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个执笔人

　　聂影云：
　　“加三件神兵。”

　　【真心话与大屏幕】：
　　“满血复活！欧耶！大唐的传单我来发，大唐的图鉴我来画，大唐的妖人我来骂，大唐的百姓我来救！我是谁？我是勤勤恳恳小小幕，老板夸我顶梁柱！”

　　红绒胸口起伏着，因为眼眶是一对窟窿，那个神情看上去相当可怕，她没想到聂影云居然完全把她当空气！
　　聂影云越不理会她，她越要说下去：
　　“就算凶手不杀他们，你也会利用他们向幽冥河发难，你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我在这里，知道我用了幽冥河的【剧本】，知道临川王府都是血族，从你踏进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你就决定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聂影云这才哼了一声：
　　“你认为，都是因为我要找他们，他们才会死的吗？”

　　“难道不是吗？”
　　红绒含恨地冷笑一声：
　　“你这么有计谋，难道没想到有人会暗中看着你吗？你算计幽冥河，难道想不到他们也会阻扰你吗？你找人盯着我，难道就不能盯着临川王府吗？哈！哈！是不是我家里人全部死了，对你的计划更有利啊？”
　　她用手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又悲，又恨，又想笑：
　　“一百三十二人……你真的好清楚啊，我在这里住了十八年，都不知道王府到底有多少人，你一来，数都不用数就知道了，你厉害，你手眼通天！你这么厉害，怎么没保住这一百三十二人的命啊？难道因为他们是血族，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她喊出这字字滴血的控诉，聂影云只是坐在阑干上看着她，不反驳，也不争辩，等她喊完了，她才一扭头，向一旁的陈子慎发问：
　　“你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陈子慎看了看红绒，她的样子实在又伤心又凄厉，不由得心生不忍，轻声道：
　　“郡主应该是伤心过度，情绪激动了些，我想她应该不是真的怪你，她只是在怪自己。”
　　他观察着聂影云的神色，见她没有发怒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为红绒辩解了一下：
　　“郡主她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没有及时回家，第二次又没有及时穿过那道门，没来得及救人，所以她特别自责，才会情绪失控。呃，执笔人大人，你大人大量，就小小惩戒一下算了吧。”

　　聂影云回了他一个冷笑：
　　“她伤心？哼！她已经1200岁了，你听她说话，是不是觉得她很有血性、很冲动、对这里的父母很有感情啊？”

　　这自然啊。陈子慎点了点头。

　　聂影云：
　　“我告诉你，1200岁是什么概念，她经历过五代十国，经历过宋辽之争，经历过蒙古帝国，你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的成吉思汗、朱元璋、满清入关、辛亥革命，她这双眼睛，全部看到过，唐宋元明清，一个又一个王朝在她眼前建立起来，又倒下去。她一生之中遇到过多少人，又杀过多少人，她自己都数不清。
　　“她有过多少朋友，认过多少亲人，最后他们又是怎样一个一个变老、生病、逝去，她的心境经历过多少的磨练，经受得住多大的压力，你知道吗？一个吸血鬼一千多年的心理历程，你能体会到，感受到吗？”

　　他体会不了！陈子慎无奈地一摇头，知道自己想得简单了。
　　知道归知道，他看看红绒没了两只眼睛的惨状，还是一阵不忍。

　　这时聂影云又给了他重重一击：
　　“你知道她是吸血鬼，那这1200年来，她饮过多少人的血，吃过多少人，你敢想吗？”

　　陈子慎僵硬地摇头。

　　聂影云继续：
　　“陈子慎，你来到唐朝这边，这个时代就是唐朝最鼎盛的时代，你亲眼见到了这一段历史，你的心情又是怎样的呢？你觉得要是你从现在一直活到21世纪，你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的心情……
　　他会变成什么样……
　　陈子慎感觉自己每个问题都有答案，可每个答案都很乱，他努力组织语言：
　　“我……我……”
　　他有话说！他有很多话想说！可一时之间他挤不出来！

　　聂影云：
　　“你现在听她控诉我，是不是很有道理？她一面推测我要利用她的家人，一面指责我不保护临川王府，觉得我是故意让惨案发生的，你心里面是不是也认同了她说的话？”

　　陈子慎顿感惭愧。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觉得红绒说的话，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但直觉告诉他，聂影云不会这么做的。

　　他叹了口气：“我明白了。郡主那些话其实是说给我听的。大人你明察秋毫，郡主她是知道的，她动摇不了你，所以她只能针对我。一方面她想让我为她说话，另一方面，她想试探大人你对我的态度。”

　　他抱着个孩子，不便行礼，于是郑重地向聂影云躬身一拜。
　　“我虽不知道大人为何执意留下我，但我知道你一定有了安排。我不傻，大人今晚在长安做的一切，一定非常重要，这么重要的关头，我这个没用的凡人杵在这里，显然非常碍事，但大人非但没有把我一脚踢开，反而多次提点我关照我，那显然，我可能犯上了什么事。”
　　他自己幽默了一下，自嘲地笑笑：
　　“如果我是郡主，在这个境况下，我也会对我这么个角色做点什么的。”

