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尽桃花

作者: 尤恐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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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家国



      我没料到,王竟病得如此沉重。头发都灰白了,两颊凹陷,静静睡着,不时呓语。我搭了他的脉,又放了些血,并不是中毒。
      越王不醒,政令不行,太傅韩双举急的发昏,也只能暂时稳定了朝臣。看这样子,是拖不久了,可越王并未立嗣,大公子垣十八了,二公子城三公子服也有十七,不可再起立嗣之争。
      我请韩双举集了三公九卿进宫。这个一向稳健的老臣焦急的在殿内踱步,竟平地摔了一跤。
      我扶他起来,温和说,“韩大人,身子要紧。不是心急的时候。”
      他毕竟资历深,略略定了,待得另外二公九卿进来,已是面色平稳,只略略皱眉。
      互相问安行礼后,我摆摆手,不让他们开腔。
      “让太医们都进来吧。”我静静说。
      “臣夏常,同医官拜见公主,列位大人。”夏常略微跪前些,他是医正,世代为越王室御医。
      我点点头,“王病情如何,夏太医还请与我们说说,不可遗漏。”
      “回公主。大王幼时曾染恶疾,体质虚弱,自华阳侯过世后,”他顿了顿,似是看了看我,见我不制止他,“又积郁于内,忧愤伤心,积劳成疾。一月前,王踏青坠马…”
      我抬抬手,“坠马?为何?”
      “大王说,是光晃了眼,臣等为王上枕脉,气血不畅,昏沉眼暗,也是如此。”
      我示意他继续说。
      “大王…”他又看了看我,“病势不容乐观,臣等,也束手无策。”
      我黯淡了眸子,可只一瞬,又只能提了精神。对这三公九卿点点头,“列位大人。安阳有礼,”竟跪了下来。
      他们也急忙跪下回礼。
      我叩拜,说,“安阳有言。如今王病危,势如悬卵。国之储君仍无着落,安阳以为,当下应尽快选定王嗣,以免日后起萧墙之乱。”
      这话只能我说,我虽是王室,却不是男子,不干政不篡位,他们急急向楚王传信,想必也是为此。
      只见太师阳度面有喜色,他是大公子垣的母亲是族亲,按理,越王无嫡子,应立长子的。他不便表示,只磕了头算是同意。韩双举一向是尊奉我的,也无异议。而司空毋叔的孙女与三公子服已定下婚姻,服是成年公子中最俊美而才能昭著的,也可一搏。
      我自幼习弓马,目力过人,扫尽这十二人眼中神色,不由微微冷笑。若是新王即位,我怎能容外戚掌权!
      我缓缓的问太医,“如今,可否能使王醒来?”
      “请公主允许臣等商议,定个法子。”
      我许了。轻轻踱出殿,暗暗吩咐侍卫去各太医、官员家中取日常衣物用品。
      回得殿内,夏常脸上已有一层薄汗。“回公主,列位大人。臣等以为,若以银针入大王头顶百会穴二分,放血三次,或许有些疗效,只是此法极其凶险,稍有不当,便要失声。”
      我摆摆手,“夏医正世代行医,安阳是信得过的。若王清醒,王嗣便可定下,此为重。”

