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阴曹路

　　闻歌杀过人，三千世界里，他为了自保，杀过世界里的NPC。今天，他也杀了人。但是，不一样。今晚，他才真正明白，杀人，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
　　幽暗的长廊中，一个小小少年，无时无刻不在喊着饥饿的少年，喜欢听故事的少年，鲜活的少年，不见了。
　　“阿歌？”
　　辛走进长廊时，看到的是蹲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闻歌。他埋着头，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可怜孩子一样，缩在角落里。
　　“阿歌，怎么了？为什么蹲在走廊里？”
　　闻歌抬头，问：“辛，你去哪里了？”
　　“什么？”
　　“你出去了，对吗？”
　　“嗯，睡不着，去街上走了走。”
　　“你在骗人。”
　　“……”
　　“你睡不着的时候，从来不会出去走路，你只会躺在夜色里，等待黎明的到来。你出去，是因为有事要出去，而这件事情，不能被我知道，对吗？”
　　“阿歌，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如果只是噩梦，就好了。”
　　辛面色大变，急忙问：“出事了？是七号？！”
　　闻歌苦笑：“你果然知道。”
　　“——”
　　“辛，你到底知道什么？或者说，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阿歌，没有什么是你不能知道的。”
　　“你骗人！你说要回死亡街找线索，是在骗人，你说一号没有骗我，是在骗人，你说出去走走，是在骗人！辛，永生岛上，你一直在骗我。”
　　“……”
　　闻歌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他的双手仍旧略有颤意，七号的匕首，从闻歌膝盖上滑落，落到长廊的地上，发出一声哐嘡响声。
　　干涩的响声。
　　东方，有一丝朦胧跃出地平线，那是黎明的朝霞。辛望着闻歌，闻歌望着辛，闻歌的手上，那把迷你镰刀变大了少许，开始张扬出杀意。
　　“阿歌，不管我做什么，都不会伤害你。”
　　“今夜，你独自离开旅馆，是去猎杀一号的。所以，辛，一号死了吗？”
　　“死了。”
　　“真好，永生岛上，四个冤者，四个罪人，如今，还剩下三个冤者，一个罪人。看来，这一场考验，即将迎来结果。”
　　“阿歌，你在说什么？”
　　“都到这个时候，辛，你还打算骗我吗？我告诉过你，我不害怕死亡，也不害怕地狱，但是，我不喜欢糊涂的死去，如果注定逃不过死亡，请让我清楚明白的死去。”
　　“阿歌，你不会死。”
　　“你出去猎杀一号的时候，七号来猎杀我了。”
　　杀意突现，辛问闻歌：“他人呢？”
　　“做什么？”
　　“去杀了他。”
　　“呵。”闻歌冷笑，“不劳大驾。”
　　“那就好。”
　　“好？好在哪里？他只是一个孩子，还没尝到生的滋味，却要沉浸在无尽的死亡恐怖里。辛，你告诉我，到底好在哪里？”
　　“七号好不好，我不知道，也不关心，对我来说，只要阿歌好，就好了。”
　　“不要再骗我了！你去杀一号的理由，我知道。”
　　“……”
　　“考验者，通过猎杀同盟者，得以触发任务，冤者的任务，是杀光参与永生岛任务的所有罪人，所以，七号会来猎杀我。但是，罪人的任务是什么？至今为止，只有一号成功触发任务，而你，深夜去猎杀他，为的就是不让我有机会获悉罪人的考验任务。”
　　辛沉默了片刻，问：“你是这么想的？”
　　“难道不是吗？或者，你告诉我啊，另外的理由，如果你有的话。”
　　辛笑起来，此时，太阳已微微跃出地平线，橙色的朝霞穿透长廊的窗户，落到辛的脚边。闻歌一直在看辛，看到辛的笑，笑的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笑容中，有纯粹的欣喜，还有纯粹的悲伤。
　　他将红色的长刀递到闻歌眼前。
　　“阿歌，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么，用这把刀刺我。”
　　“什么？”
　　“你悲伤的，你痛苦的，你怀疑的，只要你用这把刀刺我，便都可以结束了。”
　　“什么？”
　　“我这一生，从未想过能有一天从坟墓中醒过来，更是从未想过，能再看一眼明亮的世界。阿歌，谢谢你，将我带出坟墓，给了我一场盛世繁华。”
　　闻歌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重要了。现在，你要做的，只是杀了我。”
　　闻歌被刀锋上的杀意，惊的又坐回了地上。“不，我做不到。”
　　辛托着长刀，蹲到闻歌面前。“为什么做不到？杀人其实很简单，刀子捅进去，刀子抽出来，一个人的一生，就彻底终了。阿歌，终了并不可怕，比起终了，真正的可怕，是漫无止境的活下去，一个人活下去。”
　　“不，不是的。”
　　“杀了我，你不用再怀疑，不用再害怕，你将成为真正强大的人。”
　　闻歌只觉得愤怒，他用力拍掉辛的长刀。太阳已彻底跃出地平线，霞光照到长刀上，反射出令人觉得耀眼的光辉。
　　可这光辉射入人眼时，却只觉得刺骨的疼痛。
　　于是，闻歌哭了。然后，辛伸出手，轻轻拥住闻歌。
　　“阿歌，这又是何必呢？”
　　“辛，你好没道理，难道要怪我吗？”
　　辛长叹一口气，无奈又心疼。“你说的对，今晚我是去猎杀一号，猎杀他的理由，也确实像你说的，不想让你知道，罪人的考验任务。”
　　“你终于承认了。”
