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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生别离、悲难收(下)
马皇后和燕王妃徐仪华正说着话,燕王朱棣带着世子走了进来。徐仪华见王爷来了,起身走到他身边,将世子牵到自己手上,默默地站在身旁。
三人行了大礼,燕王上前关切地问道:“母后,您最近身体好些了吗?此次进京,请到了陆应堂大夫,刚才已禀明父皇,准陆大夫明日进宫来帮你把脉。”
马皇后有些吃惊道:“是那位人称‘北陆南冯’,最负盛名的神医之一的陆大夫吗?”
朱棣点了点头,马皇后见他眉间溢满关心,感慨道:“能请到他,想必皇儿是花了一番苦心的。你虽不是我生的,但是从小随着我长大,几个兄弟里,你最能体察人情,对皇上和我也甚是孝顺。去年你得了胜仗,皇上颇感欣慰,常道:‘有老四在北平守着,将来太子定能高枕无忧。’你可要答应母后,替皇上和太子保我大明江山永续。”
朱棣透过花棱窗格,看见在偏殿的太子已带着朱雄英和朱允文两兄弟在殿前的空地上玩耍,月光之下的太子朱标,白衣飘飘,面容温雅,犹如神仙般的傲然风骨,轻易就能吸引众人仰视的目光。朱棣的神情有些落寞,缓缓低首答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窗外一阵凉风透来,马皇后顿觉浑身冰凉,人有些恍惚,耳朵嗡嗡作响,自从病了以来,她还没像现在这样,如此乏力。她连一句话也未能说出口,眼睛就昏昏地合上了。
这一合眼,吓坏了在场的众人。朱棣一下冲了出去,碰上在殿前的太子朱标。朱棣急道:“太子殿下,母后晕过去了。我去请陆大夫来。”
朱标大急,转身进入殿内,朱雄英也牵起朱允文的手,跟着父亲进了去。
随侍的众人因为马皇后的昏厥,个个惊慌失措。连蜡烛燃尽,也未有人注意,大殿内,灯火黯淡,就连窗格里透进来的风都能使烛火摇摆骤灭。
朱允文走近,忽明忽暗的烛光下,皇奶奶干瘦的脸庞也模糊起来。周围是异样的安静,空气凝结,让人窒息。
太子朱标问吴嬷嬷道:“皇上和王爷们知道了吗?”
吴嬷嬷轻轻抽泣道:“刚才差人去报了。”
不一会,脚步声由远及近,像雨点般密集起来。一袭玄色团章龙纹盘领袍的朱元璋最先奔来,他冲到床前,握住马皇后冰凉的双手,轻声唤道:“皇后,皇后------”
床上的马皇后纹丝未动,朱元璋心下明了,禁不住红了眼眶。在场的众人无不动容,身子也颤抖起来。
哗啦啦的,来了一群后宫的妃嫔们,未进门,就听得有人哭泣的声响。朱元璋抬了抬手,示意身边的李升让她们在殿外侯着。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燕王朱棣气喘嘘嘘,领着一个身着松花色直裰,年近六十的男子走了进来。朱棣对朱元璋道:“皇上,陆大夫来了。”陆大夫刚要跪下行礼,朱元璋道:“先来给皇后瞧瞧。”
陆大夫不敢多言,径直上前给马皇后把脉。在场的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朱允文见他用一根乌木簪子束住花白头发,慈眉善目,长须整洁,提手按脉,行云流水。不由心生佩服。
只是陆大夫的眉头却越来越紧,他的手缓缓收回,打开带来的木盒,施针片刻,马皇后慢慢缓过神来,眼前人影晃动,良久,她提气道:“皇上。”
朱元璋大喜,对陆大夫道:“先生果真医术高明。”
陆大夫却没有谢恩,低首不语,马皇后对朱元璋道:“皇上,生老病死,无人能免。他日臣妾若有不测,还望皇上不要责怪大夫们。此乃天意,非一人之力可以更改。”
陆大夫略略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感激。朱元璋含泪道:“朕答应你。”
马皇后眼睛看着朱雄英和朱允文两兄弟,光流泪,却再也讲不出话来。她依依不舍地合了眼,手终于重重地垂了下去。
短暂的沉默,刚刚赶来的秦王、晋王看到这一幕,惊呼道:“母后。”紧接着,大殿里哭声震天,明月似也不忍目睹这悲伤的离别,躲入了厚厚的云层之中。
