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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劳作
时间已至十月上旬,但是北方平原的天气依然残留着八月的炽热。早晚温差的悬殊,让人在一天里似乎经历了两个季节,尤其中午前后的时光,与那燥热的八月并无区别,如果加上那繁重而脏累的农活的话,有些人可能连在脑海中想象都不愿意想,但是有些人却不得不承受。没人数的清中国有多少的农民,没有经历过真正一年四季到头的农活的话,他们更本不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农民的辛苦。
庆西村的这片土地上,这个季节中没有是闲着的。甚至那刚刚蹒跚行步的孩子,也贴在妈妈的身边,偶尔的拿起一两个硕大的玉米,学着大人的样子,费劲的剥着那让人的皮肤感到不舒服到极点的刺痛感觉的皮。那些颤颤巍巍的老人们,拄着取自于这片土地上所孕育的大树的枝条做成的拐杖,在这耄耋之年,依然要坐在坚硬的木质板凳上,开始一天的劳作。而除了这老幼和上学的孩子,所有的人则已经到了田间地头,开始着秋收忙重的劳作。
“这是第几个这样的秋天了呢?终有一天我可以不再需要这样辛苦的劳作了吗?为什么我学习的知识还不能改变我的命运呢?我什么时候才能真的长大呢?”晨瑶一边麻利的剥着玉米的皮,一边脑子里不知道转过了多少问号。她必须承认,即使她无比的热爱这片土地,可是这种高强度的劳作,早已经让这种热爱变成了烦躁、痛苦。家里的秋收已经持续了快半个月了,可是似乎还有看不见头的农活在等待着他们。
除了受伤的妈妈,姐妹几个人都来劳作了,当然除了二姐晨雨,她永远可以是那个例外。她可以是饭桌上在别人都吃玉米粥而她吃饼的例外,她可以是别人都在劳作,而她却在休息的例外,她可以是那个留下来照顾病人的例外。为什么不是自己呢?明明自己才是最小的那个,不都是每个家庭中最小的那个是受到特殊的待遇的么?为什么她不是。哦,她不可能是。
“如果不是你爸拦着,以我的心情早就把你给别人了。”她又想到了妈妈的这句话,这句像是刀子一样插在她心头很多年的话,从她第一次听见,然后无数次循环,一直到现在,每听见一次都像是一把刀又重新扎了一次。她是这个家庭的罪人,因为她,家里被罚了一万块钱,因为她,家里在住着漏雨的房子,因为她,所以现在整个家才是这么穷的样子吧,她是这个家的罪人,她必须用这一辈子来偿还。
想到这里,晨瑶突然眼眶湿润了,她不想再想了,这个情景已经像放电影一样在她的脑海里不知道放过多少遍了。她用力拎起了已经放了多半袋玉米的化肥袋子,然后往前放了好几步,才停下来回过头来剥身后剩下的玉米,这样虽然远一点,但是一会儿往前的时候,就可以少走点,省点力气了。
耳旁传来的都是“咔嚓、咔嚓、咔嚓”拔掉玉米的声音,然后就是玉米皮被剥掉的声音,再然后就是它们被扔进袋子和里面的玉米碰撞的声音,如此的循环往复,没有人说话。干这种活得时候,没有人说话。空气中漂浮着用肉眼可以见的飞尘还有从玉米皮上散落的碎渣,这些东西让他们的脸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如果此刻擤鼻涕,也已经是黑乎乎的一片,他们不能说话,否则嘴里也会马上飞满灰尘。
他们是按照行来划分各自劳作的单位的,每人四行玉米,将袋子放在中间,然后依次散开,挨着桑树垄的是爸爸,再然后没有规则的依次排下去,然后从最里头开始往外横扫过去。当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李长青已经停下了手中剥玉米的活,现在他要开始开路了。在这大片的玉米地中开辟一条路,方便他们将这里的玉米运输出去。
他拿起小搞头,左右两手分别吐了两口唾沫,然后就开始一鼓作气地抛起了玉米秆。搞头进入,然后左手在右手搞头的作用下拔起玉米,再用搞头使劲锤掉玉米杆根部的土壤,扔倒在一旁,然后又是同样的重复。在农活中,做的最多的就是重复,不断的重复,不断的重复。他们不能动任何脑子,只要想着下一个同样的动作,只有这样麻木自己的时候,才能让那已经装满身体的疲惫感,慢慢的抵达心灵深处。他们不能疲倦,至少在日落之前,他们都必须劳作。
因为全家都是女眷,李长青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自己能多劳作一些,减少一下她们承受的劳作之苦。村里的人都说他是不知到累的人,只要是人们看见的时候,他都永远像一头牛一样劳作。可是他不是铁打的人,他是肉体凡胎,他只是时刻在提醒着自己,不敢累,甚至都不敢生病。他靠着这样的信念支撑着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一家之主的男人的尊严。甚至在这个自己觉得要崩溃的转折点上,他仍然一个人扛着一切,此刻他心里承受的苦没有办法对他的孩子诉说,而那个唯一可以倾听他的人,此刻仍然和自己处在沉默的交战状态。就让劳动消化掉一切吧。
“老四,你不要弄了,等着爸背就行了。”李长青在干活的时候几乎是从来不说话,他永远都是无声的,然后从不停歇的,一直干,一直干。临近傍晚的时候,太阳落山,空气中退却了那属于八月的炽热,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十月的凉爽。早晚温差的巨大,让这些劳作的人们更多了一层辛苦。李长青那条军绿色的破上衣已经不知道叠加了多少个白色的圈圈,那是他无数个劳作的天里从他身体里浸出的汗水晒干后留下的。那上衣出了胸口处的带拉链的兜兜,已经没有了任何一个完整之处,所有的地方都已经摩擦的破开,有些地方已经漏了很大的洞。