　　“是，但是，我不想让你知道的理由，不是为了让你输。”
　　“什么？”
　　“阿歌，我从来没有真正骗过你。或者有过隐瞒，但从来没有欺骗。我曾经说过，你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那个存在，不管你相信也好，怀疑也罢，从你打开棺木，照亮我的世界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最重要，也是唯一的那个存在。对你，我总归舍不得。”
　　“那就告诉我实话，你藏住的，不愿意告诉我的实话。”
　　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辛极少叹气，或许是因为记不住前尘，所以辛极少有表情，极少会烦恼，可是，这个晚上，他叹了很多次气，这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声中，承载了闻歌听不懂的哀伤和无奈。
　　其实闻歌知道，辛不会伤害他，所以他才会在辛面前骄纵胡闹。这个在阴曹中莫名其妙认识的男人，这个没有过去不知未来的男人，这个不知是生是死还是不死不活的男人，闻歌哪里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变得如此重要，重要到哪怕他走开一刻，藏有一点点秘密，闻歌都难以忍受？
　　此时此刻，被辛拥抱住的闻歌，觉得既快乐，又觉得难过。快乐的是，他可以离辛如此近，难过的是，他离的还不够近。
　　天亮了，闻歌和辛，一人坐在客栈的床上，一人坐在窗边的塌上。
　　“对不起，昨夜，我不该消无声息的离开。”
　　“哼。”
　　“还好你醒着，没有被七号所伤。”
　　“你是应该庆幸，因为差一点，我就被七号杀死了。”
　　“是我不好。”
　　“当然是你不好，你知道吗，突然睁开眼，看到眼前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心里有多么恐惧？我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么避过的刀子，如果没有，如果没有……”
　　“阿歌，以后，我不会离你太远。”
　　“呵，刚才也不知道是谁，非要让我杀了他？”
　　“是我不对。”
　　“当然是你不对，自从认识你，我越来越无理取闹了，简直和死掉的九号一样。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辛笑起来。
　　“笑什么？”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还蛮期待的。”
　　“啊？”
　　“只有当两个人彼此相伴过很多年，才有可能变成一号和九号，如果真有一天变成这样，阿歌，我不会是一号。”
　　“什么啊……”
　　“我说，就算你变成九号，我也不会变成一号。我喜欢看阿歌闹。”
　　“说的我就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
　　“是孩子也好，是泼妇也罢，只要是阿歌，我都喜欢。”
　　脸瞬间就红了起来，简直比过年时高挂的灯笼还要红，还要滚烫。这不是闻歌预计会听见的话，可是，这比任何他想要听到的话都更加的动听，美妙。
　　心扑通扑通的跳着，雀跃的好似要跳出胸膛。
　　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在走廊里剑拔弩张着，明明差一点，两个人就要厮杀起来，然而，那些事，荒唐的好像一场虚幻的梦境，连发生的一点点可能都没有。
　　是啊，他又怎么会和辛闹起来？
　　对他闻歌来说，这个世界他曾经真正拥有过的人，只有辛一个。这么重要，这么独一，这么无可取代的人。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愤怒？他并不是愤怒辛心里可能藏了要杀的念头，如果辛告诉他，要杀了他，他一定不会躲藏，也不会拒绝。
　　三十三层高楼掉下去的时候，他并不难过自己将要死亡，他难过的是，没有人为他的存在欢心过，也没有人为他的离开而悲伤着。那时，他面朝天空时，只看到一汪无尽的夜色，夜色中却没有一颗为他闪烁的星辰。
　　“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阿歌，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不在乎生死，不在乎身在哪里，我只在乎你。”
　　泪水再一次溢满眼眶。
　　“阿歌，这一次，我不会拥抱你，因为，我想让你知道，这不是谎言。”
　　“我不需要你拥抱我，我只需要你的真诚，你的真实。就像你说的，我们在哪里，会走向哪里，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陪在身边的人，一直都在。”
　　闻歌站了起来，走到辛的面前：“我不需要你拥抱我，因为我可以拥抱你。”
　　于是闻歌抱住辛，在他的耳边低吟：“辛，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闻歌眼里含着笑，嘴角笑开了花，他紧紧搂住辛的脖子，却没有看到，辛的脸上，没有半点喜悦，只有无尽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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