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冰

　　丁一原本处于混沌中，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听到这清冷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丁一使劲睁开眼睛，看清楚来人后，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回来了？”他问。不解的同时，在心里筑起一道防备的墙。

　　陌悠尘微微敛目，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说话的语气却理不直气也壮：“我没地方去。”

　　丁一脑袋胀胀的，他还没睡醒——他做了个深呼吸，眼皮上撩，有点干架的气势：“所以？”

　　“可以收留我吗？”

　　丁一：“……”一般都是他让别人接不住话，很少有人能让他无话可说，陌悠尘是一个。

　　陌悠尘浅灰色的瞳孔放大，显示着他的诚恳：“可以吗？我真的没地方去了。”

　　此时夜已深，周遭寂静一片。若是在此处谈话惊扰到邻居，被其发现可就麻烦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尘埃灵有什么目的，但肯定不会攻击他，不然早攻击了。若是强行赶他走，说不定他会恼羞成怒，把他给杀了。嗯……倒不如以退为进，先把人领进屋，看看他想做什么。

　　丁一眯了眯眼，朝屋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道：“进来说。”

　　陌悠尘也露出笑容：“谢谢！”

　　其实在看的丁一双眼的时候，他就确定了丁一是那个人。丁一体内有他的灵力的气息，这种气息是在傅日雪占据北半球前就存在了的，不是新出现的灵息，所以傅日雪察觉不出。自己和丁一待在一起，灵息混合交融，或许能瞒到他完全恢复。

　　丁一考虑了一秒，对陌悠尘道：“去我房间说。”

　　路过主卧时，丁一往里瞧了一眼，确认杨帆正在睡觉。然后他把陌悠尘领到房间，锁门。

　　考虑到不能发出太大动静，丁一打开了床头灯。灯光照射的瞬间，两人都不适地闭上了眼。丁一眨了几下眼睛就适应了，陌悠尘却一直闭着眼，丁一看着他，若有所思。

　　丁一坐在床上，等陌悠尘重新睁开眼，便拍了拍床：“坐下说吧。”

　　陌悠尘依言坐下，双手交叠，双腿并拢，睁着一双大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很乖巧的样子。

　　陌悠尘这乖巧又诚恳的样子让丁一觉得好笑，也令他卸了防备。丁一先发制人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就去开门了。我做了一个梦，好像是有一个声音说——说的什么我忘了，但它给了我一个去开门的念头，我在睡梦中也没设防，就恍恍惚惚开门去了。是不是你施了什么法术，让我来帮你开门？”

　　陌悠尘也没想到是这么回事，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我本来是想等到天亮再敲门的，谁能想到……也许——是我们心有灵犀？”

　　丁一看着他，他看着丁一，然后——

　　“我真不知道，”陌悠尘大眼睛一眨一眨，长睫毛扑闪扑闪，“也许是我动了这个念头后，我的灵力来找你了。”

　　丁一毫不留情道：“你别卖萌。什么念头，灵力是怎么回事？”

　　“就是赖着你家的念头，我是真的无家可归。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我受伤后，灵力还没完全恢复，回去不了。灵力可以类比你们人类书籍影视中的法术、魔力那些，但好用、强大得多，也是真实存在的。”

　　“那你的灵力为什么会来找我？”

　　“可能是，一种不自觉的行动吧。就像十——”陌悠尘停住了，他不知这件事要不要说出来，而且他并不认为自己的灵力能躲过傅日雪密布的灵波来到这里。那么……控制丁一开门的只能是十年前冲动之下进入丁一身体的灵力。

　　那股灵力和他心有灵犀，为他所用，所以就驱动丁一来给他开门了。

　　“嗯？”

　　“没什么。”

　　丁一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到底怎么了？”

　　“嗯～没什么。”

　　和语气几不符合的面无表情说明了陌悠尘的态度，丁一在心里呵呵两声，接着问：“你没地方住？”

　　陌悠尘点头：“是。”

　　丁一道：“有钱吗？”

　　陌悠尘摇头：“没有。”

