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人间事

　　太阳慢慢的西沉了，六月的夕阳，照在绿油油的庄稼上，美的让人沉醉。天边殷红的晚霞，染红了整个西方，让人抬头看上一眼，都觉得此生无憾。自然带给世界的神奇之美，震撼着这世间的每个小的精灵。只是这些朴实的劳动者们，并没有时间欣赏这绝美的奇迹，他们此刻已经被一天的劳动搞得疲惫不堪，满脑子的想法都只有一个，赶紧回家吃上老婆做的饭菜，然后躺在床上睡个安稳的大觉，第二天继续能量满满的来赚钱。有一抹阳光透过树梢打在李长青的头上，他的白头发在光线下是那么的显眼。是从什么开始，他的头上悄悄地爬满了白头发呢？那日照镜子的时候，他想着自己当年是那个可以每天推二十几车东西，每顿吃十几个馍馍的少年郎，而如今，他的鬓角已经爬满白发。那光线很暖，如果此刻有个相机或者画家来定格，站在板凳上讲话的李长青，恰好是一副尽心尽责的领导模样。

　　“大家伙咱们今天下班前，我跟大家说个事情。大家也都知道我李长青从开始干这个承包队开始就发誓是带着大家一起赚钱。我从来都是当天就结算工资，就算我李长青项目亏损，我宁愿自己亏钱，也没欠过任何人一分钱。大家不信可以去这十里八村的打听打听。但是，就因为如此，有很多人啊，当别处给了更高的价钱，立马从我这里走人，让我也是措手不及。因此，今天我决定在这里跟大家说个事情，今后我们的工资每五天发一次，如果你想离开，那么一定要提前跟我说，提前跟我的，我五天以后工资照常发，一分钱不欠大家，如果说是招呼都不打，我这里正准备用人的时候大家离开，那对不起，我真的得扣一天的工资了，大家伙可能不了解，但是你们招呼都不打就走，真的给我造成了很大的损失。所以，是吧，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今天工资我还是会给大家结算清楚，如果说想走的，今天就告诉我。不跟我说的，我就认为大家还相信我李长青，打算跟着我一起干，那从明天开始我就每五天发一次钱。”李长青说完这番话的时候，嗓子已经快哑了，整天的各种分配工作都要在嘈杂的声音中高声喊叫。

　　“长青，我跟着你。”李凤满第一个出来表态，果然是最重情义的兄弟，李长青对于这份支持很是欣慰。

　　“我也跟着。”

　　“我也是，不就是晚发几天么，又不是不给钱。”

　　“我跟着，别说五天，十天我也跟着你干。”老张作为年纪稍微大的一点的大工，此刻的这句话也是拉拢了很多人的人心。因为他是作为乙方的身份来表态的，这个表态在很多人那里比李长青这个“老板”的表态都要更加有影响。

　　虽然也有没有表态的，李长青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明天再放慢点进度，自己再去招收一批能长期跟自己干的人，总好过突然之间被打的措手不及的好。不过，令李长青欣喜的是，虽然有几个人没有表态，但是第二天还是按时来上班了。这也是一种默认的支持了，他没有那么咄咄逼人，正常的开始着第二天的工作。

　　不过，虽然现在人的问题解决了。但是工程最大的问题不是人，而是钱。或许说，他李长青所做的整件事情，无非就是一个字，钱。因为是政府项目，虽然妹夫已经说过钱款会有点慢，但是现在工程都已经进入到了三分之二了，工程款连一半都没有打全。况且，大部分的工程款都吃在了原料、工具、模具、人工里面，现在他手中周转的钱所剩无已，如果再不催款，他可能是真的发不起工资了。他约了百忙之中的妹夫陈柏强，让他带着自己去找了镇长。

　　“镇长，您看，现在我们的工程可以说是完工在即，但是这工程款，政府如果一直不给，我们连原料都买不起了，你让我怎么修路呢？”李长青知道这次的谈话必须要直戳痛处。镇长的痛处不是他和他员工的死活，而是路的建成与否。

　　镇长抽着烟，烟雾里深沉的计算着。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他的计算几乎都媲美李长青这个真正的实施人员。

　　“小李啊，你要知道政府也是为了百姓造福。但是政府它也是有难度的，况且咱们这么穷乡僻壤的地方，政府能做决定修路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也知道你的难处，这样我继续去上面求人，尽量这几天再给你打一波款下去。”镇长弹了一下手头燃过的灰烬，慢条斯理的给李长青说到。

　　“镇长，我也知道您夹在中间为难，可是咱们路总不能修到一半就停了吧，况且这连雨的季节马上就要到了，咱们得抓紧进度啊。”

　　“我知道你的难处。这样吧，我保证，剩下的款项，至少给你打过去一半。”剩下的一半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刚好够买剩下的原材料！知识分子和包工头的较量，必须是镇长更胜一筹。

　　“镇长，这不行啊，你这钱充其量只够我买原料的，您也知道，这几年咱们镇和附近镇的建筑业都在迅猛发展，这建筑用的各项机器啊、机械啊都在疯长价格，还有人，现在的人力成本已经成了一项很大的开销，您得让我活下去啊，我没了人还是没办法干活啊。”李长青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必须要拿下镇长，如果不行，今天他不仅耽误了自己的一天工，重要的是后面的进度真的没有办法走下去。都说欠债的是孙子，要帐的是大爷。可是，只有真正在这节骨眼上的时候，李长青的难受才无人能够理会。此时他面前的镇长，才是真的大爷，因为他掌控着钱，也就掌控着他的生死。

