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阴曹路

　　参与讨论的人越来越多，到了后半夜，论坛一度陷入了半瘫痪状态，可见人们对于此事的疯狂。
　　闻歌大病未愈，真的没有心力持续关注，只能关了电脑，回去睡觉。
　　咚咚咚——
　　闻歌一抬头，见房门口站着王编：“干什么呀？”
　　“我的闻大作家，都几点了，你还睡的着？”
　　闻歌瞟了瞟墙上的挂钟，不到九点。
　　“我昨晚睡的晚，总共睡了不到六个小时。”
　　“逛论坛？”
　　“好歹是和我有关的事情，我当然要关心一下。”
　　“行了，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你马上要平反冤屈了，应该兴奋到睡不着觉。”
　　“我还病着呢。”
　　“病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
　　“你这人，也真是的。你赶紧躺回去，我叫家庭医生上门。你说说，你现在是个什么身价，真是半点不妥都不能有的，真要出了什么问题，公司非削了我不可！”
　　家庭医生来的很快，给闻歌测了体温，服了药，临行前，交待他，好好休息两天。
　　王编送走了医生，庆幸的说了一句：“还好，没大事。”
　　“你今天来，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昨天晚上，公司的页面被人刷爆了，都是来催促你更新的读者。闻歌，你该更《堕落》了。”
　　“事情还没闹清楚，公司这么着急？”
　　王编失笑：“我的大作家，你可是作家，怎么比我还没有敏感度？星神身上的事情，不管是脏水，还是事实，给没办法澄清干净了。关于他是下等人的怀疑，只能一辈子如影如随，除非他沉寂，否则，不管何时何地，一定会有人议论，辱骂。”
　　“嗯。”
　　“你不会心有负疚感吧？”
　　“你说呢？”
　　“作为你的责编，我必须强调，你有今时今日不容易，如果不是有星城传媒作证，可以说，你闻歌非死不能赎罪。”
　　“我知道。”
　　“没糊涂就好。昨天星城传媒发的《被逼死的作家》我看了，写的非常好。你现在是星城最大的受害者，加上你之前一直保持沉默，从未发声，你几乎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只要你继续更文，整个星城有半数以上的人会来看文，会为你买单。闻歌，你知道吗？现在的你，等于拥有了一飞冲天的机会，如果运营的好，你甚至有机会搬到一区去。”
　　“这么夸张？”
　　“一点也不夸张！总之，你给我好好待在家里写《堕落》，其余的事情，交给公司，交给星城传媒来做。”
　　“打算把我当犯人监禁？”
　　“呵？犯人？你去看看谁家的犯人住在二区，吃饭喝水都有人伺候？！我既没有权力关你，也不敢关你，要是你闻大作家出去说一句受了委屈，搞不好整个公司能为你陪葬！我们不是关你，是把你当神供着。”
　　“……”
　　“行了，知道你写文的时候喜欢出去采风，你啊，只要不犯傻，爱做什么做什么。要出去，记得通知我，我陪你去。”
　　药性上头，闻歌觉得困倦，也不愿意和王编扯皮，就表示知道了。

　　一觉睡到下午三点，推开卧房门时，看到漂亮女人正在打扫客厅。
　　“先生好。”
　　女人的面色，越发的憔悴。
　　“怎么了？”
　　女人摇头，要哭不哭，闻歌可不是喜欢人惺惺作态，不过出于礼貌问了一句，女人要说就说，不说，也随她。
　　靠着沙发，刚打算点个餐，祭一祭五脏庙，闻歌看到，女人走了过来。
　　“有事？”
　　女人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放在茶几上。“上一次打碎了先生家的碗，得先生大肚，没有计较，回去以后，我辗转难眠，还被女儿教训了一通。今天，特意准备了五百块来还先生。”
　　闻歌没有动。
　　“先生不愿意收吗？”
　　“这本来就是碗的钱，我似乎没有不愿意的理由。”
　　“……是。”
　　“我这个人，不喜欢人玩心眼，你呢，有事不妨直说，至于我能不能帮，就看心情好不好了。”
　　女人扑通一声跪在茶几前的地垫上，虽然地垫很厚，但是女人跪的重，发出了很大一声的响声，跪的挺实在。
　　“先生，听月儿说，她对先生有救命之恩？”
　　“不是月儿对我有救命之恩，而是月儿的父亲，对我有救命之恩。而我离开西岸前，给过月儿一千块钱，算是还了恩情。”
　　“先生命贵。”
　　“这是在告诉我，一千块不足以还救命之恩？”
　　“阿娥不敢，只是，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还请先生怜悯我和月儿，帮一帮我们。”
