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梦物语

　　头疼欲裂的感觉再次向我袭来，一波又一波，仿佛汹涌的海浪，逼我记起一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高山之上，一长岭呈现眼前。它苍茫葱郁，笔直插天，好似苍龙腾空。两旁有深谷万丈，云雾弥漫，长长的山脊时隐时现，宛如一条巨龙在空中舞动。山崖四周云渡雾飞，偶尔有几缕弧光穿过云缝雾隙，自崖畔划过，刺目耀眼。崖上更有绿草红花，银色瀑布从天而落，汇聚成蜿蜒的溪流。溪边，有一佳人亭亭玉立，采摘着野花。
　　“美雅，姐姐给你新做的花环，快来看看，喜欢吗？”
　　“哎呀！真美！”
　　出现在我视野里的，是一个五岁左右的女娃，她从山涧里跑出，梳着的两个羊角辫一晃一晃的。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黑珍珠似的大眼睛笑成了一弯泉水，这样一张稚气的面孔在我脑中逐渐放大，逐渐清晰。
　　“美雅，我们去骑马！姐姐教你！”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温柔而温暖。她有着婀娜的身段，妩媚的面容，发辫梳得整整齐齐，露出光洁的额头。
　　女人牵着女娃的手，唱起了山歌：风吹草动裙边动，裙动裙来人动人。
　　她枚红色的百褶裙在风中怒放，宛如盛开的玫瑰。
　　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感动，以及无法言说的痛。
　　我看到了女人最终的结局：圣湖边上，雾气袅袅，瘴气重重。一张张丑恶的面孔仿佛地狱的罗刹，将女人扼杀于荆棘深处。女人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却最终湮没在风中，她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心突地急速跳动起来，让我为之一惊的是荆棘深处藏着的一双眼睛——惊恐、愤怒、心伤……我知道，这双澄澈透明的眼属于那个叫美雅的女娃，她终是看到了一切，泪流不止，却强忍着不敢出声。
　　我的心也随着她哭泣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口里尝到了苦涩的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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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终于醒了。”
　　我睁开眼，透过窗子看去，唯见几颗零星的星子，星光黯淡，恍惚间我看到了一双金色的眼眸。紫藤静静地站在我的床前，她身着紫色里衣，其上是轻薄透明的纱衣，多层叠起，隐约能看见里衣上绣着的绯红樱花。
　　紫藤是师傅的式神，自我儿时初次见她时，她就已经是如今这般十二岁女童的模样了，多年来未曾改变过。我极少见到她。每每见到时，她总能给我留下一种朦胧恍惚的美感。
　　她坐到我的床边，替我抹去眼角的泪水，轻声问道：“怎么哭了？”
　　我恍然不知所措，苦笑道：“是啊，我怎么哭了呢？”
　　她点亮了烛灯，淡淡道：“做恶梦了吧？”
　　“是的。”我长叹一声，“真是一个可怕的梦啊……”
　　然而，让我不解的是梦中之人仿佛似曾相识，那样的感觉太过真实。梦中的高山、河流、溪水都与东瀛的截然不同，他们的怪异装束，更是我从来未曾见过的。
　　关于梦，我却不愿多想。都说幻由心生，多想也无益，兴许是我这些天过于疲乏了罢，才会做得那样无厘头的梦。
　　我起身靠在床头，“紫藤，我睡了几天了？”
　　“两天两夜了。”紫藤说罢，出去给我打热水了。我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中失落得很，才两日不见那个白色俊逸的身影，心中便开始不安了。
　　元霜啊元霜，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终有一日，你会离开师傅的身边。不能有痴念，不能有妄念，更不能有贪念。年年岁岁，日日夜夜，我一遍又以遍对自己说教，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的心。
　　脸盆内的水早已凉透，紫藤进了屋，用新打的热水给我擦拭了身子，我沉默地任她伺候着我，终于开口问她道：“师傅呢？”
　　“最近有些小妖出来闹事，主人一早便赶去除妖了。”
　　“哦，知道啦。”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故作郑重道：“最近城内的小妖猖狂得很，是该整治整治了。”接着，我扯着紫藤扯东扯西，说我在宫中的见闻，说我方才莫名其妙的梦。她始终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她又换了一盆水，为我擦去身上的污渍。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也沉默了。
　　紫藤终是叹了口气，握着帕子的手停了下来，她定定地看着我，幽幽说道：“元霜，不要怨你师傅！他对你……是极好的，这点你该明白。”
　　我笑笑，“你说的什么话啊，我是师傅的徒儿，师傅当然对我好啦！我又怎么会怨他呢？”
　　紫藤极深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说，最终欲言又止，只是说道：“你明白就好，你昏迷当日，他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你一夜，更是将……”
　　我急了，“将什么？”
　　“我本不该多嘴的，可我还是要告诉你，主人将他的灵力传给你，你才能有足够的灵力压制桃妖。我察觉到主人身体发虚，要求替他来照顾你，他起先不肯答应，在我几番恳求下才勉强妥协的，今早又匆匆赶去除妖……所以……”
　　“我知道了！”我打断她道：“我知道了，我不怨师傅。”
　　紫藤对我笑了笑，“你从小就是个乖孩子，让人省心得很。药在桌上，定要按时吃。”她对我深鞠一躬，“紫藤告辞。”紫色的雾气中闪烁着点点荧光，她的身影越变越薄，最终变为一纸剪影。
　　我拿过纸片，轻声道：“谢谢你，紫藤。”谢谢你成为师傅的式神，谢谢你如此关照我。式神从不说谎，而你却为了安慰我而说了谎。
　　那时，我天真地认为师傅永远不会有自私的感情，他的爱是大爱，他的心中只容得下这天下苍生，却忽略了一点——师傅也是人，也是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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