　　聂影云上下打量着他：
　　“你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之前的怕是真怕，现在的聪明也是真聪明。明知道我是故意捎上你的，你这一路上居然这么沉得住气。”

　　陈子慎依旧笑笑：
　　“既来之，则安之嘛。”

　　聂影云用平板指了指红绒：
　　“喂，你，还有戏吗？继续啊。”

　　她把红绒刺激得不轻，只见红绒那张美艳而可怕的脸上，透出一股刻骨铭心的屈辱来，她咬碎银牙一般恶狠狠道：
　　“我本为晋阳郡主，我要为王爷王妃下葬，为王府里死去的人讨回公道，何错之有？”

　　聂影云：
　　“你父亲临死前，苦苦哀求我，让他见你一面，我让他见了。知道是为什么吗？”

　　红绒整个人颤抖了一下，空了的眼睛缓缓落下两行血泪，她忍耐着一种极大的痛苦，才问出来：
　　“为什么？”

　　聂影云：
　　“因为他伏诛了。”

　　他说他要见你一面。
　　他见到了。
　　他死了。

　　红绒将自己的一只手掌放入口中，死死咬住，不让自己的哀嚎发出声来，一下咬得流血了，她止不住地颤抖，又拼了命都想控制这种颤抖。
　　可她怎么控制得了？怎么控制得了？
　　她能听见他的声音，他说：我要见阿绒一面。
　　她能想象他的神情，他说：我要见阿绒一面。
　　她能看见他的眼睛，他说：我要见阿绒一面。
　　眼前越黑暗，画面越清晰。
　　不！不！不不不不！
　　她要尖叫，她要脱离，她要撕裂什么，可她根本动都动不了。
　　现在没有人控制她了，她动都动不了。
　　她无比怨恨，无比痛苦，无比恶毒地发出她的复仇声音：
　　“执、笔、人！我诅咒你！”

　　陈子慎默默低下头，不再看这一幕。他知道，晋阳郡主彻底失去她的临川王府了。

　　他不由得想起雪地里听到的那一句：
　　【大好头颅，我一刀砍了。】

　　千般算计，万般筹谋。我一刀砍了。
　　句句深情，步步为营。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陈子慎心想：
　　何错之有，郡主你问得好啊，你有什么错呢，这一世你救人救火，行了善拜了佛，到最后也不过是挟持了一只小小的狐妖，你有什么错呢？
　　为什么，郡主你说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让你下葬这一世的父母，为什么不让你在王府演完这一场，为什么非要拆穿你的伪装？
　　为什么她不跟你解释这么多为什么啊？
　　我想啊，她没别的意思，她不过是觉得你不配罢了。
　　你不配。
　　郡主啊，你的事你就自己琢磨吧，我也琢磨不了啦，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陈子慎遂问：
　　“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聂影云：
　　“你想怎么办？”

　　怎么是这个回答啊！这叫他怎么答啊？
　　陈子慎讪讪一笑：
　　“我哪会想这个！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原来就是个开出租的，现在是个卖炭的，混得这么惨，哪敢在大人面前献丑？”

　　聂影云：
　　“说说呗，我看好你哦。”

　　真的吗没看错吗？
　　陈子慎差点脱口而出，及时刹住，吸了一口气，认认真真道：
　　“大人说笑了，我知道大人心里有数，那个，大人，其实我真有几句心里话要跟你说。你看啊，你斩妖除魔，你是大人物，你之前说的话，我都听在耳朵里了，我特别敬佩你。
　　“我虽然不知道大人你会对我做什么，但我不会怕，知道这个世上有大人你这样强大的人守护着世间，我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你说的李元立李道长、令狐赋令狐公子，都是我的榜样。我虽然没有他们的本事，但我也希望，自己能为唐朝、为世间的安宁做点什么。”

　　说出这句话后，陈子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面色也红润起来了，虽然浑身上下都写着一个穷字，破衣旧帽，粗手揽白裘，但他内心深处，那个现代的灵魂正在慢慢苏醒。
　　天是黑的，他的心中却是一片光明。

　　他继续对聂影云道：
　　“虽然吧，我在这里也没落什么好，但做人就要有做人的担当，我穷了半辈子，唯一不穷的，就是志气。我一定得做点什么。
　　“不瞒你说，我已经决定照顾这个孩子了，怎么看她也是个活生生的小婴儿，话都不会说，我实在放不下她。哪怕她会忽然变成妖怪，把我吃了，那我也认了。
　　“大人，你要干一件大事，对不对？既然我陈子慎已经卷进来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所以，大人你相信我，无论你要做的事情多么危险，面对的敌人多么凶残，我都不会退缩。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用。我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也希望能在这大唐的盛世里留下一点痕迹。所以大人，你会保证我和这个孩子的安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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