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人间事

　　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这一等，就是好几年的光景。在那等待的日子里，晨风的性情大变，养育孩子的艰辛，对于许大伟的思念，对自己悲惨命运的无奈，所有的一切都让这个女人变的暴躁不堪。

　　“老大你都多大了，天天自己的衣服都不知道换吗？我这么辛苦的干活赚钱我容易吗，长这么大都不懂事。”

　　“妈妈，我错了。”

　　“错有什么用，还不赶紧把衣服换下来。“自从许大伟离开，晨风的吼叫声已经成为了这个家里每天都必然上演的戏码。

　　许诺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而已，但是在这些日子中，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她尽量小心翼翼的让自己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在学校好好学习，努力考第一，在家里多帮助姥姥和妈妈干活。她也想爸爸，她好想爸爸。她想爸爸给自己做的土豆丝，她想爸爸每次回家都会带着自己去小卖部给自己买喜欢的零食，她想念爸爸那宽广的怀抱。她想，可是她只能在心里想。

　　“哎，怎么到家就开始嚷嚷，孩子在家挺听话的。大诺，快去把衣服换了吧。”李长青无奈的算不上帮忙的帮着自己的外甥女赶紧把她支开了。

　　“我真是没办法，爸你这脏衣服能不能不要乱扔，都告诉你多少遍了，放在一起，等我给你洗就行了，天天这么乱放。”李长青没想到下一个轮到的就是自己。他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许大伟彻底没有了消息后，晨风几乎进入到了魔怔的状态每天出去干活，干到很晚才会回家，而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始发脾气，看着家里的每一处地方都不顺眼，看着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不顺眼，总要从老到小都要骂上一遍。

　　“今天怎么连点菜都不炒。”

　　“许诺你作业做好了么，书本又乱放，让我省心点不行吗？”

　　“爸，你就不能把你的东西收拾好了么？”

　　“我都说了，我今天有事情要加班才晚回来的，一直在那里唠叨什么。”

　　“你们说的都对，就我不对，就我神经病行了吧。你们好，你们哪里都好。”

　　她有无数的抱怨，感觉这个家里每一处都不顺心，她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惨的女人，被丈夫抛弃，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一个尚在襁褓，父母还要靠自己照顾，还要上班辛苦的去赚钱，还不被父母理解。总之，所有在她的世界里都归结为她是最惨的那个人，家里人还不善待她。可是呢？两个孩子被杨怡夫妻两个很好的照顾着，除了杨怡因为身体洗不了衣服，每天都是她在给她看孩子，让后她才能出去上班。杨怡每天在家里一天的家务累的要死，总是希望她能早点回家，哪怕是看看她自己的小女儿，教教自己的大女儿写作业也好，但是她却总是早出晚归的去给别人卖命一样的干，人影都见不到。许言因为年纪尚小，因为缺少了父爱，更是无比的留恋着母爱，每天早起没睁眼的时候晨风就起床离家了，一天也见不到，只能偶尔打个电话，所以处于孩子本能的思念，她总是在晚上等到妈妈回来才肯睡觉。但是晨风却经常以工作为理由在晚上九点十点才回家，小孩子因为到了睡觉的时间点却又不肯睡，就开始哭闹，杨怡劳累了一天还要哄着孩子。她期望的多吗？她只是期望她早点回家陪陪孩子而已，她每天都为她伺候好饭菜，帮她养育两个孩子，可是她每天到家从来没有过一句感恩的话，上来就是骂，就是耍气。

　　开始的时候李长青夫妻两个人都会说上几句，但是越说晨风就会越顶嘴，吼叫的越厉害，总是说着不中听的话。

　　“我是神经病，就我有病，你们都是好人。”

　　“我怎么做都是错的，你们从来都没有认为我是对的。”

　　“我是傻啊，不傻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是啊，你们都有道理。我这工作都不叫工作。”

　　她的言词中充满了自暴自弃、自怨自艾，充满着对夫妻两个的不满与不理解。任凭两个老人好说歹说，都是极端的言词。他们也曾生气的反抗过，用道理讲述过，但是晨风依然油盐不进。他们放弃了，现在杨怡每天都在避免跟她说话，她年纪大了承受不住这样的生气了，她的身体不允许，况且她也真的厌倦了。她每天都在尽力躲开着她，她下班晚的时候她就在家看孩子，她下班早的时候，她就给她热乎好饭菜然后出去串门。最近她开始迷上了打麻将，和村里的几个老姐妹一起打打麻将，总是还能让她暂时忘记那个不堪的家庭，忘记这一天的艰辛，忘记每天活在不能言说的苦痛中。

　　人，需要一点暂时的忘却来拯救自己。

　　这天的晨风下班算早的，八点半就到家了，到家就开始搬出洗衣机洗衣服。杨怡看见她到家了而且自己已经给她热乎好饭菜，便自己出门去打麻将了。她劳累了一天了，她本来想休息，但是她知道晨风肯定不会让她安生的休息，她在她开骂之前离开了，她决定去打会儿麻将。九点半，她估摸着基本上她折腾的差不多，她决定回家了。可惜，她进家门的瞬间仍然是鸡飞狗跳。两个孩子抱在一起哭泣，李长青在地下无奈的说着。