　　“镇长，您看这样吧，您再稍微多给点吧，我姐夫也是刚刚干这行，他手里没有成本。现在这个工程一直是他跟着，只有他能保证进度的完成了。这样您跟上面也好交差啊，但是如果他没了人，光杆司令一个了，您就是给他多少原材料，他这路也修不下去。”妹夫陈柏强的帮忙，让此时无无措的李长青感受到了冬天的炭火。他没有人脉，自己在和领导周旋的方面也不灵光，他真是害怕今天的这次见面会是最糟的结果。

　　镇长老奸巨猾的抽着烟，吞云吐雾里都是对无尽的思考建设。他真的可以无情的驳回李长青的要求，他还得必须干下去，否则就是违反了合同。但是陈柏强是这十里八村已经做得很有名的建筑队，好多大工程都只能由他来完成，这日后必定还是要打交道的，总不能因为这个小工程伤害了情分，他分得出轻重。

　　“这样吧，我会努力多争取点，但是到底是多少，我就不能保证了。”

　　“得了，镇长，有您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您先忙，我们回去等您消息。”陈柏强给李长青使了个颜色，示意他住嘴，然后带着他便赶出来了。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估计这次最多也就给出你成本，你不要指望赚钱了。”陈柏强早已经从镇长奸诈的眼神中看透了一切，他太了解官场。

　　“为什么啊？”李长青不解，这是他满怀希望的政府工程，难道政府还能欠农民工钱吗？

　　“为什么？很简单，他想赚钱。或者说白了，他要把本该是你赚的钱收入到自己的囊中。”陈柏强本来想给李长青留存一丝希望，但是现在看镇长的意思，他觉得还是让他提前知道比较好。

　　“可是那是我辛苦赚的，他怎么能说贪污就贪污呢。”

　　“你小点声。”陈柏强机敏的看了一眼周围，幸好附近没有什么人。

　　“我早跟你说过，不要轻易干政府的项目，你非要干。这算给你自己长个教训吧。世界上没有容易的事情，你觉得跟村子里那些各家各户的打交道要钱不容易，但是人与人之间还有个将心比心，况且各家的你可以先要钱后干活，不给钱不干活。反正你手艺在那里，工程队就那么多，他赶时间，自然得找你干。但是政府不一样，政府有关系的人那么多，况且每个人都想在这个过程中捞点油水，怎么可能让你在初出茅庐的小建筑队白白赚这一笔，而且你的命脉都把在人家手里。工程进度，工程质量都是人家验收合格了才是合格。你说你用的是最好的水泥，他们可能抓着一条小裂缝就跟你叫嚣不停，给你个不合格。这次你也好好领会一下跟政府打交道时怎么回事吧。”陈柏强知道李长青难受，但是这是事实，他能把这番话说给他已经是看在亲情的面子上了。至于后果，只能他自己来承担。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李长青看着陈柏强骑摩托车离开的背景，心里面一下子五味杂陈，脑袋也是一片混乱。此刻的他必须就地蹲在自己的二八自行车的旁边，点燃了一根烟。因为工作忙，他已经没有时间卷烟了，况且自己在外面经常见人，总是要递上一根烟，所以他的口袋里总是装着包烟。但是他也总是装两盒，一盒贵的只有外人在的时候才抽，一个便宜的，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抽。此刻的烟，味道真好，都不呛人。李长青慢慢的抽着，想着刚才妹夫告诉自己的每一句话，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抽着一根只有外人在才会抽的好烟。可是，奇怪的事情是，这根好烟却让他觉得比以往自己抽过的劣等的烟都要劣，因为这烟雾呛的这个一向只知道拼命向前不知服输的男人要流下泪来。

　　生活，真的好难。

　　此刻的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一直拼命努力的干活，拼命的去做一个好人，却得不到好的回报。他宁愿不给自己发工资，宁愿不给杨怡钱，也都把工人的工资一分不差的发下去了。他去买工程用的水泥的时候，好多人都是买的便宜的，唯有自己为了保证质量，买的是最贵最好的水泥，可是现在，他累死累活的忙了一个头，却要面临着最终可能要赔钱的结果。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没有人能给他答案，这个已经慢慢有白发爬上头顶的男人，这个满脸写满沧桑的男人，在这个尘土飞扬的路边，将兜里的两个半包的烟都抽完了，才意识到已经快到了中午的时间。他知道他必须回去，而且要带着“好消息”回去，虽然他听见的坏消息都快令他窒息，但是他在他的工人面前，一定要像个领头羊的样子。

　　他又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给过杨怡一分钱，如果不是杨怡是个会过日子的人，此刻恐怕在城里上学的孩子们早已经要风餐露宿了。李长青真的每天都在感恩老天爷赐给了自己一个如此优秀的妻子，即使是杨怡每天唠叨着自己的时刻。她的确是个好女人，门里门外都帮着他撑起这个家。在家做的一手好活，衣服，鞋子，孩子们的书包，凡是家里需要用的东西，都是她亲手做出来的。厨艺也是没得话说，虽然都是简单的东西，没有荤腥，可是她总是能把饭做的可口。而田地里面的活，她更是像个男人一样去干活。她曾经是个学校中的俊秀学生，可是如今，却已经跟着自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身上再没有了半分过去的气息。他心疼，可是他却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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