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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规矩
“我家的情况想必你也大致了解了,我的这个叔父和这个姑母都跟我不对付,你以后在这府上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好过。”林紫烟在用晚宴的时候,翠螺和铁链就沉默地立在一边。当林紫烟离开的时候,他们两个便也自然地跟着离开了。
“无妨,我不去招惹他们便是。他们难道还会自降身份来找我一个奴隶的麻烦?”
“若是以前,还真说不准,他们以前就没少找翠螺的麻烦。但现在,应该不会了。”林紫烟一边摆弄着自己浅紫色的云袖,一边慢悠悠地挪动着步子。
“是因为刚刚吗?”
“我以前对他们忍让太多,让他们误会了些什么。我才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我虽年轻,江湖经验尚浅,但对他们,也完全不必忍气吞声。”她云淡风轻地说道,语气间波澜不惊,似未牵动任何情绪。
“小姐还是莽撞了些,与他们二人有些言语不和在所难免,但小姐实在不应该撕破脸皮。老爷身边的那位,是个心机深沉的主儿,如今小姐和二人撕破脸皮,她少不得又在老爷面前煽风点火,出些奸计来陷害小姐。终究是防不胜防啊。”翠螺蹙着眉,苦口婆心地劝道。翠螺比林紫烟年长些,又是在林紫烟母亲身边伺候的人,所以遇到事情往往比林紫烟沉得住气,也想得更长远些。
“无妨,他能奈我何?我有七白叔帮衬,我惧他何?”林紫烟潇洒地挥了挥衣袖,转了半圈,满脸的春风得意。
“小姐可知,怕人的不是权势武功,而是人心阴谋。权势武功,躲着便是。而人心险恶,避无可避。”
“无妨,不论我是否忍让,她们要设计害我时,都一样难防。我实在不愿再委屈自己,我要正大光明、坦坦荡荡地活着。若有阴枪暗箭,便尽管来吧。若整日提防着他们,而让自己不自在,终究是不上算的。何况他言辞间辱我父母,我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了的。罢了罢了,反正筷子扔也扔了,我以后正好儿我行我素、反倒轻松快活。要害我,我接着便是。”林紫烟回头粲然一笑,她实在快活得很,这么多年以来,她不知有多少次想摁着她叔父的头暴打一顿。可总顾着礼道大局隐忍周旋,连言语间都不曾有过直接的冲突。今日的那只筷子,实在是替林紫烟出了一口恶气。
“说起来奇怪,自从身边跟了一个你之后,我总感觉自己多了不少底气。”林紫烟看着铁链,认真地说道。
“小姐说笑了,铁链愧不敢当。”铁链自从回到林府将自己拾掇梳洗干净以后,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大概是觉得多了一个肉垫子吧,哈哈哈哈。”林紫烟笑完之后,又恢复了认真的神情,“做我的护卫,我不需要你有多高的修为,多好的武功。但你一定要百分百的忠心,只听我的话,只忠于我一人。我会百分百信任你,所以你不能骗我,若有一日,我发现你对我有半句谎言,我今后便不会再对你有半分信任。入了我这院子,便是我的人了,你把你的性命交给我,我也把我的性命交给你。倘若有一日你背叛我,将不该传出这院子的一些东西传出去,把不该带进这院子的人或物带进来,我这院子便再也容不下你。若你要勾结外人害我,那我也没招儿。但只要你们没有一击毙命,那我便会竭力反扑。”
“你这算是在立规矩吗?”铁链笑了笑,说道。
“算。”
“好,我记住了。”
林紫烟望着铁链,浅浅一笑,又转而对翠螺说道:“今日月色甚好,今日不妨就将晚膳摆在这院子里吧,月色怡人,宜浅酌,便再向厨房要些酒来。”
“小姐,不妥。平日里在自己房间也便罢了。这众目睽睽之下,主仆一桌,成何体统?再者,你刚在前厅用过饭了,此时又回后院加餐,怕那二位多生口舌。”
“怕它作甚?我们只管自己快活便罢,何须去在意他人言语?我的好姐姐,你就快些去吧,别再啰啰嗦嗦、婆婆妈妈的了。”林紫烟一边说着,一边推着翠螺往厨房的方向走。刚走两步,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歪着头对翠螺说道,“我记着上次去厨房偷吃,看着过两坛刚起土的的桂花酒。那酒香,还都开封我都闻到了。好姐姐,你便去把那两坛酒偷了来吧。反正我是林府家主,那林府里的东西不就都是我的东西了?嗯”林紫烟一脸谄媚地将头靠在翠螺的肩膀上,一边说着一边眨巴着那一双大眼睛。
翠螺看了她这样子,只好无奈地笑了笑,说道:“那可不行,那个可是厨房的桂枝嫂特意为他儿子准备的。你就算是家主,也不能这么盘剥下人吧。”
林紫烟瘪着一张小嘴,眼睛睁得大大的,委屈巴巴地看着翠螺,哀怨地叹了一口气:“既如此,那便罢了,只可惜了那桂花酒。那香气,比起醉翁亭的佳酿,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只是闻了那么一鼻子,便眷眷不忘。谁成想,我与它竟并无缘分。只能心向往之,却不能接近。”
“好了好了好了,我便厚着脸皮去帮你讨要两盏。真的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翠螺在林紫烟的软磨硬泡下终于败下阵来,她笑着白了林紫烟一眼,便去厨房传话了。
“谢谢姐姐,记得多给桂枝嫂一些赏钱。”林紫烟冲着翠螺的背影叫道。
翠螺一离开,铁链便感慨道:“你们主仆的感情真好。”
“对啊。翠螺原是我母亲身边的人,我母亲去后,便调到我身边来伺候了。我父母去得早,彼时我还小,父亲为了保全我,又将家主之位传与我。叔父与姑母自然事事与我作对,时时都想除掉我。得亏翠螺在旁指点,不然我可能早就被赶出林府,流落街头了。所以我看她,更像个姐姐。”
铁链见林紫烟说话时的满足神情,自己也一时有些失神:“你对下人可真好,高门大宅里,哪能见得到这般融洽的主仆关系?”
