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阴曹路

　　老头走的很快，没几分钟，就看不到了。“什么人哪？说话颠三倒四的！”
　　辛注视着老头远去的背景，沉默。
　　“辛，你是不是认识他？”
　　“不认识。”
　　“可是……算了。”
　　“阿歌，我没有骗你，也许我曾经认识他，但现在，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也就是说，辛已经察觉到，他可能认识老头。而且，如果他不搅局，辛会不会，主动去和老头交谈？
　　“我知道了，要么下次，再遇到老头，我们问一问他，是不是认识你？”
　　“不用。”
　　“为什么？”
　　“如果他不认识我，问了也是白问，如果他认识我，却假做不认识，那问了还是白问。如此，不如不问。”
　　“可是，如果他认识你，说不定会知道你是谁，有过怎么样的过去？你不是很想知道，自己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不急，该想起来的，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闻歌看着辛，总觉得他说话的语态，和已经走掉的老头，如出一辙。
　　“好啦，那不管这个了，我们还是赶紧去赌坊，大赚一笔再说。”
　　“嗯。”
　　赌坊门前，照旧围了很多人，这些人，有些是赌坊的常客，有些是路过的行人，大家聚在一起，是为了看一场热闹。
　　人群中央，缩着一团血肉，还是一团能动会抖的血肉。
　　“夷？什么东西？这么恶心？”
　　辛低眉，淡淡的回了一句：“人。”
　　“人？”
　　“嗯，被割了耳朵、削了鼻子，剁了四肢的人。”
　　闻歌真的看不出来，这一团血淋淋的东西，会是一个人。他不仅看不出来，也不相信，这会是一个人。他伸长脑袋，仔细辨认，还真的看出，这一团恶心的东西，是个人。
　　桃花赌坊门前，管事坐在一把梨花木椅上，身边站着两个壮汉，一个壮汉手中端着刀，刀上淋着血。看起来，这把刀刚刚剁过什么东西，血还没干。
　　“王老三，桃花赌坊的规矩，你应该很清楚？”
　　闻歌还记得王老三，上一次他来赌坊，正巧看见，王老三被赌坊门前的壮汉轰出去。这才过了几天，好好的一个人就只剩下一团肉了？
　　肉球上下收缩，发出了人的声音。“饶命，饶命啊。”
　　“饶命？你倒是说说，让我拿什么饶你？桃花赌坊的规矩，不是桃花赌坊立下的，而是阴曹管理者立下的。你手里没钱，却屡次偷入桃花赌坊，如今，欠下巨债，却拿不出钱资抵偿，你要桃花赌坊如何饶你？”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只要饶过我这一回，我真的不敢了。”
　　壮汉之前，立着两个中年人，一高一矮，高的瘦，矮的胖，两人都生了一双眯眯眼，配上一个塌鼻梁，怎么看，怎么猥琐。
　　“两位客人，你们是王老三的债主，王老三的求饶，你们也听见了。现在，你们说说，愿意不愿意，平了王老三欠下的赌债？”
　　高个子缩着身体，对管事说：“回管事，当然不愿意，自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王老三既然上了赌桌，就是认可了这一点。”
　　“不错，大哥说的对，这个王老三，上赌桌前，诓骗我们兄弟，说他兜里有钱，我们这才陪他赌了两局，结果他自己点背，一连两局，全输。输了就撒泼打混，要赖账，我们这才喊了管事您来主持公道。”
　　“王老三，债主的话，你都听到了，他们不肯放过你，桃花赌坊也就没法放过你。”
