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尽铅华

　　近了，越来越近了，路子清小心地压抑着呼吸，聚精会神地盯着转角处。

　　只见一只银丝花纹的黛色皮靴首先出现，随即是藏青色白边长衫，腰间坠红色流苏玉佩。而这些，怕是她今日最熟悉的装束了，路子清心中一震。果然，紧接着，她看到了与她把酒相谈整整一个下午的，云锦南。

　　云锦南转进巷子后，稍稍停顿，视线左右观察了一下，又开始缓缓迈步。路子清呼吸逐渐加快，心中惊疑，为什么他要跟踪自己？虽然只相处了一下午，但在她的感觉里，他，应该是一个如玉君子，再看他现在，虽在跟踪，但他的神色竟是坦坦荡荡。路子清觉得自己读不懂这个人了。而且，天哪，若非他一时大意，以自己的敏锐，竟丝毫没有发现他会武功，他的武学修为，怕是尚在哥哥之上。

　　此刻云锦南显然十分谨慎，这么近的距离，除了能够看到他，路子清感觉不到他丝毫的气息。这样的高手，一定会很快发现她的。路子清想罢定了定心神，索性将身子稍稍向外一探，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致远兄好悠闲。”

　　云锦南闻言停下脚步，薄唇微扬，轻笑出声，眸中并无丝毫讶色，显然早已发现路子清踪迹：“程兄也是悠闲得很啊。”言罢视线上移，眉梢眼角一片风流韵色。

　　“小弟惭愧，许久没有翻墙，有些手痒了，让致远兄见笑了。”自墙上翻下，整理了下褶皱的长袍，路子清决定开门见山，“只是不知致远兄一直跟在小弟身后，倒是何意？”

　　路子请紧紧注视着他的神色，云锦南闻得直言却无丝毫尴尬之色，唇边依然是若有似无的和煦笑容：“程兄既如此问，在下便也直言不讳了。”他稍稍侧身，正视着路子清言道：“说实话，在下一直对程兄的真实身份很感兴趣。”

　　路子清挑眉：“真实身份？”

　　云锦南依旧笑道：“若在下猜测无误，程奚应该是小弟的化名吧。”

　　路子清惊呼：“你怎么知道？”

　　云锦南咄咄追问：“兄台还未回答在下的问题。”

　　“好吧，”路子清一怔，眨眨眼无奈道，“程奚确实是假名。只是致远兄是怎么发现的？”

　　“在下的感觉一向敏锐甚与常人，一开始便已察觉了。”云锦南仍然保持着他的招牌微笑，“兄台不肯告知真实名姓想必是有难言之隐，只是如今你我已引对方为知己，可否如实相告呢？”

　　如实相告吗？路子清暗自思量。其实本就没打算一直瞒他的，对于这样一位蓝颜知己，路子清心中存着小小的希望。明国的民风尚算开放，虽大多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两情相悦私定终身的也非稀少。凡来求亲的青年公子，路子清都私下里悄悄接触过，竟没有一人满意，她有些心灰意冷。因此，今日见到致远，一个想法在心中倏然成形挥之不去，不可否认，她对他心动了，如此知音，即使她不能成为他的唯一，哪怕只是与之相伴一生对于陷落古代的她来说，已是幸事了。只是，本想再观察一段时间的，她没想到她的坦白会如此之快。

　　不过事已至此，再瞒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了。眸中狡黠掠过，她灿然一笑，换了另一种声音说道：“致远兄猜猜我是谁呢？”

　　云锦南呆立原地，只看着路子清久久不能言语。方才这声音与之前截然不同，清啭莺啼，珠圆玉润，分明，是女子的嗓音！再重看眼前这人，粉面含笑，眸转星辉，削肩柳腰，确有女子风姿，当下心中大惊。

　　路子清看着致远僵硬了一贯轻扬的嘴角露出这等表情，心中不觉好笑，原来帅哥做痴傻状也有别样风采呢。注意到他的目光由脸庞游遍全身又凝聚喉间，路子清向下轻扯特意穿上的高领长衫，露出平滑的颈项：“为防露馅，我所有的男装均是高领。”

