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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兰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在书房的地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张兰山坐在小案前查阅这几天的出入货单。砚台旁边的那盆墨兰开得正盛,那是他二哥一年前到这里来看他的时候送他的,他也不是什么喜爱花花草草的人,但二哥说他这书房陈设太过简洁,因他刚从会客室过来,那边古玩字画,金银玉器,抬眼可见,简直是贵气冲天,而这里除了密密麻麻的从各处搜罗来的书,一套楠木桌椅,几只杯盏便再无其他多余之物,于是送了盆据说是罗浮山珍品的兰花给他,说这是好多达官贵人书房的必备摆设。
张兰山收下了,但在二哥走后的第二天便命人将它搬到会客室去了。书房这地方对于张兰山来说是极为私人的空间,呆在这里如鱼入水一般让他觉得放松,他不想在这里面摆什么达官贵人都有的东西,再贵重稀有也不行。他喜爱读书,幼年在家就喜欢呆在父亲的书房里玩耍,大了就从里面拿书来看,家人都以为他将来会同他父亲一样能够学有所成,考个什么功名,能在官场上大展宏图。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张兰山虽对读书的热情不减,但却对考取功名的事毫无兴趣。父亲也由着他,毕竟自己也是因不喜官场束缚,才辞官回乡的。
前几日,曹参政的小儿曹评来找他出去玩耍,他当时还在外面跟本地米商陆遇知商谈合作的事,见自己府上的小厮站在门口晃荡,便知家里来了人,必须得回去见上一见。于是匆匆结束会谈,到会客室里一看,只见那曹评带着几个纨绔围在那盆刚刚绽了几朵花的墨兰前,其中一人道:“古人云‘千古幽贞是此花,不求闻达只烟霞。‘(注1)没想到这张公子竟也有如此风雅之好,这兰花应是珍品……”
“摆这儿倒也脱俗……”曹评环视四周之后说。
张兰山入内寒暄一阵后,才知曹评此次前来是邀他晚上去苏河画舫游玩。听闻苏河新出了个南曲名伎,名叫江婉婉,此女不仅精通音律,舞姿妙曼,书画也富有灵气。曹评几次约见未成,此刻正是来找张兰山帮忙的。张兰山应下之后叫来了闽重,让他带人去疏通,晚上好跟曹评登船听曲。
闽重走后,张兰山想起刚才被曹评那一群人围着品评的墨兰,于是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那盆里的兰花叶子不算茂密,一条条的有如墨绿色的长带,直立的花葶由基部发出,最下面的几花苞,已经绽放出深紫色的花朵。“无甚稀奇。”张兰山想,正欲转身,却闻得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的清香。他低下头弯了腰凑近去闻了闻,“这味道似曾相识。”张兰山想起来自己在哪里闻到过这个味道了,但又觉得似是非是。于是搬了花盆又放到书房里去了。
元茄觉得今日公子奇怪,这兰花明明是他让从书房搬出来的,现在自己亲自搬回去不说,嘴角还带了莫名其妙的笑。
晚上一帮人聚在苏河最豪华的画舫里听那个江婉婉唱曲。曹评握了把镶了玉的竹扇,倚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婉婉。那姑娘年岁不大,着了一身红衣,本就生的娇媚,在红衣的衬托下样貌更显得艳丽逼人。那曲子给她唱得婉转,琵琶也弹得甚好,嘈嘈切切如玉珠走盘。
曹评开了折扇,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转身凑近旁边坐着的张兰山低声道:“名不虚传啊......不枉此行,小弟谢谢张公子了……”
张兰山笑道:“哪里,曹公子若是喜欢,日后可以常来啊……”
曹评面露难色,说:“哥哥有所不知,倒不是我不想来,是我这一段太忙了,走不大开。”
“哦?”张兰山望向他,“曹公子可是要用功读书,准备考个功名了?”
曹评嘿嘿一笑:“功名那玩意儿与我无缘,再给我八百年也考不上。”
张兰山亦轻轻一笑,伸手去拿了案上的一个橘子,边剥边道:“那你府上那么多人,还有什么事情轮得到你忙活?”
曹评凑他耳边悄声说:“最近我爹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堆贡米回来,正重新装成大包准备送往京师,叫我在家清点数目。”
张兰山塞了一瓣橘子入口,:“哦……怪不得这一段都没怎么见着你,那等你忙完吧,忙完再来。”
“好吧,只能这样了……”曹评又正身坐回自己座位里。
堂内苏婉婉一曲已毕,起了身,向堂内众人鞠了躬,便退了出去。少顷,她换了一身白衣由一年长的老妇引着到了曹评身旁。
那苏婉婉向他行了礼道:“曹公子是稀客,不知今晚婉婉可有那荣光给公子作陪?”
曹评喜笑颜开:“有有有,今晚婉婉姑娘作陪,是我三生有幸!”