　　可怜王老三成了一团肉泥，他便是想要讨饶，也没有胳膊腿来讨饶。“两位哥哥，我真的错了，求求你们大人大量，饶过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哼。”高个子冷哼一声，对管事行礼说，“还请管事为我们兄弟主持公道，拿回我们应得的赌资。”
　　“王老三，你是桃花源的老人，也是桃花赌坊的常客，赌坊的规矩，不用我说，你心里清楚的很。你清楚规矩，却一再破坏规矩，陷我们桃花赌坊于不义，这一点，桃花赌坊容不得。至于如何处置你，桃花赌坊没这个权力，所以，我已经派人去请管理者大人，等大人到了，自有公断。”
　　“管理者大人？！”王老三吓的缩成一团，而两兄弟却是面上带喜。看来，这一出公断，王老三讨不到任何便宜。
　　管理者很快就到了，来的人，是闻歌见过的十一号，也就是阴曹引路人。
　　管事一见十一号，立刻起身，上前迎接，点头哈腰的请十一号进来，又请他坐下。围观的人群，刚才还叽叽喳喳的议论纷纷，一见十一号，全部都自觉噤声。
　　“王老三，怎么又是你？”十一号一见王老三，就耷拉了三分脸，显然心情变得很差。管事站在十一号身边，将发生在赌坊里的争议，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闻歌听着，觉得还挺公正的。
　　“呵，倒是小看你了。”十一号冷笑，“王老三，你曾经是人魂，因为不敢经受考验而龟缩在阴曹桃花源里。地府大仁，只要你们安分守己，便不予计较，允许你们活在桃花源里，以避过地狱审判。而今，你知法则而犯法则，阴曹令只剩下最后一百无辜值，桃花赌坊拦你，你却偷偷潜入，上去赌台。如今欠下巨资，无力偿还。你自己说，当如何罚？”
　　“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求管理者大人网开一面。”
　　“呵，网开一面？你倒不嫌自己脸大！根据《阴曹法则》，故意违背法则者，当施以极刑。你既然不敢下地狱受审，本尊也不勉强，便赐你魂飞魄散吧，也省的你在这阴曹继续受苦！”
　　十一的话刚落，黑色的漩涡出现在十一身后，一团青黑的火焰从漩涡中飞出，火焰飞到王老三的身上，血淋淋的肉球瞬间被青黑火焰烧着，王老三那支离破碎的身躯越加的扭曲起来，整个桃花赌坊门前，全是王老三的哀嚎声。
　　哀嚎又尖又利，仿佛能刺入人的灵魂，连带赌坊四周看戏的人，也体尝到了一种被灼烧的痛楚。
　　闻歌觉得很难受，仿佛被烧起来的人，是他，而不是变成肉球的王老三。剧烈的疼痛，使得闻歌眼眶通红，身躯因为疼痛而震颤起来。
　　他感觉自己没办法抗住这份痛苦，觉得生不如死，有人从背后，轻轻拥住了他。
　　被拥住的那一刻，闻歌身上的疼痛感，被减轻了很多。
　　“辛，这是怎么回事？”
　　“是三味真火，可以淬炼魂魄。”
　　“三味真火？太上老君的炉火？”
　　“嗯，地府依托神界而存在，估计是老君借了几味真火给地府，用来制裁不受掌控的魂魄吧？”
　　闻歌咬着牙根，问：“不过一个王老三，用的着出动三味真火吗？”
　　“你看看场间的人，三味真火可不止用来惩罚王老三一个。”闻歌抬眼望去，围观的人群，全部都蜷缩着，在地上来回打滚。就算是站在十一身后的，赌坊里的管事和壮汉们，也都痛得龇牙咧嘴，浑身颤抖。
　　“这是地府的震慑，为的是告诉阴曹里的所有人，不可挑战法则。”
　　这是闻歌第二次进入阴曹，虽然他见识过阴曹的冷酷，但是还没觉得有多可怕。
　　这一刻，和路人一起，被三味真火折磨的闻歌，看着王老三，一点点，被黑色火焰吞没。耳边，充斥着人魂的哀嚎声，还有自己的呻吟声，他突然感觉到，地府原来是这样的强大，和不可被挑战。
　　终于，闻歌心底，生出了一丝畏惧。
　　“辛，为什么你没事？”
　　“只是火烧而已。”
　　“只是火烧？不疼吗？”
　　“疼，但还不够疼。”
