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阴曹路

　　透明玻璃罩前，闻歌一个人站在基地里面，远望被水埋葬的地球。
　　“怎么了？”
　　闻歌回身，他的身后，站着9911号。
　　“看世界。”
　　“突如其来的感性？”
　　闻歌失笑：“也不是，就是有点摸不着头脑。”
　　“作为一个过来人，送给你一个忠告，有些脆弱，不能随便让人看见，尤其是你的对手。”
　　闻歌失笑，指了指自己的脸：“这么明显？”
　　9911点头。
　　“多谢提醒。”
　　“说起来，今天的你，不太像你。”
　　“哦？”
　　“基于我对你的浅薄了解，你应该是个相当冷静的人，而且目前我们身处的环境，似乎也不至于让人陷入迷惘。”
　　“呵，你说的对，目前只不过是情况不明。事实上，我所经历过的任务世界，不明向来是常态，这里确实不足以令我陷入迷惘。”
　　9911兴味一笑：“那你迷惘什么？”
　　“9911号，在这个任务世界里，你有合作者吗？”
　　“有啊，不就是你吗？”
　　闻歌摇头：“我说的不是短暂的合作者，而是长期的合作者。你说过的，和我的合作关系，只维持到触发任务以前。你甚至都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属于同阵营，可以继续合作下去。所以我猜，你一定有其他的合作者。”
　　“哦？”
　　“只不过，这个合作者，不在这个基地里。”
　　“看来，你是故意示弱，然后降低我的心防，企图套我的底？”
　　闻歌笑。
　　“好吧，既然你都猜到了，我也没必要隐瞒。我确实是有个盟友的，只不过，盟友不在这个基地里。”
　　闻歌还以为9911不会告诉他呢。
　　“对了，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今天，有几个考验者和几个幸存者决定组成一支探索小队，他们从小A处得知，水里有一种水草可以修复能源采集装置，所以打算去寻找。”
　　“不得过且过，及时行乐了？”
　　9911无奈的摇头：“面对死亡，人们自以为镇定，但又有几个人可以真正镇定？不挣扎，不过是没办法挣扎，如果有办法，他们还是愿意挣扎一下的。再说，我们确实需要能源，无论是为了和另一个基地的人取得联络，还是为了更好的享受最后的时光。”
　　“都有哪些人？”
　　“9917号、9918号，9905号、9907号、9912号、9916号，还有我和9903号。我们暂定两人一组，驾驶四艘潜艇，以基地为中心，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探索。”
　　“嗯。”
　　“你去吗？”
　　闻歌摇头：“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有发现，我会告诉你的。对了，图书室没必要一直去，那里面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
　　“我知道你去过了，不过，9911号，就像之前说过的，我不喜欢别人教我怎么做，这一点，希望你记住。”
　　“呵，就当我倚老卖老吧，我这个年纪，最是见不得迷惘的年轻人。不管你相信也好，怀疑也罢，我始终认为，身处阴曹的考验者，并不是非要成为对手的，你说呢？”
　　9911笑着退了出去。
　　倚老卖老？这个词，没有几个人喜欢，就算是自嘲，也未必能接受，除非，这个人真的是个老人。
　　不知道为什么，闻歌想起进入世界前，周歧路开过的一个玩笑。当时，他们在桃花商行里，遇到过一个三人组，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人，曾经上来和他们搭过讪。周歧路去换取伪同盟令的时候，遇到了三人组，后来还和他们开玩笑说，千万别在世界任务中碰上。
　　刚才，9911退场的方式，不由的让闻歌想起，那个三人组里的老人。加上他要去寻找叶绿素，以及他承认自己有合作者，闻歌已经相当的确信，他试图启动信号塔，和另一个基地取得联系。
　　不管怎样，如果能寻找到水生植物，修复能源采集装置，自然是好的。

　　次日大早，闻歌进入餐厅用餐，一直等到八点，也没见到八人探索小队出现。看来，这八个人，已经出发了。
　　一号桌上，除了9912和9916号以外，其余五个姑娘，紧密的坐在一起，她们正全神贯注的讨论着什么。
　　闻歌瞟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他照例坐在三号桌上，9909号尚在小黑屋受罚，而9903号参与了八人小组，缺席早餐。所以，三号桌上，只有闻歌一个人。
　　他吃到一半，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直觉抬头，意外发现四号桌上坐着人。
　　笑的很张扬的人，是9920号，而逗的9920号如此开心的人，是9909号。这倒是一个奇怪的组合。
　　9920号只要受罚两天，她出来，正常，但9909号却是被罚了三天，按理，他不该出现在餐厅。
　　小A发出警告：“9909号、9920号，请两位注意用餐礼仪。有件事我通报一下，关禁闭其间，9909号表现良好，所以提前释放。”
　　看来，关禁闭的生活，让原本水火不容的9909号和9920号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若非闻歌曾经见过他们相互不屑的模样，怕是要以为，他们本就是很好的朋友。
　　9909号察觉闻歌在看他，他朝闻歌尴尬一笑，不待闻歌反应，迅速收回笑容，又去逗9920号。看9909号的样子，谁能想到，这是一个不善与人相处的人？
　　患难见真情，诚不我欺。
