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阴曹路

　　这一夜，姜子牙和纣王进行了一场愉快的谈话，姜子牙把什么是一个合格的君王，如数的讲给纣王听。他之所以知道这些，当然不是因为他研究过帝王学术，只不过，他居王都十年，听百姓谈论了十年，多少有些心得。
　　纣王很温顺，不管他说的委婉还是直接，都微笑着认真的听完。姜子牙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是被一阵激昂的敲鼓声惊醒的，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纣王的软塌上。而本该躺在软塌上养伤的纣王，却并不在软塌上。
　　姜子牙终于明白，账外的鼓声，是战鼓的声音。
　　纣王穿着一身戎装，走进军帐。
　　他急忙起来，问：“怎么了？”
　　“子牙，你该回朝歌了。”
　　“什么？”
　　“你非军中人，若被人发现你在这里，对你，对我，都不好。而且，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你可以干预的，你虽有修为，却不懂战场，留在这里，会有危险。”
　　“可是，你的伤？”
　　“我得谢谢你，用法术治好了我的伤。”
　　“辛，殷商军队不是在修整吗？粮草不是还没有到位吗？怎么突然又要打起来了？”
　　“这个啊，也应该谢你。”
　　“——”姜子牙一脸茫然。
　　“我留下私印，为的是让你将西岐侯带来帐下，你来了，却把姬昌送回了西岐。西岐心中憎恨我，憎恨殷商，然因为姬昌而掣肘，现在，姬昌安全回到西岐，你说西岐，是不是要乘乱，也给殷商一顿猛敲？”
　　“可姬昌——”姜子牙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就在朝歌的地牢里，他才刚刚劝服姬昌，告诉他，他将成为担负天下的命定之人。所以，姬昌当然要和鄂侯、九侯一起对抗姬昌，否则，又如何担负起百姓的命运？
　　“你该回去了。”说完这一句，纣王就转身，出了军帐。
　　姜子牙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他如果没有看错，纣王的那一眼里，是嘲讽和恨意。嘲讽什么？当然是嘲讽自己错信了姜子牙。憎恨什么？当然是憎恨姜子牙要陷他于死地的心。
　　可是，明明不是这样的，因为姜子牙一直认为，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遵循纣王的真心的。那么，他忍不住自问，纣王的真心是什么？是心甘情愿的死在他的算计里吗？
　　空间里的天地书，隐隐散发出红光，姜子牙取出一看，发现天地书上，已经落下了第一个名字，正是姜子牙。
　　而姜子牙之后，跟着南极仙翁、云中子、玉虚十二仙，燃灯道人，李靖，……，长长的名字，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
　　他忽然觉得可笑，就在昨夜，他还信誓旦旦的和纣王说起如何治理朝政，如何造福百姓，成为一代明君。
　　对了，纣王是怎么说的？对，他说，晚了。
　　纣王说这句话的时候，姜子牙已经昏昏欲睡，他想要睁开眼，去问一问，是不是他听错了？可是，他太困了，一个侧身，就没了知觉。
　　原来，已经晚了。

　　“尚师弟？”
　　传讯符里，传来云中子的声音。
　　“我在。”
　　“你还好吗？”
　　“嗯，师兄呢？”其实根本不用问，战鼓已起，云中子和玉虚十二仙，应该和西岐侯一起，回到了西岐。
　　“我们很好，已经安全抵达西岐。尚师弟，我们暂时没法回去朝歌，战事将起，纣王帐下，集结了一批妖修，这种情况下，我辈身为修者，应当挺身而出，否则，任凭妖修横行，那死伤当不可计量。”
　　“所以师兄们要留在西岐，和西岐军一起，共抗殷商军？”
　　“是的，尚师弟。”
　　“好，我知道了，那师兄们小心。我会立刻赶回朝歌，以防止朝歌有变。”
　　姜子牙乘着飞鸟回去前，远远的看了一眼战场上的纣王。站立在大地上的人，有成千上百万，可姜子牙只用了一息的时间，就找到个那个坐在战马上的孤高身影，他甚至还看到了他挂在腰间的青铜长剑。
　　他知道，纣王有一把好剑，一把能够杀人、甚至杀妖的好剑，但似乎，他从来也没见过，纣王拔出这把剑。
　　真可惜。
　　因为他觉得，纣王拔出这把剑的样子，一定非常好看。也许下次见面的时候，他可以要求一下，让纣王舞一段剑舞什么的。
　　姜子牙带着惨白的笑意，骑着飞鸟，往朝歌去。