　　“我给你钱，你去找家酒店住。”未等陌悠尘找理由拒绝，丁一又道：“靠，我忘了，你没身份证。”

　　“是啊。”陌悠尘看起来很遗憾。

　　“你真的想住我家里？”

　　“真的！我没其他地方去了，全世界的人类，我只认识你一个……或者说，你们一家。”

　　“我凭什么要帮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做牛做马。”说着，陌悠尘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于是，丁一就在这个极富感染力的笑容下神使鬼差地答应下来：“行吧。”

　　“谢谢！”陌悠尘问：“今晚我睡哪儿？”

　　家里一共有四个房间。一间丁周杨帆睡，一间丁一睡，一间丁释然睡，还有一间弄成了一个简单的实验室，里面没有床。

　　但不能再让陌悠尘回阿释房间睡了。要是明早杨帆看到已经离开的外星人又躺回了阿释床上，指不定会吓出心脏病来。思量片刻，丁一问：“你愿意和我一起睡吗？”

　　听到这，向来冷静的陌悠尘也绷不住了，但他还是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无辜：“为为为为什么？不能去那个房间睡吗？”

　　丁一：“明早我妈看见你，她不会等你醒来解释，而是会扎你一针，再砍你一刀，让你永远地睡下去。”

　　陌悠尘哭笑不得：“怎么会……你就不能和你妈妈解释下嘛？”

　　丁一：“今晚不能，她已经睡了。你先和我睡一晚，明天找个机会和我妈好好说一下。”反正爸妈都救了陌悠尘并且让他住在家里，应该能接受的吧？

　　丁一去拿被子，随口说：“都是男的，没关系吧？”

　　“没关系。”陌悠尘咬牙道。

　　“你要洗个澡吗？”

　　“洗澡？”

　　“对，在我房间洗就可以。”丁一的房间自带沐浴间。

　　陌悠尘本想驱动体内灵力做清洁，却害怕被外面的灵波发现，他道：“嗯，麻烦了。”

　　丁一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会答应，性格不允许他落在下风，于是调侃道：“你还挺爱干净的。”

　　“当然。”

　　丁一从衣柜顶上扯下一床被子，花色的。他把床上原来的被子和枕头弄到一边，再把花色的铺在另一边，问：“要枕头吗？”

　　“不用。”

　　“嗯，你去洗吧，会用吗？”

　　陌悠尘笑：“我又不是傻子。”

　　“嗯……你们尘埃灵洗澡也是用地球上这样的设备吗？”

　　“不是。”陌悠尘想了想，觉得告诉他也无妨：“我们用灵力清洁身体，不需要用水。”

　　“那你现在……？”

　　陌悠尘早想好了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想体验一下地球人的洗澡方式。”

　　“哦。”

　　丁一在衣柜里找到一套新买的只洗了还未穿的衣服，丢给陌悠尘：“干净的，没穿过。”

　　没东西给陌悠尘擦身子怎么办……

　　对了！

　　丁一带着陌悠尘走到浴室，指了指洗脸巾：“等会儿你用这个擦身子，这个洗脸巾吸水不会破，多用几张就擦干了。”

　　他又指了指空无一物的垃圾桶：“用过的丢浴室垃圾桶就行了。”

　　最后退出淋浴间道：“你洗吧，我在外面等你，洗完了一起睡。”还贴心地帮陌悠尘关上了门。

　　全程没说一句话的陌悠尘：“……”

　　什么鬼！

　　洗完了一起睡是什么鬼啊！啊？

　　陌悠尘转向镜子，果然，自己耳朵因为丁一最后一句话红了。

　　水声淅淅沥沥，十分钟后停了，陌悠尘刚擦完身体，就听见丁一说：“陌悠尘。”

　　“嗯？”又叫他什么事？

　　“我这有一条没穿过的干净的内裤，你要吗？”顿了顿，丁一又强调了一遍：“没穿过的哦。”

　　陌悠尘：“我不需要！”

　　丁一也是好心：“内裤不换会生病的。”

