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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年少
桃花宴散后,母亲几乎是半拎着我去见师傅,她步子很快,到了就拍着我的头,大笑着唤,"凤歌凤歌,这小家伙今天可是生气了,"师傅似是很无耐,"我听说了,阿揽像你。"
母亲颔首,"这孩子长的像他,可本性同我一般。"想了想,又捏我的脸,"你这小丫头,小小年纪就取人性命,不想嫁人啦?"
"娘呀,"我把丫头的小髻早解了下来,"这么没用的人,我还不想嫁呢。"
每日见师傅,总是欢乐的,大约是与纯良的人在一起,心总能放松的缘故吧。师傅闲来就带我看青山绿水,与枫郎枫妤谈笑,说是少年心性,友谊最是珍贵。他也带我去市井,买些小吃,别有趣味。却将我喂的越发白白胖胖,用母亲的话说,就像是用面团团成的小圆球。
我的箭射的好,枫军中只有青舆能将我比下去,他力气比我大许多,个子也高,我只到得他腰。母亲也喜欢青舆,教习我的时候也常带他听着。但又说,"你们俩学的不一样的,"她问我,"交战的根本是什么?"
"将帅与军队。"
母亲认可,"你心细,胆大,知道取舍,也狠的下心,攻将帅可是很好。青舆心胸宽广,不拘身份,聪明细心,他是该去攻城略地的。"
我拉拉青舆的袖子,"青舆哥哥,如果你做将军,我能把你拿下么?"
青舆哥哥笑道,"阿揽会和我对阵吗?"
我想想也是,就不再问了。
一放了堂,青舆就来捏我肉肉的脸,他的手指很长,带着练武磨的粗茧,我讨厌了他,一对粉拳都砸在他身上。他长我五岁,那时也不过十二三,身上虽消瘦,力气比我大的多。隔开我的拳,又来揪我的发,"胖阿揽,你的头发比自己可要好看多了。"我听了就更的气了,他果然是比我好看的多,我素来知道,可总也不承认。我笑他脸长,又挑他的眉毛长的怪。可那脸已初现男子的棱角,狭长而大的俊眼,英挺的鼻子,脸上些许还有些稚气的嫩肉。青舆最好看的是那一对眉毛,斜飞如鬓,潇洒又霸道。可我也气极了他,总不理他,他便去厨房偷偷拿了好吃的给我,有时也买些小吃来。我气呼呼的问他,"又说我胖,怎么还让我吃那么多?"青舆把提篮揭开,讨好的说,"阿揽不胖,阿揽最漂亮,阿揽长大后会和大君一样美。"我消了气,又高高兴兴的吃起来了。
只一日,青舆射箭赢了我,他赢了所有郎官。我回后殿,在院里练习。他又过来,拿了母亲奖他的水晶甜饺,我赌气不吃。他笑我,"你怎么就不能像其他女子一样温柔呢?"我语塞,良久,把弓摔了,扭头回了房。他从没见过我这样,急忙来追我,我左转右转,从小路回了房。
这一回我几日不理他,他初时日日来缠着,后来几日不见,散学了就走。母亲看着我笑,也不说什么。
一日他终于又找我来,他可怜兮兮的,说有好东西给我。"不要,"我拍开他便要走,他又扯了我的髻,我要打他,却被他一把抱起,就往后林跑去,路有些颠簸,我环起他的脖子,又看青舆的眉挑起,夕阳下闪着柔和的光,"他长的真好看。"心里想着,却不说出来。
须臾他将我放下,我转身要走,却见古树粗壮的枝下,停着一架秋千。我欣喜上前,又讨厌他,说,"这等女孩子的东西,我不要。"没想青舆又把我抱起,迅速放在秋千上,轻轻一推。
我觉得身子几乎飞了起来,不到十岁的孩子,是很容易满足的。我扶着秋千绳,看着林子晃来晃去,笑出声来。回头看青舆,见他在树后,拿出那个熟悉的提篮,说,"你可是不气了吧?"
过几日,我扭扭捏捏给他一个香囊,那样子不好看,他几乎没笑出来,"你那秋千可也不怎么样!"我装作理直气壮。"阿揽,你针线做的这样,谁敢娶你呀?"他把香囊放如怀里,"我不怕邪,要不你嫁了我好不好?"青舆笑起来。我踢了他一脚。
记得母亲看着我做香囊的时候,也很是好奇的来帮忙,却做的比我的还怪模怪样。我白了她一眼,她难得不好意思了,一会儿,又神气起来,说,"我做的香囊,即使再不像样,也是个宝贝!"后来,见她烧了,一脸幸福.
