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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变
“……”
外面的喧嚷突显了这里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移”了进来。
莲君施展的是空间术,这种法术属于明摩族秘法,不是华胥人能够练成的。
且修炼难度极高,非寻常人可掌握,不知她什么来历,竟然如此娴熟。
神秘的侍者走近这个昏死过去的孩子,她用爬满皱纹的眼睛,看着梦落。
回想到自己曾多次向秋明宸劝谏,却没想到,一向对人命没有怜悯的少主,竟会屡屡阻止她。
就在昨夜,当她再次说起应该了结这个女孩时……
“再等一夜。”秋明宸沉着脸,他看了眼窗外的月色,不知在想什么,“我倒要看看,她能坚持到什么程度。”
沉默些许,如梦呓般,他自言自语地低声:“也该招了吧。”
“少主,无论如何,那个女孩见过您的‘噬兽’,留着她,始终会是隐患。”莲君摇摇头。
“莲君,你在置喙我的决定?”
他回过头来,眼神漠视一切,冷冰冰地说道:“是不是跟在我身边久了……就觉得可以干涉一些我的事了?”
那话真是说得冷酷决绝。
“少主……”莲君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照看到大的人,想再说几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已经脱离光明教了,就不要还保留着他们的语气,叫我少主。”从前一直没有在意过这个问题的秋明宸,突然冷冷为她纠正,还说道:“又或者……是不是你的心里面,始终还是认为,‘那位大人’才是你的真主人?”
想及这里,莲君的眼神微微发抖。
心性孤绝的少主,最厌恶受人牵制,可是偏偏……他生来就背负了那种不可摆脱的命运。
所以当初光明教加诸在他身上的桎梏,才会一步步逼得他生出仇恨,以至于到了偏执的地步。
莲君边想着,边伸出枯如木枝的手,探了探梦落的鼻息。
也许,少主是觉得,这女孩和他有点像吧……
她叹了一口气,将食指与中指并起,指尖一点梦落的眉心。
一个术法凝结起来,淡紫色的光晕通过眉心,融进她的身体,随后消失不见。
外面,隆声阵阵,祭礼正进行到最高潮。
大巫官姜无妄,领着几十名巫祭,跳起了最后的一场舞。
他们头戴绘着凶兽的面具,身上披着野熊皮,舞动起来。
作为牺牲的奴隶牛羊都已就位,随着大巫官的法杖一挥——牺牲们在冲天的哀嚎中燃烧起来!
空气中的焦味,来自于树枝、干草、以及皮肉。
即将死去的人,恸哭声撕心裂肺,牛羊的哀鸣也婉转凄厉,那是最真实的战栗和悲伤——只有这样的悲恸,才能够感染到九天之上的神明。
那哭声太大,盖住了大王妃的哭声。
她的身旁是青桑国主薄野暮云。
他今年才四十多岁,脸上愁云满布,像一个老人。
丧子固然心痛,但朝政上的危机才真正让他此刻在这里坐立不安。——近年来,他深觉,自己在朝中能够倚靠的臣子越来越少。
大巫官姜无妄,职掌巫祭之力,对国事屡屡干涉。姜氏悍妒,辖制整个后宫,让他敢怒不敢言。央莫拥兵自重,让他颇为忌惮。
最近更有密报,收罗到了大巫官和大将军之间来往的信件,上面显示他们意图勾结谋反。
若坐视不管,巫祭与青铜军联合起来,薄野氏的江山岂不是得拱手让人?
所以他接受了八皇子秋明宸的提议。借此次葬礼,彻底清洗国内的势力。
现在央莫身边只有三百个青铜军随行,不可不说是一个铲除他的绝好时机。
于是,他传密诏,让远在葛阳城的弟弟薄野未明偷偷带兵前往重梧。
他们准备在祭礼结束当夜,发动政变。
由葛阳王来袭杀大将军央莫——事后如果受人非议,就尽数推到他这个成天不学无术的弟弟头上。
然后修为高深的姜无妄,则交由给那个人去解决。
薄野暮云的眼睛中,印着燎烟,燎烟的另一边,是秋明宸的脸,那少年不过十九岁,沉着脸的样子,却过于阴郁。
他当了半辈子一国之君,还很少看到那个年纪的年轻人,对时局的判断与分析,能够全面到那种地步。
他几乎为他策划好了整场政变,方案详尽到每一步的细节。
这样有政治才华的年轻人,难道只有在青桑这块小地方上封土食邑那样一点野心吗?
别忘了,他的第一身份还是华胥国的皇子。他对青桑国,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图谋呢?
薄野暮云想不清楚秋明宸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内心惶惶不安。
但……没有什么比解决眼下的心腹大患更紧要,这个八皇子的事……还得从长计议。
薄野暮云半眯着眼,暗自思忖。
此时,秋明宸用他那修长的指节,在石栏杆上百无聊赖地敲击着,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打拍子。
片刻后,莲君回到了他的身边。
“主上……老奴去看时,那孩子全身已经没有一处好肉,断了五根肋骨,伤及肺腑……就只剩最后一口气了。”莲君低哑地说,“‘灵神’暂时稳住了她的心脉,能不能挺过去,看她自己了。”
“……”
秋明宸的反应中,夹杂了一丝不经意的茫然和……些许的惊讶。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朝着主祭台看去,穿透一片黑烟,直视前方。
“娲皇大神!请聆听吾最后的祈求!让亡者之灵,升到那九重之天,回归到永恒的凰鸣之森,再安然长眠!”