      夏常年纪虽大,手脚仍是灵敏,目中也是坚定的。他飞快而准确的施针,旁若无人。而我与重臣都取了软垫,直挺挺坐在榻前。不到一刻,他拨开越王头顶重发,手持银针,轻轻捻着,脸上都已汗湿了。一时间殿内仿佛静止似了的安静。
      待得夏常将一分分银针转出,几丝暗红的血渗出,又即刻散去,他忙以白帕细细沾取,血丝似少,到后来竟也将帕子染了几块。王也幽幽醒转,夏常立时将水递了过去。“阿揽…”他低哑的声音随着枯瘦的手摇摆,“你回来了么?”
      我轻轻卧着他的手,给他一丝温暖,“舅舅,阿揽回来了。”
      舅舅一双仍旧乌黑的眼珠定定看着我,似有几分笑意,“我要去了啊…眼睛模糊的紧…可看你,是越发漂亮了呢…”
      我略湿了眼,只将脑袋埋在锦被旁,任他抚着我的发,不愿开言。
      “痴儿…”他略略叹息,“阿揽…你替我定下王储吧!”他忽地咳嗽,夏常领了其他太医手忙脚乱。我静静离了榻,却见到那十二双眼睛都盯着我,王虽语气轻,却是说的极其清楚的。
      我领他们告退至偏殿。一行人默默无言。
      我看了韩双举一眼。他立时明了,“大王既有旨意,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我向他们行礼,谦虚道,“安阳年幼,这主意还需肱股重臣拿。大王的旨意,想是以为,安阳与三位公子素无交往,更是旁观者清,能做个评判罢了,还需诸位相助。”
      阳度略略缓和了脸色,向我一拱手,“不知公主欲如何评判。”
      我吩咐取来积压如山的奏章。“我已着人去请三位公子前来,至王储定前,还委屈各位大人暂居宫中,以免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
      太保允宿一向默默,此时竟严厉道,“公主此举甚好。微臣还想找史官记录,若我等以私欲而有失公允,便要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他年纪有五十,一向在朝中无所依附,虽然寡言,可政绩不菲,又是贵族,他此言,的确让我省心不少。

      “大公子,”我执奏章问他,“遥郡有贵族,强了个平民女子做妾,那女子性子烈,新婚之夜将他杀了。郡守定了弃市,公子以为如何?”
      公子垣身量高了些,仍然气宇温和,“这是个节烈女子,应当予以宽恕。”
      “依越国法,平民杀贵族,一律是如此。”三公子服微笑着说。他算是我见过的最孤高的贵族公子了,天青色素缎的袍服,头发用羊脂白玉饰带,因未满二十,还不曾加冠。神色又清冷,又带着些不屑。可此语倒是让那几个老头子颇为赞许。
      “二公子,你意下如何?”我也不置评,只去问一直静静的二公子。
      “以我之见,兄长与弟弟都说的对。”他与服同日而生,只早了两个时辰,生母出身寒微,许是因此,一直寡言。
      “若那死者不是贵族,烈女是否也不必获此重罪?”他垂手而立,声音温和。
      “城说的对,”垣莞尔一笑,“这等烈性败坏之人,剥了他的贵族名份,那女子也是无罪了。”他神色单纯,喜怒都易见。
      我笑着摊开已批复的折子,“这不就是?”又对韩双举说,“太傅,我看三位公子都聪慧过人,这些折子,劳烦诸位臣躬带着公子批阅。阿揽一介女流,还请先告退。”

      我在舅舅榻前又置了一榻,他有时清醒,可不久又沉沉睡去。眸子黯淡了神色,却益发的露出单纯。他握着我的发,如孩童一般欣喜。

      “大人们辛苦了,”我满怀愧意的笑笑,天色甚好,晨曦温柔,我却请他们登上越宫倚靠的崇山。向祭祀昭王战马的小祠进香,我又将他们领上山头。
      “各位公子,阿揽如今要送公子一份礼物,还请公子们找上一找。”我悠闲的看着天,竟寻了个干净处坐下了。
      “风飘飘而吹衣,凌波若仙,”服小心的避过尘土而来,“阿揽妹妹,这里之人,并无那等白丁污秽,可让我清爽不少。”
      “三公子,你以为我送你的,是这一方清静?”我微笑着问他。
      “世间浊物可入不了我的眼,”他仿佛有些厌恶的皱眉,“我便当是如此好了。其实阿揽妹妹,你才是超凡脱…”
      我“扑哧”一笑,他便顿住了,我拍拍腿站起来,那二公子方才向大公子说了几句话呢。
      “大公子,你可找着了?”
      “阿揽妹妹,”垣有些羞涩的说,“从这山上看下去,可是越国的天下?”
      我拍拍他的肩,“随我去问问二公子吧。”
      “我只觉得这景致好,地方也宽敞。”城离得不远,也温和一笑。
      “我们回去吧。”我拉拉垣的袖子。

      “阿揽以为,当立大公子为储君。”我将舅舅的枕头立起,让他靠着。我略略说了昨日之事,想必他也明白了。二公子有雄才大略,可惜在朝中无权势,难以立足,三公子就是一个贵族生贵族养的漂亮傀儡,大公子虽然才不及二公子,却是能虚心纳谏,于君王,尤重于才智。
      “臣无异议。”允宿却是第一个跪下的。
      “臣无异议。”
      “臣愿拥大公子为储君。”