青舆身上的薰香伴了我一年,每有龃龉,他便推我去荡秋千,屡试不爽。
我十一岁那年的春天,青舆向我道别。他说要去历练一番,让我别忘了他。我看着桃花满山,柳枝上也长出嫩芽,天很蓝,我骂他,"好不要脸,自古离别都说毋念毋挂怀,那你这样的,就怕人忘了你。"青舆用匕首偷偷割下我一断发,"你这么凶,鬼也怕你,留些头发与我僻邪吧!"说罢打了个结,放进那个还算新的香囊里。我送他到栈口,不折柳枝,他问我,"做个样子都不舍得?"我说他,"你终要走的,留也没用呀?"他闻言,轻轻跳上马,唱着曲走了,不曾回头。
我回来,便把秋千烧了。自始至终,只有青舆哥哥为我推过秋千了。我很欢喜。
母亲进来很忙,很倦。好多人慕名而来,有不明事向她请教。她回绝问国事的,只捡一些儿女情长的回答,也常常拉我在一旁听着,让我很不解。她也不说。
我十二岁时,楚王灵的王后暴病而亡,她本是齐国公主,嫁给灵后,齐国借兵给灵肃反。她尚年轻,故有人说她是被楚王赐死的。齐国少了这一层关系,自然开始着急了。于是派出使臣出使越国。
母亲说,"楚王后宫虽不是佳丽三千,但封有地位,独居宫室的有二十余,却偏偏无一儿半女。楚御医丘,曾向凤歌学医法,言楚王未有隐疾。必然是有内宫之乱。楚王虽年少,权术已了如指掌,定是受人掣肘。本来我也不确定,只是齐国突然示好,不能只是因王后谢逝,齐之于楚王有大恩,怎么会因为少了婚姻之约就如此恐慌?探子回报,齐加强临楚城镇的边防,怕是齐一直用来威胁楚王的事由已被楚王解决,故齐后身死。"她转身问我,"阿揽,你猜猜,齐国来使目的何在?"
我想了想,"若我是齐王,即是来求,必然要看看越国能否与楚国抗衡,是否想与楚国抗衡。楚王即位虽不到十年,但勤于练兵,向西扩展版图。越国近年来修养生息,干戈少有,不知能否在武力上胜出?齐使必然趁机观察我国武力,在未掷筹码前做些打算。"
母亲称善,又问,"那咱们该怎么做呀?"
"现在三国势力均衡,才能使我国安民强国规划施行不误。唇亡齿寒,自然是要制约楚国,两国联合才是。需得让他们知道越国实力,好好炫耀一番最好。"
母亲笑着说,"前面大半对了,只是后头那计策……哎呀,阿揽,你还年轻了些呀!"
她解释道,"齐国只不过派出来使,以示两国友谊,并未言及连越制楚,他们不急,你急巴巴的给人炫耀,他们倒以为越国骄横,反不利于两国联盟。"她指着面前荷叶包着的绿豆莲子糕,"现在再说说,说的好了,这糕全给你。"
我躲进她怀里,"娘呀,你带我入都吧!"她问我,"你没别的话吗?"我扭动一下,说,"齐国并未有何表示,任何规划也是枉然,现只好以不变应万变,娘亲之智,对付齐使还有什么顾虑?只是阿揽从未见过我越之大都,想去见识见识吧。"
我抱着绿豆莲子糕跑到后林,记忆中这里有一架秋千,还有我愉快无忧的年少。近来身子成长急快,已高了不少,也瘦了许多,初现一点女子模样。孩童心性收敛些许,让母亲大不乐意。我找到那颗古树,那根枝条已被压弯了些。树下静静放着一个提梁的食盒。我揭开盖子,见素纸一张,寥寥四字,"安好,毋忘。"底下一朵小花,非名贵,漫山都有。我欣喜,青舆的字,越发难看了,他这点可是不及我啦!
心情舒畅了一会,便又焦虑起来,青舆哥哥过得好不好?他怎么敢偷偷摸摸回来?这纸很平常,笔迹一笔一化,他过的很闲么?他是这样爱玩,也不知道衣衫破了有人缝补没有。想着想着,胃口就不好了,回去时,把那又甜又香的糕点拿去枫军武场分了。
母亲与我男装打扮,悄悄回了越都南离,繁华而大气。街上来往各国商人,游侠,还有耍把戏的艺人。母亲作男装,当真是引人注目,不辩雌雄的邪魅。她这时三十出头,实际该算是老女人了。然而看上去不过二十有余。她长相有威严霸气,眼里满满是无言的睿智,风度高雅,玉冠高束,配着宝剑。有许多大胆的女子,手拉着手拦阻道路。她笑着对我说,"本想私下看看城防,如今走都不易了。"她带我入官道,人才散去。早有典仪捧着袍服,架八马大鸾在此等候,母亲入车更衣,连我一起换了。见两旁树木簌簌而过,又穿上禁色凤衣的母亲,就如古书上写的仙人。我为她簪好金玉瑶环,风过留声。她见我那样看她,展颜一笑。我想,怪不得父亲会为了这一笑一生无悔,当年是红颜少女,不知该如何魅人。今日是一潭碧水,让人被深深吸引,难以自拔。
到王殿下,有不少臣子已在恭候。母亲拉我上丹墀,步缓如云,发饰在阳光下闪耀光泽。我看到有臣子掩袖,难遮满脸热泪,银发丝丝,激动得颤抖。丹墀上立一人,玄黑大服,以金玉为带,冠冕琉璃,正是越王。母亲带我行礼,被他一把扶起,他温言,"大君,回来了。"又牵过我,"终见着你了,阿揽。"我抬头看他,正当盛年的王,他与母亲很像,都是一只美丽的兽,他是凤,母亲是凰。他如父亲一般温柔如絮的言语,又带着母亲那种尊贵不可漠视的王气。他是个仁爱的王。我想,"若他不是王,该是多么幸福。"
母亲行礼后,与王一同回身,她轻轻一笑,王吩咐,"寡人与大君同饮,众卿回吧。"
拉着我,他对母亲言道,"姐姐,我总是这样麻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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