　　“你就不能不骂这孩子吗，这孩子早晚得让你骂傻了，我真啊我。”李长青无奈的拍着大腿，咬牙切齿的恨，却不敢恨自己的闺女，只能恨自己的无能。

　　“这又是怎么了？”她还是问了一句。

　　“还怎么了，你就不能不出门打麻将吗？天天出去打麻将，都不管家。”李长青也在气头上，不敢拿晨风撒气，突然就把矛头转向了杨怡。可是杨怡心里难道就不憋屈吗？她日复一日的辛劳的为这个家付出着，为全家人准备一日三餐，打扫卫生，地里还有活，村里婚丧嫁娶的人情是她，孩子接送上学，给孩子换衣服，哪里都是她一个人，从来没有帮她分担过，从来没有人记得她的辛苦，她们只是安心的享受着，然后也心安理得的忽略着。她还要忍受自己的闺女每天给自己气受，现在连她的丈夫也要气她。

　　“我怎么就不管家了，王八蛋你说的是人话吗？家里地里哪里不都是我一个人，你插过手吗？你天天吃的饭不是我给你做的啊？你还有脸在这里说我。我一天天的都快累死了，就晚上这么点时间，出去安心不到一个小时就给我找别扭。不想过了就直接说，这日子我也早过够了。”杨怡爆发了，她终于爆发了，没有人说的清楚她爆发的原因，但是每一个日常都是她的爆发原因，存在即合理的爆发原因。她太累了，不仅是身体的劳累，她的身心也好累。李长青见状，瞬间就没了气势，他后悔了，他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但是已经收不回来了。

　　“就你本事，天天就出去赚那么点钱，家里的事情一点都不管，我天天转来转去，都该累死了，你从来不闻不问。”杨怡的高声里夹杂着哽咽，她不是爱哭的人。

　　李长青也懂得杨怡是个多要强的人，听见这声音，他真的知道自己过分了。“我没说你天天，没事的时候可以出去玩玩。”他轻声的在认错。

　　“我有没事的时候么，烧火做饭看孩子，七事八事都是我。你个王八蛋你管过什么。”她的哽咽声加重了。她真的太委屈了。

　　“姥姥，你别哭，是我错了，我以后好好的，我不犯错了。”许诺赶紧承认着错误，她看到姥姥快哭了，她不想姥姥哭。而真正让杨怡生气的，即使自己这样，她的外甥女都过来劝说自己了，她的亲生女儿，就那么无动于衷的在外面安心的吃着自己的饭，一言不发。杨怡抹掉了掉出来的泪水，开始骂人，她想以此掩盖住自己的脆弱。

　　“就给你八十块钱一天，天天卖命一样给人家干，自己的孩子看都不看一眼。我是上辈子作孽了，生了你这样的闺女，我伺候你，你总得管管你自己的闺女吧。我真是上辈子作孽了。”

　　晨风冷笑了一声，又是熟悉的话语。是啊，她们每天都吵，吵来吵去就是那几句台词，她们太熟悉彼此了。

　　“这孩子，困的要死都不睡觉，就为了等妈，也不知道这个妈又什么好等的，天天的看都不看她一眼。”

　　“就你是最惨的，我和你爸不惨啊，要不是你们娘三个在这里折腾我们，我们拿着我闺女给的钱早就吃香的喝辣的去了，天天在这个受你的气。我们都干一天活，你到家你会干第二件事吗？从老到小你都骂，哪里都不顺你的心。我们欠你的？”

　　“我就是有这么个破命还活着，活着在这里受气。”

　　自始至终，晨风没有说过一句话，仿佛那正在诉说苦难的是别人的妈。在她的心里她仍然坚定的相信，自己才是那个最苦的。

　　第二天的早上，杨怡没有起床做饭。她很早就醒了，但是她不想起床，也不想伺候谁，她为什么就不能任性一天呢？为什么总是自己一个人辛苦付出却得不到任何理解呢？

　　“姥姥，你昨天晚上哭了。”

　　“你看见我哭了。”

　　“我听着你就像哭了。我也哭了。”

　　“你为什么哭啊？”

　　“我就是困了，想让妈妈陪我睡觉，妈妈在洗衣服，我就跟大姐打架了。后来我们俩都哭了。”

　　这个三岁的孩子已经能如此对话了，杨怡突然觉得原来这个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姥姥，我今天听话不等我妈了，你别哭了。”

　　“我才不信你呢。”

　　“真的，我真的不等了。”

　　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认错了，她仍然没有。

　　杨怡和孩子在炕上安静的躺着，这样的对话突然让她从那种巨大的痛苦中终于拉回来了一点。

　　“妈，我走了，饭给你们热乎在锅里了。”杨怡没有回复她，她不想听她说话，现在也不想看见她。

　　“妈妈再见。”许言懂事的在跟妈妈再见，虽然她的内心如此舍得不一整天的与妈妈分离，但是她知道只有这样快乐的跟妈妈说再见，她才不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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