张兰山见此事已成,便挪了位置,坐在了下首。没过一会儿,两个亭亭袅袅的姑娘便挨了他坐了下来,他转头看了一眼曹评,曹评冲他笑了个意味深长。现在已入了秋,夜晚寒凉,可身边的这两个姑娘仅着薄纱长裙,身体的曲线隐约可见,张兰山刚才饮了几杯酒,脸微微的有点发烫,堂内不知何时唱起了扬州小曲,虽不如苏婉婉声音动听,但也韵味十足。张兰山身边的姑娘正柔声细语向他劝酒,他觉得自己有些头昏脑胀,扭转了身子朝左右两边各轻嗅了一下,“都是脂粉味,”心道,“没某人好闻。”
画舫内的气氛还未到最高潮,张兰山已经退了出去,站在船头,吹着凉风。此时他酒醒大半,只觉得头微微地有点疼,用手按了按太阳穴,耳朵里传来了几尺开外元茄跟闽重两人的低语。
“公子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闽重好奇道。
“不知道,看样子心下不快呢……”元茄有些担忧。
“我怎么感觉他这都心下不快好几天了,成日里都板着脸呢。”
“是吗?可今天下午在家的时候看着还不错,你不知道你前脚出了门,后脚咱们家公子就抱盆花傻笑来着……”元茄说。
“是么?怎么这会儿又不高兴了?难不成他喜欢上那个苏婉婉了?”闽重笑嘻嘻。
“有可能哦……”元茄也跟着笑起来。
“那这也实在是太惨了……前一段柳家三小姐才过世,几天前苏家小公子就与他恩断义绝,今天又把心爱的女人拱手让人……没寻死已经很厉害了……”闽重叹道。
张兰山已经听不下去了,冲他俩说:“你们俩这是没完了吧,每天编排我有意思吗?”
闽重跟元茄从他话里听出了怒意,不敢做声,心里却道:有意思啊……男不疼女不爱的,看着可有意思了……
张兰山见他俩不答话,心里愈发愤怒,“今日起,你们俩只能在我十丈开外跟着,让我好好清静清静,谁多靠近一寸就打断谁的腿!”
“可是我们俩是公子的贴身侍从啊!离这么远,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回去怎么跟老爷交代啊……”元茄嚷道。
“本公子自己负责!”张兰山怒道。
回去的路上三人都不再言语,闽重阴着脸驾车,元茄苦着脸坐在他身旁,车内的张兰山也是一肚子怒气。闽重跟元茄都是从小跟着他一起长大的,他俩年纪比张兰山小,他平时就拿他俩当弟弟看,有时候他们说些有得没得他也不当回事。可刚才说到那苏家小公子跟他恩断义绝的事,他就觉得这两个人是拿了刀往他胸口上捅。
晚上张兰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眼前出现的都是那日苏明因要杀了他的眼神,他的心便如刀锥般疼痛,只得睁了眼睛望着帐顶发呆,就这样在床上耗到了下半夜。忽然想到曹评说他家准备把米发往京师的事,心想:得赶紧跟这个米商陆遇知搭上关系才行,如今衢州张氏的势力不比当年了,姑父刘长瑜已逝,亲爷爷刘亦明也于白银案第二年莫名病逝,现在表哥刘承君虽是兵部右侍郎,但也只是虚职。大哥帮这些人走了这么多趟镖,万一又来个什么大案,把自己家拉下水就完了。
***
院子里元茄跟闽重又在低声聊天了。张兰山放下了手里的账单盯着那盆墨兰看了一会儿。
闽重的声音传入耳中,“过几日我得回家一趟,我母亲要做寿,亲戚们都会来,我得穿好点,可现在这几件衣服都旧了,明天去做新的。等一下我去跟公子说下,顺便请个假。”
“好,你去吧,不过买衣服别买白的。”元茄道。
“为何?”闽重疑惑。
“因为白色扎眼,万一回去被一堆姑娘看上,全娶回家又养不起,弃之又觉可惜,愁也愁死了。”元茄笑道。
“切,你以为我买件白衣往身上一套就成了那苏家小公子了……”闽重反驳。
“对哦,你这张脸可没人家好看!哈哈哈哈哈。”
“苏小公子,苏明因。”张兰山把这几个字在心里反反复复念了好多遍。心里升起一丝失落。
那日不该去逗他的,明明可以道个歉,大家坐在一起好好吃个饭,以后还能厚着脸皮去找他的,结果搞成了那样难堪的局面。现在人家不止要躲着他,搞不好逮着了机会还要放他几支冷箭。
张兰山走到窗口,拉开了袖子,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已经全都好了,只留下了一道浅红色的疤痕。
闽重本想走过来告假的,但靠近了瞧见他在窗前看手臂上的疤,又退回去了。他一退回去就使劲地朝元茄使眼色,两人又齐齐地朝他这边看了几眼,便把声音压得更低偷偷开始新的一轮交头接耳,张兰山这次听不大清两人在讲什么。“肯定也没什么好话。”张兰山心烦意乱,“啊,怀安啊,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这俩不靠谱的货迟早都要把他们给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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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兰
清 · 郑燮
此是幽贞一种花,不求闻达只烟霞。
采樵或恐通来径,更写高山一片遮。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