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

　　那个误落凡尘的男子，本应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凤凰，究竟何故，要来人世走这一遭？

　　当父亲的长剑刺穿我的胸膛，我听到水滴的声音滑过剑身，在大厅里回响，空洞而清晰。那是，父亲眼角的泪水。

　　我深深地叹息，父王，你对我，到底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或是，连你自己也分不清？

　　月夜侵人，我看到父亲眼中的怜爱被月色染上了一分冷冷的嫉恨……和悲凉。

　　凤皇，原谅我的父亲吧，他只是，真的爱你！

　　凤皇，这里是生我养我的故土，求你，不要毁了这里！

　　凤皇，但愿我……不会误了你！

　　阿房宫，是秦宫里一处隐晦的存在。这里，以耀人的华贵煌煌地存在着，却被父亲谕令“任何人不得踏足”，没有笙歌，没有宴舞，死寂得仿佛一座无生无息的空城。

　　但我知道，那里面是住着人的，一个神秘且尊贵的人。因为那些最名贵的熏香，最精致的衣料，但凡最好的东西，总会被父亲迫切地送入那座宫殿。

　　我，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但对于父亲亲下的谕令，我同样不敢违抗。

　　我从未踏足过阿房宫，却禁不住心里的好奇。我时常坐在阿房宫对面的假山上，遥遥地望着那些冒出宫墙的画角飞檐，暇想里面住着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阿房宫依然日复一日地沉寂着，宛如已被时间遗忘。

　　直到那个月华若水的子夜，一缕细如呜咽的箫声，缓缓攀出那道禁忌的宫墙。

　　箫音如诉，吹箫的人似乎怀着无尽的心事。被箫声牵引着，我忘了父亲的禁令，悄悄地爬上阿房宫的墙头。

　　只是一眼，却已万年。

　　那是怎样的一个少年？！

　　月光下的少年红衣胜火，清影飘渺。华美妖娆的光华流转，如魅，亦如惑。那是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无可抑制地地缕缕散发，足以让天地变色，足以让人不顾一切地追逐，足以……将所有焚烧!

　　我痴痴地开口：“你是谁？”

　　他转身，静静回望，仿佛灵魂早已深锲，我看到了他眼底淡淡的迷茫。

　　“我叫碧梧，符碧梧。”

　　他忽地漠然冷笑，没入空茫的夜色中。

　　似是中了蛊，每天的子夜时分，我都会去到那里。虽然没再见到他，我却笃定他会再来，没有任何理由，就是这么突兀的笃定。

　　终于，他再次出现在我眼前，带着清风明月的翩然，缓缓向我走来。

　　我轻轻地笑，从墙头跳下，落入他的怀中，从此，落入宿命的洪流，再无力挣脱。

　　那一夜，我知道了他叫凤皇。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你叫凤皇，我叫碧梧，是吉兆呢！”

　　他的眼中流光溢彩，亮过了漫天星辰。

　　那一刻，我听到了心的吟唱。

　　我完全地沉沦在相悦的爱恋中，却忘了除了名字，我对他并无所知。但对那时的我来说，能这样每天看到他，已经足够快乐了。

　　日子如细细的沙，温馨平静地流逝。

　　他看我的目光越来越温柔，然而眼底，却渐渐蒙上了落花的忧伤。我能感觉到，他心底深处一股悲愤的力量，正一日一日地破茧复苏。

　　你是谁？你是谁？我开始在心中自问。凤皇，我也想要，分担你的忧伤！

　　虽然宫里的人讳莫如深，虽然他缄口不谈，但我已不再是无知的小女孩，自有办法探知一二。

　　然而，真像的不堪，却远远超出我的想像。

　　情何以堪？我的脑中一片空白，颓然地瘫软在床上。

　　我看到父亲怒气腾腾地冲进我的寝宫，想必，我和他的事，父亲已然知晓。

　　很好！我挺直身子。我贤明仁和的父王，既然你能厚颜做得这种事，我也不怕当面说个清楚明白，哪怕后果是当庭杖杀！

　　父亲初始的愤怒渐渐转为无措，他终究没忍心对我怎样，只是将我幽禁在了寝宫中。

　　我掰着手指，数着与他分离的日子，心中的思念日渐绵长。已经有三十天没见到他了。他现在，还好吧？

　　似乎，连老天都不愿如人意。今夜，又是一个暴风雨的长夜！

　　凤皇，你有在想我吗？可是，如果会不开心的话，你就不要想了！

　　外面的滂沱大雨打得窗棂啪啪作响，一道白色闪电夹裹着惊雷劈裂夜空，震得我如遭雷殛。

　　那个念念于心的身影，直直地伫立在窗前，面如死灰。那样倔强的惶惑，仿佛一片枯败的枫叶，在风雨中飘摇，了无生机，却又不甘零落尘土。

　　凤皇，凤皇，你疯了吗？

　　他的身子冰得刺骨，我惊颤地抱住他。

　　“碧梧，碧梧！”他喃喃地低语，用力地回抱我。那样地用力，似是拼尽了一生的力量。

　　他低下头，覆上我的唇，热切而又小心翼翼地索求着，带着不确定的无助自伤。

　　凤皇，你在害怕吗？

　　泪水掉了下来，我轻启了唇，迎合着他，辗转相就。

　　别怕，凤皇！我愿意的！我怎么会在意你的身份？你是我的凤皇呀，我唯一的凤皇！

　　他的身体渐渐炙热，仿佛重新注入了生命的能量，焕发出新的生机。

　　窗外雷鸣阵阵，闪电频频擦出绚烂的火花，激烈得如同灵魂的碰撞。

　　身上的衣衫层层滑落，我闭上了眼，与他无尽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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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说凤凰只栖于梧桐之上，凤皇，你在阿房宫里植上梧桐吧，大片大片的梧桐，等它们长高长大了，就可以为你遮风蔽雨，就好像碧梧陪着你一样。”风雨渐行渐远，我在他耳畔轻呓。

　　“好！”他眷念地抚着我的脸：“我会出去的，碧梧，等我回来。”

　　他眼底的烈火让我心惊，只是，当命运的巨浪滚滚而来，我们都没有了回身的能力。

　　我会等的，凤皇，我已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智，哪怕会万劫不复，我依然，甘之如饴。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后来，我得到了他出宫的消息。

　　我仍然被父亲幽于寝宫，寂寂地守着自己的世界，等着他回来。

　　宫门深掩，茫茫然几载已度？

　　金鼓如雷，震破了长安城外的天空，破城之危，只是旦夕。

　　父亲红了眼，他用情至深的凤皇，居然颠覆了他的王朝；昔日的百般宠爱，不过是空遗笑话一场。父亲他，如何能承受这样羞辱的打击？

　　父亲跌跌撞撞地将我拖走。

　　我看到了久违的阿房宫，那片碧色梧桐绿畴如画，明晃晃地刺入我心。

　　如梦方惊！

　　不要，父王，让我留下，我太了解凤皇，如若无法找到我，他会有怎样的决绝！

　　几日的戚戚不安后，等来的，却是父亲的利剑。

　　一切终成定局！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凤皇，我怎会舍得让你独自寂寞，独自神伤？

　　就让我寄魂那片碧色梧桐吧，永远地陪着你，守着你。

　　凤皇，不要怕，我并未离开。

　　凤皇，不要哀伤，我就在你的身旁。

　　凤皇，不要绝望，我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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