　　姜子牙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回到殷商王都。一路上，涌入殷商的妖怪越来越多，姜子牙遇上了，不能不管，所以，这一路，他走的很慢。
　　走到半路的时候，姜子牙遇到了截教门下的许多弟子。这些弟子，和他的身份不同，虽属于截教，却不算元始天尊座下，所以平日里不常见。
　　这些弟子，奉元始天尊命令，下山斩妖。有他们帮忙，姜子牙才腾出空来，赶回王都。
　　“啊——啊——天哪，快看西边的天空！”
　　“什么什么？”
　　王都城门口，许多人指着西边的天空，脸上全是惊恐的神色。姜子牙回头，也去看西面的天空，却见天空红成了一片，就像是人的鲜血一样，红的吓人。
　　突然有人说：“是不是神明显灵了？”
　　“显灵？神都抛弃我们了，又怎么可能显灵？”
　　“不，不会的，神明抛弃的是纣王，是朝歌，不该是我们啊——”
　　“对，苍天有眼，能辨是非，就算降下惩罚，也只会劈碎纣王和妲己这些人！”
　　“我说，大哥，你是傻了吗？你也不看看，纣王和妲己好好的住在朝歌，每天山珍海味，好不快活。付出代价的，从头到尾，是我们这些可怜的百姓啊。”
　　一个老婆婆，朝着西天，开始磕头。“神明啊，如果您真的存在，请救救殷商的百姓吧，我们想要活下去，想要和亲人孩子一起活下去，求求您。”
　　人们接二连三的跪了下来，朝着血色的西天，请求苍天的怜悯和拯救。
　　姜子牙擎着苦笑，走进了王都。
　　“道长，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邻家婶子一见姜子牙，就飞快把他拉进房子，快速关上门。姜子牙还来不及问，又被婶子一路扯进地下室。
　　地下室的角落里对着几颗发霉的红薯，婶子捻了一盏油灯，用火石点亮。
　　“婶子，这是做什么呀？”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救你！”
　　“啊？”
　　“唉，这王都，怕是要完了。”
　　姜子牙听的糊涂，他只不过离开了一个多月，怎么就已经听不懂了？
　　“你回来的时候，没走城门？”
　　他当然没有走城门，他是坐着飞鸟，从天上飞进城里的。
　　“王都的四个城门，关了三个，只剩下南城门开着。半个月前，朝歌下令，王都里的百姓，不可随意离开王都，尤其是成年男性，更是不可以。”
　　“成年男性？是为了征兵？”
　　婶子叹息：“谁说不是呢？这不，纣王带着殷商军队，在和几个诸侯打仗，每日里，不知道要死上多少人。朝歌的意思，是要尽快征兵，补充战力。这几天，朝歌的守卫，每日就在王都巡逻，只要看到壮汉，就给拉回去充军，现在，谁家的男丁，都不敢放出门去。”
　　“婶子，我是化外之人，他们不会抓我的。”
　　“拉倒吧。”婶子翻了个大白眼，嘲笑姜子牙的天真。“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最先被拉去充军的，就是原王都城里的道士们。朝歌的贵胄们说了，既是化外人，修仙道，自当以天下为己任，这种时候，当然要身先士卒。”
　　“……”
　　“道长，听婶子的，没事别出去晃荡，被人抓了，就没的回头，多半要死在战场上。你还年轻，没必要为个商纣王，搭上性命，不值得。”
　　“可婶子，我总要吃喝的啊。”
　　“无妨，婶子替你操办，你要是不嫌弃地下室阴暗潮湿，就待在婶子家里，婶子管吃喝。”
　　姜子牙没有违逆婶子的好意，而且，他确实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想一想。进来前，西方天空的那一抹血色，代表的殷商的未来，与之相对的，东方的紫气，一改不振的旧态，开始灼热的燃烧。
　　殷商背离了百姓，背离了天道，终将要迎来覆灭的结局，而西岐，也已经握住命运的脉搏，开始生机勃发的跳动。
　　姜子牙，你开心吗？
　　不，他一点也不开心。
　　十年，他一个人孤身坐在渭水河边时，是那么热切的希望，那条愿者上钩的鱼，能赶紧出现，他好尽快走完天命，证大道。
　　可现在，他分明感觉到证道在即，却一点也不期待，不喜悦。
　　为什么？
　　“师傅，你在吗？”
　　“子牙？”
　　“师傅，徒儿心有不解，还请师傅解惑。”
　　“你说。”
　　“师傅曾经说过，子牙需要耗费六十年的光阴，才能证得大道，可现在，分明只过去了十几年，为什么，天地书已经写成大半？”
　　“子牙，你下山的时候，不是抱怨六十年证道，还是过于长久吗？如今天道气运为你而走，你只需要不足十五年的时间，就能证道，不好吗？”
　　“我不知道。”
　　“子牙，你虽懒散，比其余师兄定力不足，但为师从未真正担忧过你，因为你的道心，是最坚定不移的。这也是为什么，你会成为掌握天地书的人。”
　　“是吗？”
　　“子牙，修者修道，讲得是资质，你拥有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资质，你可莫要浪费资质，误入歧途。为师虽然不在你的身边，但一直关注你的行动，你做的很好，无论是迷惑纣王，还是引导姬昌。若非这样，你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主导天地大道。”
　　“……”
　　“好了，如今四海气运混乱，为师等，已力不从心，只希望人间能尽快稳定，天地能重归平衡，如若不然，遭殃的，是百姓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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