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向我表白？

　　65.

　　见柳无端往外走，沈江不自觉地提脚跟出了好几步。

　　柳无端闻声回头，疑惑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江：“……”

　　是啊，我跟着他干什么！

　　沈江：“那什么，这次舍妹获救，多谢你了。”

　　柳无端此人虽然看似喜怒无常不好琢磨，却未曾对他沈家人或对他沈江不利，反而是帮了他两回。
　　虽不指望就此化敌为友，沈江此刻对他的感谢仍是出自真心实意。他甚至暗暗地说服自己，以后两人桥归桥路归路，能不碰面就不当冤家。

　　只要不陷入势不两立的境地，他不想打。

　　随即他又反问自己：如果当真陷入了两势不两立的境地呢？

　　沈江：“……”
　　他郁闷地发现，答案竟然没变：他还是不想打。

　　柳无端此时整个身子都转了回来，正面瞅着闷闷不乐的沈江，轻轻笑了一下，没心没肺地问：

　　“你要怎么谢我？”

　　沈江猛然抬头，头上顶着三个大大的问号：“？？？”

　　这人怎么顺着竿子就往上爬啊。还要不要脸了？

　　柳无端见沈江一脸不情愿，不以为意反而步步紧逼：“啊？你不是感谢我吗，你们沈家的人屡次三番受人恩惠，就只有嘴上说声谢而已？”

　　是可忍孰不可忍，说他沈江可以，说他们沈家不可以。

　　沈江当即反驳：“当然不是！你说，要怎么谢你！”

　　沈江干脆利落地一口答应，柳无端却磨磨蹭蹭卖起了关子。

　　柳无端：“我想想。”

　　沈江：“……”

　　柳无端在思考，中了激将法的沈江也在思考。

　　他的脑海一时间飘过许多不着边际的念头，大抵来自过往听过看过的戏文。

　　有的来自勾栏瓦巷，唱的说的都是情情爱爱。
　　诸如姑娘红着脸蛋指着郎君娇嗔“我要你答应三件事”：第一件考取功名，第二件衣锦还乡，第三件，以后再告诉你（娶我）。
　　又如卖身葬夫的女子凄凄切切在恩人门前磕头跪谢：“奴家愿以身相许，还谢恩公今日之善举！”

　　沈江摇头，用酒肆说书人的故事挤走以上旖旎又诡异的猜想。

　　如大将领阵前喊话：“你若肯投降，我便不屠戮你城中百姓！”
　　又如江湖老前辈居高临下俯视苦苦哀求的手下败家，不屑再动手处置，于是拂袖放话：“你若答应我自废武功，我便绕你不死。”

　　诸如此类。

　　沈江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平日里的娱乐活动实在有些局限，还不太入流，不然怎么他想象力如此贫瘠，待到用时，竟只能冒出这些个不着调的荒诞想法。

　　柳无端唇齿翕张，一句“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呼之欲出。

　　沈江心中喟叹一声“果然！”
　　警钟长鸣。

　　柳无端却忽而改了主意，竟是微微摇头，道：“算了，不必了。”

　　沈江脱口而户：“为什么？！”

　　柳无端：“……？”

　　此话一出，沈江就想自己掌嘴。

　　幸好柳无端一反常态，没有揶揄他“你这么想谢谢我？”“沈兄到底在期待什么？”云云，而是摆摆手转手就走。

　　其实，在沈江胡思乱想之际，柳无端心中也闪现许多念头。

　　刁难人的，取笑人的，挖苦人的，为己谋利的等等，可谓五花八门。可这些花花肠子里的多端诡计，在撞上了沈江期待又抗拒的眼神后，突然就商量好了的一般，一致麻溜地缴械投降，打了退堂鼓。

　　柳无端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白衣青年望着他的那双眼睛，真诚而明亮，似将天光笼入其中，化为一滩温润澄澈的湖水。不张扬，不刺目。

　　柳无端蓦地不愿打破这层言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不愿打破却也不想沉溺。

　　所以，他转身就走。

　　66.

　　柳无端难得发扬了一次做好事不求回报的精神，倒让沈江不自在起来。

　　许是光线造成的错觉，柳无端转身离去的背影，在沈江眼里看着有些清瘦寂寥，让他倏忽想起寻回镖货那日，这个人说的话。

　　他说：不会有人来找我。

　　沈江心头一紧，说不清自己为何要对柳无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耿耿于怀，怎么解读都不是滋味，连刚才蹭的饭都不香了。

　　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他追着喊了一句：“以后你要是有难，我也会帮你。就当做这次的感谢。”

　　柳无端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沈江挠着头语无伦次地补充：“总之就是你要是丢了不见了，我会去找你的。”

　　这句话说的就很有针对性了。
　　柳无端一个大活人，能文能武能惹事能拆天，又不是小猫小狗，怎么会丢？
　　可他也确实认为，自己若是消失了，不会有人来寻。

　　柳无端意识到自己曾经失言，回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江，目光晦暗不明。

　　良久，他轻笑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沈大侠这么不依不饶地追着我说话，莫非对我有意？”

　　沈江：“……”

　　他这才回过神，想起他与柳无端之间那些个真真假假理也理不清的纠葛，撇了撇嘴，四下张望——找台阶下。

　　苍天怜见，他游离的目光抓住了被柳无端甩出门的年轻护卫。

　　沈江：“那谁，你怎么回事，不是说自己最会砍价吗？你那是砍价吗？”