“嗯,没事,我还,拿的动。”晨瑶把那厚重的塑料袋子“噔”的一下放在地上的时候,已经累的喘气,说话都不均匀了。她的袋子是小型的化肥袋子,而李长青的则是大大的尿素袋子要比晨瑶的重上许多。
“爸你的脸流血了。”晨瑶看着李长青脸上被划开的口子,心疼极了。她一直都更心疼爸爸。随着年龄的长大,她每天都把爸爸为了这个家的辛苦付出看在眼里,所以,她只能尽可能多的为他分担一点。所以,眼前这沉重的玉米袋子也是,她都尽量自己从田垄之中弄到李长青刚刚刨好的路边。
“没事。”李长青随意的摸了一下脸,没有摸到血,那血早已经在他的脸上凝结了。穿梭在这玉米地中,那些长长的玉米叶好多时候都化身成了伤人的利器,割划着他们每一处暴露着的身体。晨风为了防止被划伤,用那破旧的退了色的浅薄的粉红围巾将整个头都围住,只剩下眼睛露在外面,那围在鼻孔处的围巾上,此时已经在鼻孔的地方形成了两个黑乎乎的圈。
这是这玉米地中简单的对话,然后就又陷入了沉静。
“咔嚓、咔嚓、咔嚓”不同的人的剥玉米的交错声,还有李长青穿梭在玉米垄之间和玉米叶之间摩擦的声音,还有偶尔因为李长青的用力从根部脆快的断掉的玉米杆的声音,再然后,是前方的大陆上偶尔路过的人们大招呼的声音。
“也下地了啊。”
“嗯,你们收拾的怎么样了。”
“还早着呢,刚开始。你们呢?”
“我们也是。”
重复,农民们总是重复着同样的劳作,同样的对话。
暮色笼罩着大地,月亮还没升起,这是一天中几乎最黑暗的时候。可是李长青一家人仍然在地里坚持着。终于在所有人的努力之后到达了终点。李长青已经和他的老搭档老驴从隔壁的空地顺着那压出的道路,穿越过桑条的梗,到了他刨出的路上。暮色,不仅会让人产生微动的不安,老驴也是如此。它躁动的拉着车,不安的甩动着尾巴,希望能快一点回到它那熟悉的驴棚。
“驭。”虽然拉动着车闸,但是老驴那浑身的力气还是拉动着车往前走了许多,虽然它身后的驴车上已经装了十几袋的玉米。
“你这牲口,你又找打了吧。”李长青用自己主人的威严震慑着这位爱恨交织的老朋友。它在此刻本应该更配合自己的,可是它却毛躁了,虽然多年的搭档是有感情的,但是李长青还是没忍住骂了出来,他也想快点回去,所以才要它听话,可是它总是更着急。
毕竟是搭档了多年的,老驴放佛听懂了话一般,老实的不再动车,但是它的尾巴却一直没有停住晃荡。不仅是不安,此刻因为暮色的降临,地里的野蚊子也开始出来作孽,在它的身上叮个不停。它默默的承受着背后的车上,不断的压上了一袋又一袋厚重的玉米。
因为黑暗的笼罩,每个人的心理都已经无形中着急了起来。杨怡虽说是留在家休息,当然她并不能得到休息,她要准备一家人的晚饭。农村的女人,总是要内外兼顾,看似轻松,实际往往比男人承受了更多的辛劳。几个孩子也早已经纷纷开始抱起那厚重的玉米袋子装车,在农活面前,她们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女孩子。晨风因为年纪最长,一直心里默认的要给下面的妹妹树立榜样,所以都是和爸爸一样挑选大袋的拿,此时的她已经累的呼呼的喘着粗气。自从那年的肾结石病与死神擦肩而过之后,她就落下了病根,干沉重的活得时候总是大口的喘着粗气,吃止疼药的时候也是如此。
李长青对此是充满愧疚的,每每看见几个女儿承受着如此沉重的农活,他都心负愧疚,所以只能更加紧自己的步伐。
“驾。”随着李长青放下车闸,老驴已经飞快的窜了出去,只是这飞快不过持续了两三步而已,那身后的沉重,已经让老驴想飞也飞不起来。
“你不是有劲吗,驾。”李长青一边发话,一边抽动着长长的鞭子,发出响亮的声音。当然,他并不会将这鞭子抽打在老驴身上,那是他的朋友,他的劳力,他只是想通过鞭子的声音给老驴一些动力。
可是毅力并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情。车胎下面的沟壑已经陷入了很深了,任凭李长青如何努力的挥动鞭子与老驴大声对话,任凭老驴使出吃奶的力气,车仍然陷在原地。虽然夜幕下的气温已经足以让人颤抖,但是李长青的后背仍然在不断的躺下汗水。他把手插入那破旧的军绿色上衣的下兜里,然后用力在脸上一抹,那些流下来的汗水才浸入了衣服。他停下了鞭子和吼声,叹着气息走到了车轮处。
“爸,你先停下,我们几个先占好位置,一会儿人和驴一起用力,这样就能走出去了。”
的确,现在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有了上午的事情,李长青已经不敢乱来了,但是总不能把装上车的袋子再卸下来,那样会更浪费时间的,而且他们已经没有了那样的力气。已经临近大道的边缘了,他们需要一鼓作气地将车送上大道,然后再回来拿袋子。
几个女孩在大车的身后分别找好了位置,然后李长青的一生令下。他和老驴在前面拉,三个孩子在后面推。终于在尝试到第三次的时候,那个瞬间,车轱辘一鼓作气的成功跨过了土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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