　　陌悠尘：“……”苍天啊，谁来救救他。

　　内心正崩溃，突然，门被丁一从外面打开了一条缝，一条灰色的内裤塞了进来：“拿着，真的没穿过，绝对卫生。”

　　陌悠尘：“……”从来没有人能让他如此崩溃，丁一是第一个。

　　他飞快地把丁一的手和那条内裤推出门外，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咔哒落锁。

　　门外的丁一：“……”这是……不好意思了？丁一笑了笑，直到陌悠尘穿好衣服出来都没再说话。

　　陌悠尘生呼吸好几下把自己的羞涩与点点怒气压下，面无表情地开了门。

　　丁一坐在被子里刷着短视屏，见他出来，放下手机，拍拍身边的位置：“来，睡吧。”

　　陌悠尘咽了口唾沫，面无表情地钻进花色的被子里，一动不动。

　　丁一伸出手，摸到了床头灯的开关，“啪”的一下，灯熄灭了，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丁一本来以为自己会失眠，毕竟一个不清楚底细的外星人睡在自己身边，可他却很快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折腾得太晚，太困了，亦或是因为……有陌悠尘在身边？陌悠尘给他下了安眠咒？总之丁一很快就睡着了，听到枕边人均匀的呼吸声，陌悠尘一把将被子掀开，抹了把头上的汗。

　　“呼——热死我了。”

　　尘埃灵可以在极其寒冷的条件下惬意生活，却无法在温度稍微高那么一点儿的地方呆一时半刻。虽然到了地球后，尘埃灵对热的忍耐力大大提升，却依旧不能面色如常地呆在棉被里，何况房间还开了热空调。

　　陌悠尘关掉空调，把被子铺在地上，看了一眼把头蒙在被子里的的丁一，走过去别扭地把他被子掀到脖子那露出帅气的脑袋，再掖好，又回花色被子上躺下。

　　这下自在多了。

　　*

　　街上依旧凉风习习，寒意入髓，在一片灿烂中升起的太阳普照大地，送予温暖。缕缕阳光倾洒入室，温柔地唤醒丁一。

　　“唔……嗯……”

　　一觉醒来，竟睡到了中午。即使在研究所养成了8点准时起床的习惯，一到家里还是会打回原形。

　　这一下睡得挺好，虽然旁边睡着个外星人，可丁一也没怎么拘束。他转过身，发现身旁空无一人，连带那床花被子也跟着消失。

　　“陌悠尘？”

　　丁一喊了一句，无人回应。

　　他下床看了看，地上铺着一床花被子，有明显的躺过的痕迹。

　　怎么回事，不会是他晚上乱动，陌悠尘受不了，搬到地上睡去了吧？那人呢，走啦？

　　丁一穿着家居服，揉着鸡窝头出了房间，在客厅看到了喝茶看电视的尘埃灵。

　　“…………”还挺悠闲。

　　“咦？”丁一发现了不对劲，“你长头发啦？”

　　陌悠尘的头发长长了许多，发型和他平时头发整洁时候的样子有些相似。

　　“嗯。”陌悠尘没想到丁一见到他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丁一的关注点总是奇奇怪怪。

　　丁一突发奇想道：“你可以更长些吗，和你本来的一样？”

　　陌悠尘知道丁一说的是什么，他道：“可以的。”

　　丁一期待地看着陌悠尘，后者却未如他所愿，而是翘着二郎腿，指了茶机上一个黄色的纸片说：“你母亲给你留了张纸条。”

　　丁一走过去，拿起来一看，便签上写着：儿子，你王姨的儿子结婚了，妈妈要去喝酒，菜已经切好了放在砧板上，你自己炒一下，饭你按一下快煮就行了。

　　“我早上醒来的时候，感知了一下这间屋子，发现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出来后看到了这张纸条。”

　　丁一看着他，笑道：“然后，你就像在自己家里那样，喝茶看电视？”

　　“这茶叶不错。”

　　“这是我爸的。”丁一走到陌悠尘身旁坐下，电视里正播放一档侦探类的综艺节目，是他喜欢看的。

　　丁一开启话题道：“你是哪颗星球上来的呀？”