夜幕降临,祭礼终于进入最后一步。
天边沉得要掉下来的晚霞,将迎接世子化身的灰烬,带领他往下一个轮回。
死者身体被点燃的那一刻,赤色火焰仿佛巨蛇,吐出长信子,盘旋扭动着升上天际。
巫祭的歌声变得高亢嘹亮。
烟雾浓密,黑夜来临。
所有人都在认真注视着主祭台,秋明宸漆黑的眼眸中,映着汹涌的烟火,像是燃烧般的欲望。
他那场筹备了两年的局,正式开始。
圜狱的天窗中,也能望见那冲天火光,狱官们扒在窗前看了好一会儿的热闹,才回到牢房中。
“她?!这是……死了?”
最先进去的一名狱官,看着在刑架上已毫无气息的梦落,搽了搽汗,惊恐道:“怎么办?国主会怪罪我们么?”
“别慌!我看看!”另一个狱官走近,扳起少女的脸看了又看,嘴里说,“啧啧啧,看来是没气了……真惨啊,这么好看的丫头,脸都烂完了!”
“我们赶紧把她拉去焚塔那边!”狱官长当机立断地说。
“对对!反正是大王妃喊抓来审的,关咱们什么事!”其余狱官纷纷附和道,“对对!国主问到了,大家就说不知道!”
于是,那几个狱官将梦落用裹尸布包着,连夜运出了宫,丢到了西郊的焚塔。
那里是将平民的尸首集中焚烧的地方,每天都会有巫祭来清点。
但那时候的焚塔,空无一人,一片死寂。
狱官们随意将裹尸布丢到一个石台阶上,就匆匆离去。
回程的路上,他们其中一人不经意间抬头望向天宇,不由得有些惊愕。
黎明前的天际,本应是灰蒙蒙一片,但某一个对应着神殿的方位,竟然有如柱的燎烟,冲天而上,火光烧了半边天!
“这祭礼……怎么到后半夜还没有完?”那个狱官喃喃道。
他们当然想不到,就在那一夜,青桑几大势力间的血腥争斗,真正爆发。
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政变,席卷了所有的人。
在国主薄野暮云的授意下,葛阳王薄野未明联合少将苏鹿埋伏在渠阳道上,袭杀了大将军央莫及其麾下三百位青铜甲军。
而另一边,在那尚有余火未熄的祭台上。
大巫官姜无妄的尸体高悬于石桩,他的浑身血液已流干,眼眦欲裂,仿佛永不能瞑目。
——他大概无法相信,以自己那样高深的修为会如此轻易落败。
一刻钟前,他燃尽了全身血液,那样强大的血咒之力,竟然敌不过那个只有十九岁的年轻人。
他使出的那种叫做“噬”的诡异术法,以及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噬兽”,都是他生平见所未见的。
而且,他的所有修为,都已转化为灵力,被那个人悉数吸收。
银白色的噬兽,在姜无妄的尸体旁,盘旋几圈后,又化为光雾飘散,紧紧跟随他的主人而去——
夜幕下,火光渐暗,华胥八皇子秋明宸,一步步走下石阶。
他仍穿着祭礼上的衣服。
虽然光线昏暗,但依稀能见得,他最外面的那条雪狐大氅,已沾满暗红色的血。
他低头,单手做了一个手势,结出一个法咒。
然后,他的身体便如同虚影一般,瞬时一闪一现。
下一秒,出现在三十多尺开外的石道上。
他这套空间术法使得相当漂亮,堪称行云流水,比起他的侍者莲君,有过之而无不及。
通往神殿的石道上,莲君已等候多时,见到他便立马迎了上去。
秋明宸一把将大氅脱掉,随意往莲君手中一丢,说道:“脏了,找个地方扔。”
“主上何必动气呢?”莲君叹了一口气,“让噬兽将他一口吞掉,岂不是更快。”
她明白,以秋明宸的真正实力,解决那个大巫官,不用花这么久,但是他居然选择放慢速度,让噬兽停止攻击,自己用噬术在那里先将姜无妄的血一滴一滴“噬”干,再将他的灵力一点一点“噬”尽。
花了整整半个时辰。
用那样近乎于虐杀的方式杀人,实在不符合他一向冷静果断的作风。
“他该这么死。”秋明宸狠狠地低声说。
只要想起姜无妄死前说的那几句话,他就觉得就算让他死上千遍万遍也不足惜!
“这是……‘灵轮’?你身上有沧夷人的血?”当时,与他交手几个来回,精通血咒的姜无妄,便认出了他深埋已久的秘密。
“哈哈哈哈!想不到啊,才华傲绝的八皇子,竟然也是沧夷贱奴生的贱种!”
秋明宸想到那番话,眼中沉得见不到底。
莲君叹了一口气,她大概猜想到了,便没有追问。
“主上,还有些事件相关的人,怎么处理?”
“都杀了。”他阴沉着脸,声音冰冷。
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补充交代道:“把姜氏交给白蘋,用‘裂魂咒’,慢慢让她死。”
“那帮狱官,一个都不要留。”
说完后,他的身影又一闪灭,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中。
“是。”
瞬息之间,他已连施了数遍空间术,莲君再抬头时,他的背影只变为一个点,最后在道路尽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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