　　云锦南闻言一惊倏然回神，忙开口道歉：“在下失礼了，小姐莫怪，只是，这，实在让在下太过震惊了。”

　　“我真名叫路子清，你可以唤我子清。”

　　“路子清，路子清，”云锦南脑中迅速搜索京城中所有路氏士族，忽道，“你是路凌将军的女儿？”

　　这回轮到路子清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路家乃世间闻名将门世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路凌将军乃当朝一品大将，路子轩少将军近年来亦是威名赫赫。这并不难猜。”云锦南此时已将异色尽收，又变回了眉梢带笑的翩翩公子，“只是，小姐之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叫我子清。”路子清微笑着纠正。

　　云锦南一怔，随即又是一声轻笑，口中轻吟：“是，子清。”

　　路子清闻言满意地弯了眉脚，方才说道：“我年幼时曾偶遇一老人在街头表演口技，乐人鸟兽，无一不惟妙惟肖，当即花了大价钱向老人求教，学会了发出男子的声音。这么多年来，从未被人识破，”俏皮地做了个苦瓜脸，“不想致远一见，我便原形毕露了。”

　　云锦南瞧着面前佳人生动的表情，面上平静心中却是惊奇万分。想他平日阅人无数，各种各样的人均有接触，世间奇女子也曾遇之一二，竟从未见过如此女子，娇俏而不造作，爽朗却不粗俗，胸中丘壑更是不输男儿，真不愧是将门之后。

　　忽然意识到渐黑的天色，路子清大惊：“糟了，快误了时辰了。致远我们改日再谈吧，回去晚了我会很惨的。再会。”还未等云锦南开口，路子清便匆匆转身，然而小跑两步，忽然回过头来问道：“致远一定会轻功吧？”

　　云锦南不明所以，只好答道：“是。”

　　“太好了，带我回去吧，”路子清喜上眉梢，“我跑回去肯定要迟了。”

　　云锦南不禁诧异：“这，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说着便跑回来，拿起男子的大手往腰间一放，小手一指，“我家就在那边，我们走吧。”

　　这回云锦南是真的有些吓到了，这个女子今日不断带给他惊奇。如果说刚刚的那些其实也都可以接受，然而封建礼教，她竟不当回事吗？但他仍然迅速恢复表情，手上用力一收，带着怀中女子在空中快速轻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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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防哥哥看到他俩这个样子发火，两人停在了路府旁边的巷子里。云锦南轻轻放下怀中娇躯，退后两步。

　　会武功就是好啊，路子清再次感叹，她要走足足一刻钟的距离，竟眨眼就到了。嘿嘿，这么好的资源，当然要利用一下。

　　“谢谢你送我回来，”路子清礼貌微笑，“呃，致远，再麻烦你个事吧，”某人又使出了她曾经百试不爽的一招，换上楚楚可怜的表情，不胜娇柔地说道：“我整日呆在家中实在是憋得慌，我爹不准我出门，他们又都不愿带我出来，我只能求我哥，可是今天刚求过他，以后他定是不允了。若是致远改日有空，便过来带我出去可好？”

　　云锦南自然能看穿她那点小把戏，心中好笑，面上却只是微笑：“当然好。只是，你父母不会发现吗？”

　　“我爹忙得很，平日哪有空管我，只是会一起用晚餐，傍晚前回来就好。”粉指一抬，“呶，我就住在西北侧一个小湖旁边的院子里，很好找的，若在家，通常我也哪都不去，你就去那寻我吧。以你的功夫，应该不会被发现。”随即又一脸讨好，“致远，你真是好人，比我哥那兔崽子好多了。”

　　“呵，怎能如此说自己的兄长。”

　　“他就是兔崽子，”路子清一脸忿忿。想起天色又急道：“好了致远我要走了，告辞。”

　　“嗯。”云锦南淡淡回礼。

　　看着匆匆跑走的佳人，云锦南脸上现出一抹玩味的轻笑，心中暗叹，今日，怕是他表情最丰富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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