小小的朱允文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伤心,泪如雨下,浸湿了前襟,怎么也止不住。他不知道这样的感觉还要持续多久,他忽然开始希望这仅仅是一场噩梦,希望这样可怕的一年赶快过去。
总有一些日子永远也无法忘记,总有一段时间会被悲伤所笼罩,总有一场离合无法抹去,十年抑或是二十年,这些总想遗忘的记忆仍顽固地盘亘在脑中,让心痛一次又一次的蔓延全身。
这一年就是如此,马皇后的丧期未过,宫里白幔森森妖娆,接连几天的雷雨交加,让气氛更显阴沉。
陆大夫在皇后病故后不多日,便被朱元璋‘令其归家’。朱元璋答应过马皇后不杀这些大夫们,但仍对他们有所怨气,甚至连太医院的御医们也大多圈禁在家。
朱雄英却在此时突发急症,高烧不退。朱元璋一身素白丧服在身,将御医们又召回来。他背手立在东宫内殿的窗前,对御医们诚惶诚恐地禀报有些麻木。他从不信因果报应,只认人定胜天,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努力。但是现在,他也有些疑惑了,他不是万能的,至少是现在。他眼睁睁地送走了最爱的妻子,现在又要看着嫡长孙的离去。他一生的眼泪似在这几天用尽了。
九月初十,朱雄英病逝。他像是天上的流星,耀眼了短暂的一刻,便陨落了。朱允文固执地在棺木内朱雄英的身边放了一枝清香的桂子。他那淡雅如菊,暗香似桂,天赋异禀,又仁德善心的哥哥,像初夏的繁花一样凋谢了。离开了他爱的世间和爱他的人。朱允文哭着暗暗祈祷:“皇奶奶,如果你泉下有知,一定要等等雄英哥哥。”
朱标不能自已,兀自痛哭流涕,朱元璋坐在灵堂的椅子上,久久沉默不语,屋子里身着麻衣素服的祖孙三人,虽是这个庞大帝国最高贵的人,现在却是那样的孤单无助。
连绵的丧期,铺天盖地的哀伤,已经让整个京城人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却不知道更大的风暴正要来临了。
京城东南的长安街上有一处三进的小院落,外观与普通民居一样。只是黑漆大门比一般人家要大些,门匾上只简单了写了“徐府”。进大门,过垂花门,便可见正房中堂。时值中秋,天高云淡,金色的暖日下,堂前的空地上,银桂飘香,素菊盛放。其中不乏绿云、黄莺翠、芳溪秋雨等名品。
整洁小巧的院子里,一位年约五十的老者背手站在桂树下,他身着鼠灰色缠枝暗花盘领袍,腰板挺直,饱经风霜的面容温和慈祥,眼神却如鹰般锐利坚强。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却让人油然生出尊敬之意。
屋里走出来一个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他一身雪青色蜀葵暗纹直裰,水绿色缎带束发,外加一根竹节碧玉簪。修长的手指上,水墨折扇轻摇,儒雅清秀,红唇带笑,真乃是俗世佳公子。只是他步伐稳健,下盘有力,竟是个武功好手。他走到那位老者身边,收扇弯腰恭敬道:“爹,您在想什么?”
徐达神色凝重,眼角闪过一丝焦虑,道:“辉祖,刚才丞相又差人来送东西。我假装有病,让管家打发去了。”
俊秀的徐辉祖深思道:“朝中来自淮西的官员一直与丞相过往甚密,唯独父亲您一直避而不见。想必您早有打算。”
徐达叹口气,目光移向高远处,道:“这几天你若出门,凡事要谨慎些。过些时日,我就调你去宣府,代我巡查。你先离京一段时间。”
徐辉祖道:“父亲为何不和我一起去边关。”
徐达道:“这些时日不比从前,你我可以一起留守边关。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皇上肯定不会让你我二人同时出京的。”
徐辉祖看着父亲深邃的眼神,仿佛也感受到父亲内心深深地担忧。
徐达忽道:“你弟弟增寿是不是随你燕王妃回北平了。”
徐辉祖面露难色,回道:“自从去年从北平小住回来,他就一直想要再去一次。似乎和燕王殿下相处的很好。”
徐达担心道:“这次你去宣府,也去看看你大姐。顺便告诉增寿,他行事冲动,别让别人留下话柄才好。你也知道圣上最忌讳什么。”
徐辉祖轻声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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