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儿童张小卡

　　张小卡是镇上的祸害。

　　在第三次接到隔壁小卖部刘大爷打来的告状电话后，张三亮决定和张小卡好好谈一谈。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张三亮开门见山，没有多余的铺垫。

　　小卡有些诧异，斜睨着眼睛问：“你知道我强吻隔壁班小丽的事情了？”

　　？

　　张三亮一口气没上来，头栽在背后的沙发里没了动静。

　　120哇呜哇呜响着开进镇子里的时候，半个镇子的人跟在后面看热闹。镇子上的人有个头疼脑热，都去镇上的卫生所，等闲不会叫救护车，毕竟出车一趟挺贵的，能省则省。

　　张三亮从医院吊盐水回来，就坐着小丽她爹的牛车去了乡里的烧窑厂搬砖，小卡一个电话花了他半个月的收入，两瓶盐水又花了他半个月的收入，小卡可以不懂事，可他不能。

　　张三亮是又饿又累，所以撑不住的。找小卡谈话那天，他在网吧熬了两个通宵。

　　小卡和小丽谈恋爱了。

　　两个年轻人经常花费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走完整个小镇，有时手牵手，有时一前一后，路过小丽家的时候，小丽她爹会亮嗓子嚎一句：“卡怂你喊我声爹听听～哈哈哈哈……”

　　中考那天，小丽和小卡约定，谁也不准在答题卡上写字。答题卡得清清白白的，像他们两个对彼此的爱一样干净。

　　中考结束后，小丽和小卡也去乡里的烧窑厂搬砖了。

　　小卡抢过小丽手里的砖头一声不响的走开的时候，张三亮在他旁边面无表情的说：“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小丽脸上挂着幸福的浅笑。

　　晚间坐着牛车回镇上，小丽她爹一路打笑着说：“卡怂你叫我声爹听听？”小卡没吭声，可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张三亮坐在后面，牛屁股上稀稀拉拉的还缀着两颗牛粪，他想拽着牛尾巴替牛扒拉干净。

　　镇上的高中要开学了，学校要粉刷西楼的两层教室，迎接新生。

　　小丽和小卡在二楼的空教室里接吻，墙边靠着两根墙刷子。太阳从西山落下去的时候，小卡两手拿着刷子边刷墙边说：“等你长大了，我们就结婚。”太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染亮了他黝黑面庞上的细绒毛，他还很年轻，整个人都散发着青春的味道。

　　小丽靠在墙上，脸上挂着浅笑。

　　小丽和小卡手牵着手走出校园的时候，张三亮又进了医院。医生说是脑袋里起了瘤子，得去大城市做手术，得去北京。

　　这次张三亮呆在家里没再出去。

　　张小卡坐在沙发里，对着躺在床上的张三亮说：“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沉默。

　　张小卡又说：“你走吧，去找你爸。虽然他和你妈离婚挺不仗义的，可你得活下去，你那个渣爹没有良心可钱多的很。”

　　张三亮回了市里。

　　一年后，光着头的张三亮进了市里最好的一中初三冲刺班。

　　一年后，张三亮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

　　一年后，张三亮和校花谈起了恋爱，篮球队队长和学校的文艺女神走在一起，成了市重点里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一年后，张三亮高考落榜，去了他爸的厂子里跟着跑业务，她的校花女朋友艺考进了北电，半只脚踏进了娱乐圈。

　　张三亮再没有回去过那个他从小长大的小镇。

　　和墨默结婚的那年，他二十三。抱着墨默进婚房的时候，他脑子里都是电视里披着婚纱的那个女演员，他无法理解那个女演员现在怎么瘦不拉几的丑成那样了？还好没和她结婚，墨默白白胖胖的，抱着舒服。

　　婚礼上，张小卡也来了。他穿着合身的西装外套，系着领带，开口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张小卡一个人来的，小丽不在。

　　张三亮从镇子里离开两天后，小丽和小卡住到了一起。

　　两人每天一起坐着牛车去乡里搬砖，一起在窑厂外吸溜一块钱一根的冰棍，一起坐在镇子里的垃圾山上看日落，然后手牵着手一起回家。

　　小卡常摸着小丽头发上的绒毛，在她耳边说：“我会娶你的。”每当这时候，小丽脸上都会染上一抹红晕，她抱着小卡精瘦的腰身，伏在他怀里，脸上挂着幸福的笑。

　　两人一起搬了三个月砖后，小丽从小卡家搬了出来。小镇上的人对两人的伤风败俗早就难以容忍，都说小丽当初要是跟她妈走了，也不会变成这样的人。

　　小丽的父亲嘻嘻哈哈搬着砖，好像镇上的风言风语他都没听见。

　　一个月后，小丽父亲带着小丽搬离了小镇，临走前，他带走了张小卡家的破沙发。

　　一个月后，张小卡也离开了镇子，邻居刘大爷在小卡背着大包小包离开的时候，偷偷给他塞了五百块钱。

　　张小卡的爸妈在他十二岁那年外出打工，然后再没有回来。有消息说，两人好像进了传销组织，无法脱身。

　　婚礼结束后，张三亮带着老婆去了三亚度蜜月，张小卡梳着油光锃亮的头发，回了他的传销老窝。

　　小弟递过来一根红塔山，小卡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这个呛人，我只抽华子。”

　　小弟赶忙收回手，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卡哥，我后天结婚，家里给介绍的，卡哥赏个脸？”
　　新娘是小丽。

　　张小卡看着小丽被抱进婚房的时候，一头栽在了硬邦邦的地板上。

　　张小卡晕头转向站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诧异的望着他。

　　张小卡起身拉着小丽的手就跑。

　　两人坐了一夜火车连夜赶回了老家。

　　小镇几年里发生了不少变化。

　　小卡带着小丽翻墙进了镇上高中，两人跑去了西楼的教室，撞开了上锁的门，在第一缕日光照亮地平线的时候，一身臭汗的张小卡单膝跪地，对坐在课桌上的小丽说：“嫁给我吧。”

　　两个月后，市里警局收到了匿名举报。

　　两天后，本市最大传销组织头目落网成了新闻的头版头条。

　　三年后，刚出狱不久的张小卡在街上偶遇了小丽，她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男人，手里抱着一个一岁多一点的奶娃娃。

　　十年后，张小卡和张三亮一起给老家捐了一座像样的学校。

　　张三亮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一身西装革履的小卡说：“给我儿子找个好点的幼儿园吧。”

　　……
　　“捐个医院吧，镇里缺个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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