明珠那张鲜活的脸时并没有预期中劫后余生般的松口气，反而转为了后怕，排山倒海似的压了上来，压得她喘不上气。

　　她一直垂眼看着那人，像是反复确认什么。

　　季明珠刚开始还试图用嬉皮笑脸粉饰太平，对上肖筱那张比自己这个病人还要苍白的脸那刹那就后悔了，心疼了，反复向她保证自己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错了，你理理我吧，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遍重复。

　　肖筱一无所觉，任由眼泪像珍珠一样大颗大颗落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更狠狠砸在了季明珠心上。

　　一直以来她都清楚地知道筱筱看不得她哭，于是坏心眼地借此胡搅蛮缠的次数不计其数，而此时此刻她才终于体会到眼泪的杀伤力。

　　镜头一挪动，季明珠连肖筱的脸都看不到了，只能瞧见那微微抖动的单薄肩膀，季明珠彻底慌了，下意识使出她惯用的苦肉计，“筱筱，我好疼。”

　　这次没说谎，是真的疼，车祸断了几根肋骨都没现在疼，除了小时候梦中的呓语，筱筱从来没哭过，这样一个不爱哭的人现在却因为她哭了。

　　肖筱将脸埋进掌心，没有回应。
　　彼时她们之间远隔着海洋，她什么也做不了。

　　那之后的每一天她们都会通视频，肖筱沉默地盯着她换药打针，沉默地听着她说话，却始终没有主动开口，季明珠知道自己这次闯大祸了所以就算被冷着也不敢表露出委屈，她突然想起小时候住院那次也是这样，一幕幕就像发生在昨天，不一样的是这次她们真的离得太远了。

　　“我好想你啊，等我回去。”季明珠总这样说。

　　终于在十多天后，肖筱主动跟她说话了：“周末，我来看你。”

　　“真的吗？”刹那间，季明珠眼睛都亮了，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可兴奋过后又有些犹豫。就算隔着屏幕她也发现了肖筱这段时间肉眼可见的瘦了，艺术生在联考成绩下来后依旧松懈不了，不仅不能落下文化成绩，还得四处奔波着考试，更何况肖奶奶这时候还在住院。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觉得我过阵子就能回去了。”

　　可但凡肖筱开了口的事肯定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板上钉钉了，尤其是后面几天季明珠的情绪一直不高，明显比以往安静了很多，时不时盯着镜头走神，也不再念叨着要回去了。肖筱看在眼里，总担心她是不是哪里疼了，于是单方面打算提前这趟计划中的旅程。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临行前一天季明珠会说筱筱你别过来了。

　　“什么？”肖筱愣住。
　　“你要考试，还要上课，奶奶那边也走不开.......”
　　“不用你考虑那些。”肖筱打断她。

　　季明珠没说话了，鲜少的沉默让人特别不是滋味，肖筱害怕是她的身体出了状况，于是再三向季凛确认，这次是二哥带着季明珠出国治疗的，作为医生的他最了解情况。

　　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刚来南城那阵儿的状态，肖筱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里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冲父母扔东西，发脾气：“你们走，我不喜欢你们，不想看见你们！”，爸爸妈妈一直很包容，慈爱地看着她，温柔地说对不起，温柔地说别生气了我们这就走，然后越走越远，等她反悔伸手去抓时却扑了个空。

　　画面渐渐开始变得凌乱，她站在一个红绿灯路口，迷茫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被眼前的烟雾困住了视线。

　　“筱筱！”
　　她突然听见季明珠的声音。

　　“季明珠？”肖筱焦急地想要确认声源：“明珠是你吗？你在哪儿？别玩了，出来好不好。”

　　“别害怕筱筱，我现在就来找你。”

　　季明珠刚回应，眼前的烟雾渐渐散去，肖筱看见一个人从对面向她奔了过来，烟雾完全散去，她看清了眼前那个人。

　　“不，不。”就像被扼住了喉咙，她喊了好几次都没发出声音。

　　不要过来！季明珠站着别动！
　　可季明珠依旧朝她奔来，脸上洋溢着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肖筱发不出声音也迈不开腿，无助到整个人都在发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卡车离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砰！”
　　从噩梦中惊醒，肖筱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细微颤动着，零下几度的冷天冒了一身汗，有几颗细细密密地点缀在高挺的鼻尖上。

　　差一点，差一点她连季明珠都要失去了，肖筱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一个念头毫无由来地涌了上来。

　　跟季明珠说清楚吧，说我喜欢你，不是好朋友好闺蜜的那种喜欢，说我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做你最好的朋友。

　　第一次，这是肖筱第一次想要不管不顾。
　　管不了后果会是什么，因为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到底哪个会先降临，可以确定的是她现在迫切地想听见季明珠的声音，想看到她好好的站在自己眼前。

　　找到手机，她第一次没有顾及时差就拨了过去，一边等一边查看机票，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去见她。

　　“筱筱。”
　　直到听见季明珠的声音，肖筱过于紧绷的情绪才得以疏解，内心被挖空的一大块也一点一点地重新被填上，像是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处。

　　没想到的是几天过去了季明珠依旧没松口，坚持不让她出国。

　　当头一棒，肖筱清醒过来，满是无力感。

　　之前就算生气也一直是沉默的，这次显然动了怒，她深吸一口气：“我问过二哥了，他说你恢复得还算不错，季明珠，我猜不到你到底怎么了？所以你是打算什么都不说让我干着急是吗？还是你觉得这样我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安心地上课考试？”

　　“是程宇哲，他的情况很不好。”季明珠终于坦白了。

　　什么？
　　学校里只传出程宇哲这学期去国外读书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那天晚上，你跟他在一起？”

　　“嗯。”不知道是不是通话的原因，季明珠的声音有些远，又像是夹着些点儿哭腔：“他是因为我才出的车祸，筱筱，在他好之前我都不会回去了。”

　　肖筱不说话了，沉默得诡异。

　　她环在膝盖上的手绞在一起，指尖无意识地扣进肉里。

　　你忘了答应要跟我考同一所大学了吗？说好了一起养小猫呢？暑假要一起去旅游也要食言吗？通通不作数了是吗？

　　季明珠，你到底长没长心？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要回到小时候浑身都是刺的样子，生气的人是没有理智的，说出来的话可以句句割在人心坎上。可沉默太久了，没人比她更清楚无论现在说什么都只会是一场无谓的宣泄，想走的人依旧不会回头，留不住，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被愤怒失望冲昏头脑：“已经请好假了，机票也买了，真的不用我过去吗？”

　　“你好好准备考试，我爸妈和二哥都在这陪着我呢，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的。”

　　“好。”肖筱轻声说。

　　“筱筱。”
　　在挂电话之前，季明珠突然喊住她。

　　“嗯？”
　　“我，我争取在高考前回去，我们说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你知道的，只要是我的生日愿望最后都会实现。”

　　肖筱松开攥紧的手指，眼神空洞地凝视着亮着的屏幕。

　　她只说：“好好照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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