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天涯•路

　　这天流川如常起了个大早，换上浅灰色的练功服吹着泡泡一路往练武场摸去，出了房门左转，前行九步右转，跨门槛，下台阶，凭直觉熟练地左拐右转，默念：一二三四五……到。
　　初春的晨光清爽明媚，他正要寻老地方静坐调息时，只听场中传来一阵喧哗，抬眼望去，便见樱木暴跳如雷地与赤木对吼，双方都被四五个人拉住了劝，场面好不热闹。
　　说来樱木这活宝明明连一点基本功还没完全学会，看见别人一套套地耍刀弄棒却心痒难挠，缠着非要学这学那，赤木黑了脸罚他，他初时还勉力忍下，次数多了，野惯了的性子如何肯服？赤木苛刻，这天一早又对他大加呵斥，他疑赤木刁难，心里数日来憋足了的一股闷气终于藉此爆发了出来。
　　流川寻思，这浑人既是赤木招惹进来的，便当自有降伏之策。他原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如此更索性作壁上观，只在一旁瞧着。果然过不多时，只听恼羞成怒的赤木一声震天价的大吼：“不许再叫我大猩猩！”同时一记货真价实的铁拳也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樱木的头上。樱木吃痛，终于乖了下来，咬牙切齿地抱头蹲去一边。然后，当场中众人听到赤木那音质宏亮而不容置疑的吩咐的时候，一个个无不惊讶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吩咐显然是对立在场边的流川说的：“从今天起，你代我传授一套刀法给樱木。”
　　流川转头向樱木看去，寒冽的目光正碰上樱木怀有强烈敌意的目光。
　　——……狐狸？
　　——大白痴！！
　　一直居中调停的木暮眼见势头不妙，立时凑上来笑着说和：“这个……刀法嘛，还是由我和宫城来……”
　　“没关系。”
　　“呃？”木暮一愣。
　　流川让一名杂役取来木刀递给樱木，接着示意他进入场中。
　　樱木一时懵怔，跟在流川身后比划了几下运刀的姿势后，便盯着流川手中亮闪闪的钢刀，无论旁边众人怎样提醒，他却是再也不肯动了。
　　流川见他呆立不动，不由面色一沉，也停了下来。
　　木暮见状又要上前打圆场，这一回断了他念头的却是樱木的惊人举动。
　　“我不要用这玩意儿呀！”木刀转眼间已变成了被拗成几段的木头，散落在地。
　　樱木很委屈，想当初他在戏班耍杂戏的时候用的刀起码也是真家伙啊，怎么到了这么正经的练武场上却反而要拿木刀练习呢？若是让洋平他们知道了岂不是要笑掉大牙？一定是眼前这个名叫流川的狐狸耍弄自己！
　　流川扫了一眼地上的碎屑。
　　虽然是一把不值钱的木刀，却是他小时候摸惯了的东西，无端端的被樱木这白痴给毁了，真可恶啊。
　　于是，在这样一个春光无限的早晨，当两道激烈的目光再次针锋相对时，湘北镖局史上最囧的狐猴大战宣告开始。

　　这日一直待到正午时分，流川才筋疲力尽地回房，进门随意擦洗了一下便倒在床上，把头埋进被子里。藤真见了，不声不响地奉了茶过来，又俯身给他脱鞋。流川抬起头来，把被子拉下一些，迷迷糊糊地问：“昨儿晚上的信呢？”
　　藤真应声取了信来，流川半撑起身子打开信，一遍遍地读。忽地一跃而起，唤道：“磨墨！”
　　那信乃安西亲笔所写，字里行间慈爱关怀。流川自小失了爹娘，安西待他有如亲生，他亦视安西为父母，每见信来，表面依旧淡定，内心雀跃不已，这次也不例外。
　　与坚决回信的态度大相径庭，他坐在案前，摊开白纸，呆了半天才开始落笔，写了几个字之后竟而无以为继。时间长了，就连握笔的手也似有些呆滞了，不由得大皱眉头。
　　原来流川自幼尚武，与笔墨之道却甚是疏远，平常与人书信往来大都由木暮代笔，偏巧今日他与樱木寸步不让地闹了一场，连带把好好先生也得罪下了，只好亲手回信。他虽认得字，于文理却是大为不通，提笔时不免犹豫。正迟疑时，忽然觉得腕间一热，有人握住了他的手，那笔端端正正地下去，转瞬间一字字水到渠成。
　　流川心头一动，将自己想写的内容大意略报了些出来，眼见那一笔笔娟秀工整的字迹随着他下手力度的加重渐转为豪放不羁，更是印证了他心中的猜疑。回眸看去，藤真眉梢眼角的笑意正一丝丝地寡淡下来。
　　……
　　木暮公延火急火燎地冲进流川卧房，也顾不上情形古怪，一把将睡得迷迷糊糊的流川从藤真怀里拉了起来：“快醒醒！”
　　流川半睁开眼，展开他拿手的睡眠暴力，一记老拳打得木暮眼冒金星，随即打个呵欠，转身腻在藤真怀里准备继续他那被强行打断的睡眠。
　　木暮捂着额头苦笑。这孩子的脾气他虽然再也清楚不过，匆忙之下却仍不免着了他的道儿。
　　“二当家的，是真的有急事儿！”
　　“什么事？”一听说有事，流川清醒得飞快，眸子里的雾气立时消散得干干净净。
　　清醒的时候，在掌柜的面前，他还是相当乖的。
　　“是这样，府台大人差人下了帖子，从明天中午开始，他要在后园为老夫人连办三天三夜的堂会祝寿，要我们镖局务必派人全程守护，不能有任何差池，这次听说你走镖回来了，特意指名要你去。你瞧，银票都一并送来了。”
　　流川并不看木暮手里的那叠银票，一双澄澈的眼睛只瞧着木暮，无声地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他不是第一次接此类镖。木暮知道他的脾气，这样的镖他是能不让他接就不让他接的。因为此类出镖的标的并不是为了单纯的某个人或某件东西——无论是宴席上有人吃拉了肚子，还是有人喝高了摔一跤，风吹草动的各类情形都在护镖的保障范围之列。
　　无聊吗？很无聊。
　　可是再无聊，官家的生意却是不能不接的。不但要接下来，还必须小心谨慎，派出本局数一数二的好手，以示对官家的重视。说白了，这就是个政治任务，作为镖局的生存法则，将来万一有个什么事儿，才不至于失了官家的庇护。
　　“我已经安排好人手，天黑之前，你必须赶到知府后园，与那里的大管家进行交接，拜托了。”
　　木暮说完便离开屋子，替流川关上房门。
　　松了一口气。
　　这才有功夫细细回想，刚才闯进去的时候，究竟看到了什么，让他感觉那么古怪。
　　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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