　　早餐进行到一半，闻歌差点跌了手里的碗。要不是他眼明手快，只怕碗要飞出去。事实上，不是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眼明手快，所以颠簸震荡中，已经有好几个碗飞了出去。
　　叮铃铃——叮铃铃——
　　“全体幸存者注意，立刻离开餐厅，跟随机器人进入紧急避难所。重复一遍，全体幸存者注意，立刻离开餐厅，跟随机器人进入紧急避难所。”
　　餐厅的大门被打开，门口站着一个机器人，一号桌的女生们，已经先行站起，一个接着一个，往餐厅大门去。紧接着，二号桌和四号桌上的人同时站起，拥挤间，9909踹了9913号一脚。
　　总之，所有人跟着机器人，迅速从餐厅撤离。
　　除了闻歌。
　　“9901号，请跟随队伍，进入紧急避难。”
　　“小A，请问，我们要避什么样的难？”
　　“太阳风暴。”
　　“什么？”
　　“9901号，如果你再不离开餐厅，我将强制你离开餐厅，或者你更喜欢留在这里？我警告你，太阳风暴下，基地有被毁灭的风险。”
　　闻歌没有坚持，基地的震颤越发的强烈，留在桌上的碗，早已全落在地上，被震的四处撞击。
　　闻歌奔跑在基地长长的廊道里，透过玻璃天窗，他看到廊道外的水域，一片漆黑。之前，他曾经和9911号一起，去探索过基地外的水域，那时，隔着水面，能够看到灰蒙蒙的天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点光亮也不可见。
　　紧急避难所，在基地的更深处，他们坐着狭小的电梯，一路往下。十二人，前胸贴着后背，紧紧的靠在一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9911号说过，这个末日场景是个静默的场景，此时此刻，正在水域里的他，恐怕再也不会用静默来形容了吧？
　　闻歌更担心的是，身处在另一个基地里的辛，会不会也和周歧路一样，离开了基地，正在探索水域？
　　突然想到这一点的闻歌，只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尤其是，狭小的电梯里，忽然传来一阵阵哭声。
　　“9902，你冷静点。”9904安慰道。
　　“冷静？我怎么冷静？”9902尖锐的反驳，“为什么我还要经历一次这样的恐怖？为什么末日还不终结？与其惶惶不可终日，我情愿去死——”
　　啪——
　　9908甩了9902一个巴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打到9902的。
　　“9908，你凭什么打我？”
　　“你不是想死吗？难道还怕被人打吗？打死你，你不就如愿了吗？”
　　“你想我死？好啊，来啊，看我们到底是谁杀了谁！”说着，9902竟然真的要在狭小的电梯里大发雌雄。
　　此时，一直往下坠的电梯，也摇摇欲坠起来。
　　9920厉声道：“我不管你们谁想死，谁不想死，要杀要打，等进了避难所，你们随便打，保证没人拦你们。现在，给我闭嘴！你们想死，我们还不想陪葬呢！”
　　9920的话，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撑，电梯里的男性，各自将9902和9908挤到电梯对边角落里。
　　三分钟，也或许是十分钟，电梯大幅度震荡了三下，然后停止不动。
　　电梯门外，是一条暗黑的长道，和基地的素净整洁不同，这条长道就像是最原始的山洞一样，毫无修整过的痕迹。
　　十二个人，沉默的跟在机器人的身后，走了三五分钟，他们进入了一个天然溶洞，溶洞里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方暗了一盏探照灯，绿色的光源。桌子上有几个袋子，应该是真空包装的营养粥。
　　之后，男人们展现了他们的雄性强势，女人们统一待在溶洞里，男人们留在洞道中，时刻留意上面的情况。
　　闻歌被分配到守在溶洞的门口。9920号找了一个角落，独自闭目养神。9914窝到桌子边上，然后打开了一直夹在胳肢窝里的圣经。一号桌的四个姑娘，蜷缩在溶洞的最内侧，9902刚靠上去，却见四个姑娘低垂着头，做出一副排斥的样子来。
　　9902只能退了回来，她在溶洞里来回地走，走到第三个来回的时候，9920睁眼：“想走，出去走，别在这里晃。”
　　9902有些畏惧9920，她又一次看向同桌的四个人，四个人却是没有看到9902号的可怜，9902只能苦笑，站到了闻歌对面，和闻歌一样，靠在洞口的石壁上。
　　闻歌看着9902眼角边的眼泪，有些同情她。“你还好吧？”
　　9902摇头：“不好，一点也不好。”
　　“你很恐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
　　“我知道，人害怕的时候，会很难控制住自己。”
　　“谢谢你。”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特别害怕吗？”
　　“这是太阳风暴，只发生在月食或者日食日。世界末日来临前，也有太阳风暴，不过那个时候的太阳风暴一点也不恐怖，最多就是刮起一阵强风，造成局部沙尘暴。冰雨之后，日食和月食频繁出现，只要日食和月食发生，太阳风暴就会发生。末日的太阳风暴，和之前的太阳风暴完全不一样，摩天大楼轻易就可以被飓风吹倒。”
　　“你见过？”
　　“嗯，我那时因为一些事情，被通知要去政府机构处理一下。我刚刚停好车子，日食就发生了。太阳风暴下，一百层的政府楼，被刮成两段。好多人从断裂的楼里掉出来，摔的粉身碎骨，尸骨无存。有一个老奶奶，就落在我脚边，她的眼珠子，溅到我的裙子上，我拍了很久，也拍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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