　　被“点名批评”的护卫一脸委屈巴巴地嘀咕：“不应该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我娘明明无往不利啊。”

　　见状，一直在暗中观察大气不敢喘的年长护卫终于找到了出现的好时机，从房顶一跃而下，跳到年轻护卫面前，敲了他的木鱼脑袋大声训斥：

　　“小方啊，我说你啊能不能有点出息！二公子委以重任，你却辜负了他的信任，我该怎么说你哎。你说说你还能干啥！”

　　小方低着头垂头丧气地听训，脑海里全是那句“你说说你还能干啥！”。

　　他认真的想了想，判断出这是个疑问句，是大哥在问他“你能干啥？”。既然是问题，他当然要回答。

　　于是他攥紧了拳头，瞅准身侧一块半人高的山石，挥出惊天动地的一拳。

　　碰，啪，轰隆隆。

　　山石被击出个硕大的窟窿，碎石咕溜溜滚了了一地。

　　年长的护卫：“……”

　　原来小方不会砍价，但他能徒手劈石。

　　年长的护卫绷着脸改口道：“好，好样的。”

　　等沈江旁观完整场闹剧，柳无端已经没了影儿。其余的护卫无需沈江的指挥，就已经自觉地将山匪的老巢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人也给绑得结结实实，只等下山后以沈家名义报个官算作见义勇为，这件事就大功告成了。

　　一护卫来到沈江身边，恭恭敬敬地询问：“二公子，这里已经都处理好了，我会让小方他们二人留下等官府来人，其余的人是否随您立刻回府？”

　　沈江望着崎岖蜿蜒的山道，沉下脸道：“去杨府。”

　　杨家那位公子哥儿先是骂沈小川丑八怪，想方设法逼沈家主动退婚。而后又撺掇沈小川上山剿匪，以至于陷入险地，折腾出这么些乱七八糟的。

　　沈家能就这么算了？

　　如今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就该兴师问罪了。

　　67.

　　此时此刻，罪魁祸首杨少爷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拎着个转铜锣在大门口团团转，逮到个打探情报回禀的家仆就问“柳家有什么动静？”“沈家派人去救了没？”。
　　他连续派了好几拨人去问，都没个结果。

　　沈柳两家像是两潭死水，明面上没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而暗地里……他探查不到啊！

　　杨少爷不爱练武，不喜武林中人。他喜欢找人唠嗑，喜欢天南地北说瞎话。他的家仆也都随了主子，各个能说会道，平日里抖机灵的。

　　但是真真儿要介入江湖之事，他发现自己力有不逮，主要是有个致命的短处——他的手下都太菜了！

　　一个个花拳绣腿的，中看不中用。
　　没一个能进得了沈柳两家的院子，更甭提悄悄打探情报了！

　　杨少爷忿忿地在心里埋怨：爷家里这群护院，平日里看着腰圆膀粗都是能干人，怎么实际动手的时候都成了娇滴滴小姑娘？

　　然而杨少爷还是太天真、太浅薄了，他杨府护院其实并打不过娇滴滴的小姑娘。

　　68 圆满解决？
　　沈小川是在沈江背上醒来的，兄妹两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经过沟通完毕，在向杨家讨要说法一事上达成高度一致。

　　杨府手下武功奇差，轮不到沈江出手，沈小川就生龙活虎地把拦路的挨个儿揍得鼻青脸肿。

　　杨少爷全无武功，头上顶了个铜锣满院子乱窜，跑得还不利索。磕磕绊绊，动不动自个儿就把自个儿摔着了。

　　沈小川呼啦啦追打了半个时辰，虽声势浩大，然实效甚微。

　　她并不想取人性命，也不打算真把人打伤打残。她只想出口气，无奈姓杨的实在太窝囊，害她这气出的也不痛快。

　　明明已经把人踹倒在地了，却要顾念这小子太文弱体虚，缩手缩脚的打也不打得。说不出的憋屈！

　　这回，沈小川没有刻意低眉顺眼扮作沈江的小厮。她仍是一身男装，但追追打打期间对上正脸，也不用她披头散发随风转圈圈，鉴美无数的杨少爷终于开窍了。

　　眼前的这位煞神哪里是什么小白脸，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小美人啊！

　　沈江亲自带来的人，能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又与他面容有几分相似，不是沈小川是谁？

　　杨少爷知错就改且能屈能伸，扑通一声给跪下了。

　　他上跪天地父母，下跪老婆大人，而沈小川是谁，可不就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吗？
　　跪得。跪得。

　　杨少爷求饶道：“娘子饶命啊！好歹看在我搬救兵来救你的份上，别打脸！”

　　沈小川将信将疑：“你搬的救兵？”

　　原来，山匪深信自己绑的是柳无端，却没有相信的沈小川编排的故事。
　　因此只给柳家寄了勒索信，至于沈家收到的那封信，是杨少爷派人寄的。

　　沈小川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原就打算给这位杨少爷点颜色看看消消气罢了，沈杨两家尚有毕竟有父辈的交情在，此番经历也算得上有趣，犯不着闹僵。

　　于是，她通情达理地提出了解决之道：

　　“既然如此，我便大人不记小人过，暂且绕了你。只是这婚约，就废了吧。”

　　如此，这趟退婚之行，也算圆满了。

　　杨少爷面如菜色地盯着她，没吭声。

　　沈小川当他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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