　　“说来听听。”
　　“先生，我年轻的时候，为了补贴家用，每日从西岸往东岸，去富贵人家帮佣。有一回，被主人家看中，许了我许多好处，我心思不坚定，救动了贪心，抛夫弃子离开西岸，跟了主人家。主人家将我安置在十区边上的小宅子里，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我，一晃十年，转眼过去。我老了，年华不再，被主人家嫌弃，弃如敝履，为了生存，我只能寻了保洁的工作，勉强维持生计。
　　有一天，我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姑娘，她背着家里人，偷偷跑来东岸玩。先生应该知道，东岸有一所造星学校，所有参与过造星计划的美人，都是从造星学校出来的。小姑娘可怜巴巴的站在学校门前，扒着铁栏杆往里面偷看，被守门的人发现，狠狠的教训了一通。
　　小姑娘哭的很惨，我心生同情，就上去帮了一把。和她细谈后，才知道，小姑娘是我的女儿，月儿。”
　　“倒是挺巧的。”
　　阿娥苦笑：“是啊，很巧。抛弃女儿的时候，我心里没有半点愧疚，甚至后悔生过女儿。可是十年未见，见女儿被人欺负，才知道，我作母亲的心没有被泯灭。也许是母女连心吧，我们拥有同样一颗想要摆脱西岸生活的心，我作为母亲，欠了月儿十年，所以，我想尽全力弥补她。”
　　“你打算怎么弥补？”
　　“月儿想要成为东岸人，一个西岸女人想要成为东岸人，无非也就是三条路。一条，和我一样，傍上一个东岸老男人，跟着他，换十年二十年风光日子。或者想办法蛊惑一个东岸人，让他把月儿娶回家去。”
　　“嗯，是个办法。”
　　“东岸人是城里人，是上等人，养个西岸女人做外室，被人听了，是一场笑谈。可如果娶一个西岸女人，那是要被人诟病一辈子的，没有人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只为了一个不值钱的西岸女人。”
　　“所以，你要走第三条路？”
　　“是的，先生睿智。月儿长得好看，只要稍加包装和点拨，就能参加造型计划，就算不能一鸣惊人，只要是上过造星计划的女人，前路都不会太惨。”
　　“嗯。”
　　“我想将月儿送进造星学校，进行一段时间的专业培养，现在，学费已经凑得七七八八。两天前，我带着月儿去造星学校报名，却被人赶了出来，他们说我们是痴人说梦，让我们滚回去。月儿哭的很惨，我心里难过，想到跟过十年的主人家，就去求他，可惜却被女主人一顿打，闹得极为难看。”
　　“月儿脾性倔强，我大概能想象出她有多委屈。”
　　“月儿说，先生是难得的大好人，不歧视西岸人。”
　　“呵。”
　　“先生，西岸人想要进造星学校，需要有个东岸人作保，我虽然在东岸生活过十年，却只认识主人家，如今，主人家是不可能帮我的。”
　　“你想让我帮你们？”
　　“是阿娥不要脸，可阿娥就一个女儿，她一心想要改变命运，我这个做母亲的，定然要想办法帮她如愿的。”
　　“你觉得我会帮忙？”
　　“先生的《堕落》写的极好，人们都说，先生心里装着大慈悲，大平等，愿意为不公的人，倒一声苦。先生，西岸人真的太苦了，我们生而为西岸人，并不是我们的本愿，可就是因为一个不能更改的出生，我们活该一辈子被人看不起，被人奴役，我不甘，月儿不甘，整个西岸都不甘。”
　　“你既然知道《堕落》，那就也应该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并不好，一度被人骂到去死。”
　　“可不是过去了吗？”
　　一个保洁工，到他家里，做了几天工，对他的事情，已经了如指掌。
　　“阿娥，对吧？你觉得过去了？”
　　“我相信一定能过去的，先生是真正的上等人，而那个所谓的星神却是个伪神，将自己伪装成东岸人，他才能得到星城人的崇拜，这样的人，凭什么亵渎先生？”
　　“阿娥，你是不是忘记一件事情了？如果说星神出生在西岸，那么，你们应该站在星神的身后。”
　　“不，西岸人不齿星神。我们生而为西岸人，我们渴望得到尊重，渴望得到公平，但不是抛弃根本，遮掩身份，通过欺骗获得尊荣。”
　　阿娥低着头，但是她的话，却是振聋发聩，远不是一个没有学识的人，能够出说的。只是，这话，经由一个抛夫弃子，贪慕虚荣的女人说出，真是有一种怎么听怎么滑稽的可笑。
　　难道说，改变一个月儿的命运，就可以为西岸人正名了吗？月儿正名的方式，难道走的不是东岸人的传统路数？若是月儿成了，也不过是抛弃了根本的西岸人而已。
　　闻歌并不想要帮这个忙。
　　只是，他不得不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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