　　不够是个什么概念，闻歌没有追问，他也没办法追问，因为痛苦的感觉，没有消失。如果不是有辛，替他挡掉了大半的痛苦，他觉得，自己也会和蜷在地上的人，一样滚来滚去，毫无尊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赌坊门前的王老三，已经被彻底吞没消失，人们似乎还没有从疼痛中清醒过来。闻歌靠着辛，勉强维持着站姿。
　　那时，闻歌看见，十一号引路人，抬着头，看着他们。因为距离太远，闻歌没办法看清楚，十一号引路人，他的眼神，是一种怎么样的眼神。可奇怪的是，闻歌却知道，十一号的眼底，是彻骨的冰冷。
　　“违反《阴曹法则》的魂魄已伏诛，桃花赌坊的管事，两个苦主，你们可满意？”
　　管事和苦主们煞白着脸皮，重重点头：“满意，满意。”
　　“很好。”十一号引路人起身，“赌坊管事，苦主身上的债，你们该偿则偿”。
　　管事供着手连连称是。
　　随后，十一号引路人离开了赌坊。
　　看戏的人，从地上爬起来，要哭不哭的，跌跌撞撞的，走了。这些人，欢欣雀跃的来看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遭受一份大罪。他们一个个，像是一只只焉茄子，左扶又牵的踉跄而散。
　　“阿歌，要回去吗？”
　　闻歌摇头，觉得自己差不多缓过来了，笑着对辛说：“身心受到了重创，怎么能不找一点补回？”
　　辛无奈一笑。
　　“笑什么？”
　　“喜欢阿歌不吃亏的性子。”
　　“喜欢，难道不是讨厌吗？”
　　“不讨厌。”
　　“能得美人欢心，小爷很是欣慰，看小爷赢下大笔钱财，请美人吃糖。”
　　“……”
　　“管事，又见面了。”
　　“两位客人，欢迎再次光临桃花赌坊。看客人满面春光，莫不是这一回的考验得了完整的评定？”
　　“……”赌坊的管事，一张嘴，黑色能说成白的，明明闻歌被三味真火刺的脸色发白，却偏偏要称赞他满面春色。这份真眼说瞎话的本事，一般人大概要昏头。
　　闻歌可不是一般人，他相当不喜欢吃马屁。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闻歌的不喜欢，管事立刻笑眯眯的改口：“在这阴曹地界，不输就算赢，呵呵。”
　　“管事火眼金睛，看一眼就知道我的头一回考验没能赢，这不，好在阴曹有桃花赌坊，能救济一二。”
　　“呵……呵呵……两位，里面请。”
　　闻歌不无可惜的看了一眼二楼，他真是不喜欢一层楼的单一玩法，可惜，资产不够，级别也不够，上不去。
　　闻歌手里，能换出来的赌资也就四百无辜值，交了一百台资，剩下三百，一桌玩了三回，三百赌资翻成七百。
　　今天赌坊门前的一场大闹，吓的赌客们纷纷溃散，偌大的一层楼里，一共也就开出一桌。闻歌又玩了三回，把把都赢，台上的客人，你看我，我看你，知道闻歌是个运气滔天的人，统统打着哈欠，说要回去睡觉。
　　“没意思！”
　　辛笑笑：“赢了一千，还不尽兴？”
　　闻歌还真的觉得不尽兴，考虑到之前受了这么大精神创伤，他是打算，大赢一场，来弥补的。问题是，他想赢，别人不想输。
　　“太不尽兴了，唉。”
　　“真赢的太多，下一回在这赌坊里，可就没人敢和你赌了。”
　　“也对，有道是，来日方长。”闻歌拿起智能筹码仪，和辛去柜台兑换赌资。“行了，换了无辜值，回去搓一顿。”
　　管事笑呵呵的迎上来，亲自领他们去柜台兑换
　　从赌场出来，闻歌回归弥天者的最高境界，身负八千罪孽。要不是受制于阴曹法则，他完全可以通过赌博，归零返阳。更郁闷的是，他身为罪人，只能兑换无辜值，要不然，他一定要把辛的分数降下来。
　　算了，多余四百无辜值，用来买面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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