　　“火玄星。火焰的火，玄幻的玄。”

　　“火玄星是什么样子啊？”丁一好奇地问，“是全高科技星球还是比较原始的那种？”

　　“居中。”

　　“那就是和地球差不多喽。”

　　“不，”陌悠尘摇了摇头，蓬松的白色头发晃动着，“完全不一样，火玄星万物有灵。花草树木有灵，飞禽走兽有灵；高楼大厦有灵，河流土地有灵……而地球死气沉沉，灵力稀缺。”

　　“哪有！”丁一反驳说，“地球也很有灵气好吗，你看到热带雨林，那么多花草树木，那么多鸟兽鱼虫，怎么就灵力稀缺了？”

　　虽然这十年来地球在不断降温，但位于赤道附近的热带雨林一直受着太阳的照顾，保持着它独有的生机与活力。

　　“亚马孙热带雨林我曾去过一次，那里的灵力确实比地球其他地方多。不过，所谓‘多’，也就是那里物种繁多，生命灵力旺盛而已。”

　　陌悠尘抿了一口茶： “拿一棵树来说，它会有两种灵力，一种是从它出生时就有的生命灵力，还有一种是非生命灵力。生命灵力会随着生命的旺盛而增多，随着生命的衰老而减少。一旦这棵树死亡，它的生命灵力就会消散。一旦这棵树被我们尘埃灵汲取所有的生命灵力，它就会立即死亡。而非生命灵力不受个体生长，受伤，衰老，死亡的影响，它在于这棵树的修炼程度，就算树死亡，它也依旧存在。

　　“在火玄星，非生命灵力存在于每件事物中，不管其是否有生命。热带雨林里千年生命有是有，但修为太浅，非生命灵力少得可怜——你知道人类和尘埃灵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丁一：“尘埃灵全是白头发？……嘿嘿开个玩笑，是尘埃灵有非生命灵力。”

　　陌悠尘：“而且是很多很多，足够让我们在宇宙中航行千年的灵力。”

　　丁一：“那火玄星是一副什么样的面貌呢？”

　　陌悠尘：“冰天雪地里高楼林立，树木高耸入云，百花争奇斗艳，大花猫踩着数字扑向毫无防备的飞鸟。”

　　丁一：“嗯？怎么就‘踩着数字’了？”

　　“蓝色透明的立体数字在空中到处飞。”陌悠尘摊开手掌，“大概这么大。”

　　“我的天，这……太不可思议了。”丁一问：“火玄星是不是特别冷？”

　　陌悠尘：“是啊，年均气温零下二十多度。”顿了顿，他道：“我们离开的那一年，年均气温零下33度。”

　　丁一：“啊……那你们怎么生存啊，你们受得了吗？”

　　陌悠尘：“我们是尘埃灵，我们很享受寒冷的环境，地球这样的气温对我们来说才是折磨。”

　　丁一：“你们那儿的河流会结冰吗？”

　　“那要看它心情。”看丁一挑眉，陌悠尘道：“火玄星是一个灵的世界，你们人类眼中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那里都是寻常不过的。在来到地球之前，我还从未想到宇宙中能有这样一个世界。”

　　“那它为什么叫做火玄星呢？”丁一着重强调了“火”这个字。

　　陌悠尘：“你若在太空中看火玄星，就会见到它在散发一种红色的光，像火焰一样。我们祖先还为给星球取名字专门耗费灵力去了一趟外太空。”

　　丁一默默竖起大拇指。

　　“咕——咕——”

　　丁一摸着发出抗议之声的肚子，不好意思地道：“饿了。哎，你吃人类的食物吗？”

　　“嗯，你要做吗？”

　　“不然呢，你做？”丁一开玩笑道。

　　“我不会，不过是你做的话，我吃。”

　　人类的食物里有添加剂，陌悠尘从不吃这些，可他莫名想尝尝丁一的手艺，便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丁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我去做饭。”

　　丁一起身，又一拍大腿坐下，“卧槽，我还没洗脸刷牙！”于是他弹起来，急匆匆地向浴室走去。

　　陌悠尘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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