“别,你可别这么讲。可千万别给我贴好人标签,给我太高的评价。当好人很累的,要去迎合别人的期待和评价就更累了。我待翠螺好不是因为善良。只是翠螺也待我好,真心为我着想,拿我当家人,于是,我也拿她当家人。我自小体质特异,旁人皆不愿与我亲近。很少有真心待我、与我亲近的人。所以,我很珍惜每一个真心待我的人。现在是翠螺,或许未来也会有你吧。”林紫烟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铁链一眼。
铁链对上她的目光,仿佛有些承受不住似的低下头去:“那你为何会这般?”
“什么?”
“头发、眼睛。”
“不太清楚,大概是因为毒的原因吧。我母亲是毒宗弟子,常年与毒为伍,身体里自然也残留不少毒素,于是生下我时,发色、瞳孔便已有轻微泛紫。而后又自小被母亲喂毒,紫的程度便越来越深,而后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身边人都当我是怪物,渐渐地,我也就习惯了。”
铁链认真地看着林紫烟,仿佛在研究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哀转、缠绵,似是同情,又多于同情。
林紫烟回头看见他的眼神,愣了一下:“干嘛?干嘛用这种表情看着我?觉得我可怜吗?”林紫烟挥了挥云袖,没心没肺地说道,“哎呀,其实被当作怪物也挺好的,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人敢欺负我。想要什么东西也没人敢跟我抢。我还记得小时候,院子里的孩子们抓住一只受伤的小鸟,几个孩子都说是自己抓住的,都抢来抢去,结果,我一过去,他们就吓得赶紧把鸟扔在地上转身就逃跑了。就连上街,都会有人给你让道,这待遇,岂不乐哉?”
铁链看着林紫烟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也应和着微笑着,但他的微笑比起林紫烟的就苦涩了许多。他看着林紫烟,刚想开口问什么,但话还没问出口,就又被他给咽回去了。
“你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怎么回事?要说什么,直言便是,干嘛吞吞吐吐。”
铁链看见林紫烟鼓励的眼神,也终究还是没开口。
林紫烟转了转眼珠,稍加思索后,试探性地问道:“是想问我父母吧?呵,也没什么的,先父先母已故去多年。逝者已逝,生者当存。我早已看淡这些,人活着,总不能一直躲在死者的阴影里吧。你不必避讳的。”
林紫烟都已表现得如此洒脱了,铁链便也大大方方地问了:“令尊令慈,故去时应正值盛年才是,那他们是,因何而亡?”
林紫烟嘴上说着不在乎,但一提到父母的离世,她的眼睛里还是流露出了难以掩藏的伤感,于是她赶紧转过身去,若无其事地说道:“其实他们的死因我也不清楚,据说是我娘在死前配制出了天下无双的奇毒,不慎遭其反噬,自己被自己亲手配制的毒药毒死了。我娘去世以后,先父不堪悲痛,不久后,便驾鹤同行。”林紫烟很平静地讲述着这一切,铁链便也很平静地听着,但突然,林紫烟的语气变得激慨起来,“但这只是他们说的而已,我不信。我母亲用毒独步天下,绝不可能出现这种失误。而且自我记事以来,母亲除了天天给我喂毒,就没见过母亲配什么新毒。呵,若真要说母亲是配出了什么天下无双的奇毒,那便是生下了我这个绝无仅有的小毒物吧。”林紫烟自嘲地笑了两声。虽然平日里她从不提及父母的死,但其实心里对父母的死因一直耿耿于怀。林紫烟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直觉上认为,铁链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所以在他面前,也就没有什么隐瞒了。
“你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
“你问了,我便说了。”
“我是说,你怀疑你父母的死另有隐情的事情。有时候,只是怀疑,就已经足够惹来杀身之祸,你就不怕,我告与有心人?”
“怕。”
“怕你还说?”
“我现在后悔了,你可以假装没听见吗?”林紫烟歪着脑袋,笑笑地看着铁链,她抿抿嘴继续说道,“大概每个人的活法不同吧。有些人喜欢勾心斗角,也习惯勾心斗角,若是没人与他斗,活着反倒无趣。而我偏不喜欢那样,我为人懒散,只愿生活轻松。我是那种宁愿发现被害之后再垂死挣扎,也不愿平日里没事就疑神疑鬼,折腾自己的人。况且,你有一种很奇怪的气质。明明是个奴隶,但却好像有着帝王般的自尊和骄傲;明明毫无修为,却又给人一种什么都能搞得定的错觉。总之,就是能给人一种安全感吧,所以在你面前,就很自然地卸下了防备。”
铁链突然邪魅地笑了笑:“我对从前的记忆也已全然忘记,或许,我就是皇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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