      日暮时分,窗扉也遮不住浓郁的猩红。我无奈的笑笑,向秋姬拜了一拜,奉上红漆雕凤纹的酒壶。
      “安阳见过夫人。”
      她略微颤抖,慌乱的神色,“公主,妾身十分感激公主拥立大德,妾身必不忘…”
      我摆摆手,内侍掀了帘子,却是垣呆立在门口。
      “阿垣!”她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垣也颤抖着,但见这母子便要哭成一团。
      我一皱眉头,抬手便甩了垣一个耳光。将他的脸都打红了半边。
      “都退下!十仗之内,杀。”
      我转过身,看秋姬与垣正对着垂泪。
      “夫人,大公子。”我紧了神色,“主少母壮,是国事大忌,当年奉先夫人是如何死的,你会不知?”
      但觉秋姬静了静,垣紧紧搂着她。
      “大公子即位后,我当尽力辅佐。”我叹了一口气。
      秋姬轻轻推开了垣,“阿垣,不可怪罪公主的。”
      我拜了拜,“大公子,明日立储,你在此多也不可久留,阿揽在殿外。”

      我合上殿门,抱膝在阶上坐下。夕阳西下,可今夜的月亮出来的早,让我撑了额,静静看着。“阿揽,”垣推开了门,眼角还有泪痕。“母亲已去了。”
      我的眼角也流下细细的水痕。“身为君王,需得放弃什么,你想必早已知道。”
      “为何不选二弟?他…”垣顿了顿,“比我聪慧的多。”
      我摇摇头,“君王何必是最有智者,只需利用这些人才便好。二公子,素来受轻视,无威严,不能定朝臣。”

      立储君之时,是我将剑交于垣,又由太傅为他提前加冠。连续三天的仪式缩减至一天,之后便由垣正式代行国事。
      “安阳,”此时他只能这样称呼我,“父王交给我了密箱钥匙,你…当真委屈了”
      我对他笑笑,“我视越如国如家,国、家若是不在了,你我又能何处去?”
      “报储君!王病重,还请…”
      不等内侍说完,垣已立刻站起。
      榻前,王已昏迷。见我与垣赶来,两旁都急急让开。“父王!”垣扑在越王被前,嘶哑着啜泣。
      “舅舅,阿揽来了。”我轻轻在越王耳边说。可是仍不见回音。
      “羽弟弟。”我又十分轻的唤了一声,却见他竟睁了眸子。
      “姐姐,你终于来了呢。”他温和单纯的笑意,将病容竟掩去了许多。他见着了垣,又是一笑,“我要走了,你可要受累的。”
      垣急忙跪下,要听越王遗训。
      “姐姐,”他竟靠着我的手臂,“我终于不用做君王,这么多年,只这一刻是高兴的。”
      我摆摆手,示意众臣不说话。
      舅舅细长的眸子此时像极了母亲,“啊,你是阿揽呢!”他似是闭了眼,又轻轻睁开。“阿揽,姐姐生前曾托我,为你找一个好夫婿。你…”
      我轻轻摇头,“阿揽心中已有人了,不劳舅舅…”
      “这是姐姐的意思呢,”他轻轻说,目光竟黯了下来。“你是不会答应了…”他转过头去,不理我了,可清瘦的脸上又仿佛有了泪痕,在温和的灯光下责备我。
      “母亲要阿揽嫁谁?”我垂了眼眸,心里已揪成一团。“专珏,我…”也不知该说什么。
      却见越王握了握我的手,幽幽道,“齐王,田御。”
      我愤然甩开他的手,径直就往殿外走去,听到身后的急喘,“阿揽…你…”又是一阵剧咳,一声声,直让我回了头,太医已是挡着我的视线,只一只苍白的手斜斜从人缝中,向我离去的方向无力的伸着。
      我仿佛听不到四周的声音,跑过去跪下,轻轻握着那手。
      “阿揽呢?”人分开来,锦被上还有血腥。
      “阿揽出嫁。”我低低说了一声。
      那手忽地握紧了,那双眸子,可就是她的眸子啊!
      手慢慢松了。他也去了。
      宫内又陷入一片漠然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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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第二十章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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