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人间事

　　“盼只盼年少的我快快长大，有一天能看见你欣慰的笑脸，哦妈妈，做个好梦吧，今夜风大，我再不会害怕，哦妈妈，就试着放开你的手吧。”

　　为什么小孩子总是盼着长大？大概是他不知道年少的幸福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幸福吧，甚至没有意识到那时的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而晨瑶盼望着的长大了，无非是两个动因，一个是考个好学校为妈妈争光，二是赶紧长大，赚大钱然后让辛苦操劳的父母好好休息。那些纯粹的动因支撑着她一直努力学习着，可是天总是不遂人愿，她还是没有考上县城那所重点一中，而是进入了三中，一所新建的高中。

　　这么多年的学业生涯中，李家的四个孩子基本上都要靠着一些学校的贫困学生的补助才能安然完成学业。没办法，家里太穷了，四个孩子学习上的费用几乎掏空了这个家庭，虽然李长青拼命的找各种赚钱的机会，可是在这个偏僻的地方，赚钱是那么的不容易。虽然杨怡拼命的省钱，可是即使一分钱掰成八瓣花，它还是那么的捉襟见肘。

　　晨瑶刚从家里来到城里，对城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新的住宿环境，她什么都不熟悉。刚开始步入高中的很长世间里，她都徘徊在边缘，觉得跟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她整日的思念着家里，想念爸妈，睡眠不好，也让她很长时间都没有进入状态。终于，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慢慢的适应了，开始进入了高中那粗燥无味的三点一线的生活。

　　“跟大家说个通知，咱们现在学校有贫困生的助学申请，然后家里有困难的学生可以写一下申请，正好这个回家周让村委会给盖好章，回来学校会统一进行审核的。”

　　帅气的班主任给全班学生下达通知，如果是以前，进入晨瑶脑袋里的肯定会是马上写申请。可是现在，她犹豫了。她突然不再觉得贫困生是那么重要到可以给自己带来补助的机会，她十七岁了，现在她的脑袋里闪现过了另外一个词：丢人。年轻的班主任是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据说是重点大学毕业的，此外人长的帅气，几乎成了全班小女生的男神，晨瑶也是那个小粉丝中的一个。因为这个原因，本来那枯燥的数学课现在女生们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虽然贫困生的补助是那么现实的存在，可是一想到那贫困申请会交到这个自己视为偶像的班主任手里，晨瑶竟是那么的犹豫不决了。

　　自从晨瑶上了高中，杨怡每天就只需要准备他和李长青两个人的饭了。为了省钱，她几乎在整个冬天里都只吃白菜，很少买新鲜的蔬菜和肉。但是，每次到孩子们回家周的时候，无论肉多贵，她总是提前准备好，给她们改善伙食。杨怡知道孩子们懂事，在学校总是舍不得花钱，她尤其记得晨雨上高中的时候，为了省钱总是吃不饱，每次回家脸都会小一圈。虽然她总是劝说她们，让她们好好吃饭，只有吃饭好了，身体好才能学习有精力，钱她会想办法的。可是，她自己的孩子她最清楚，现在晨瑶打电话回家的时候，她总是能听见她吃方便面的声音，她真是为她们的身体担心。所以，作为一个妈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们回到自己的小家的时候，能给她们做上一些好吃的。

　　“妈，我们学校在申请助学金。”晨瑶说这句话的时候，嘴里嚼着的肉盒子都是那么变味了。以前她觉得妈妈做的肉盒子是最好吃的，现在却味同嚼蜡。杨怡正在炕上挑新打出来的花生，现在已经开始用机器绞花生了，他们不必再向以前一样将花生一个一个从皮里面剥出来，剥的手都蜕皮了。有了机器，一天就能把一年的花生都去皮了，然后就是挑拣那些蜕皮的花生，将绞破皮的还有一些瘪的挑拣出来用来打花生油，然后那些好的就会被卖掉，换成他们最缺的钱。当然绞花生也只是针对这些被卖掉的花生，那些留作下年种子的花生还是要用手剥，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种子的安全。

　　“挺好的，那就赶紧申请啊，是不是需要大队盖章啊，晚上你爸下班，让你爸去找大队书记盖章。”杨怡懂得这个申请的需要和重要，毕竟这么多年因为这个申请，孩子们才能顺利的一步步向学习的台阶上不断拾级而上。

　　晨瑶静默着没有作声，她内心深处是那么的不愿意让班主任看见自己的贫困申请，她害怕自己会被打上“贫穷”的标签，会被看不起。可是，现在跟妈妈说着话，她也无法开口说自己不想去申请，她觉得对不起爸妈。她一边机械的嚼着嘴里的肉盒子，一边用脚踢着地上杨怡从花生里面扔出来的小石子。

　　“妈，我们为什么总是这么穷啊？”

　　杨怡突然呆滞住了，她本以为一家人都一直在贫穷中挣扎，可是突然有一天这个现实被如此明确的摆在她和自己的孩子面前的时候，她突然是那么的不知所措。为什么穷，她也想知道为什么穷。如果不是想让几个孩子去上学，在这个农村，早早的让她们辍学，然后嫁人，以李长青的努力和她的会过日子，他们现在至少也会是吃穿不愁了吧。可是现在，为了让孩子们上学出去见世面，走出贫穷，她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孩子如此质问。

　　“穷，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我们穷不是因为我们好吃懒做不作为，你爸拼命的赚钱，我拼命的省钱，就是为了攒钱让你们几个上学。我们可以不吃好的，穿破衣服，被人看笑话，但是无论如何也要让你们上学，你上了高中了，听过“穷啥不能穷教育”吧，你长大会懂的，咱们家不是丢人的穷，而是为了让你们上学选择了目前贫穷。”杨怡不知道这个十七岁的女儿是否能听的懂自己说的话，但是她只能尽自己的努力给她解释着她所理解的和选择的。十七岁，她突然意识到了女儿的年纪，十七岁了，开始有了自己的自尊心了。杨怡不知道女儿是为什么才提出的这样的质问，但是她读懂了女儿心中的那份拒绝。

　　“你要是不想申请就算了，你的学费我会给你的。”末了，杨怡还是补充了这句话。说实话，她内心无比期望孩子能够放下这点面子，但是现在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她不想逼她。

　　“我没有，我，申请书都写好了，等我爸晚上回来我就给她。”晨瑶不善于撒谎，她一撒谎耳根就会红，杨怡这个当妈的比谁都要了解，所以晨瑶说完这句话就跑到了外面，更让她确信了自己的担忧。

　　晚上李长青下班到家，杨怡先没有跟他说。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因为家庭情况的不好，李长青可以说是拼尽每一点力气赚钱，而她是拼尽每一点力气省钱，李长青更是视每一分钱都无比的重要。学校的助学金，虽然钱数不多，但是对这个家来说确是无比的重要。李长青不会懂得女儿长大后开始在乎面子这件事情，他的观念里吃饱饭能活下去已经无比艰难了，面子比活着要重要吗？但是杨怡懂得，可是她再懂得，她也珍惜这钱。那不是别的东西，那是实实在在的钱。所以他趁着李长青去给驴筛草的间隙，再次跟晨瑶确认了一次。

　　“你是想好了申请了，是吗？”

　　“嗯，申请。一会儿我爸回来，我跟我爸说，让我爸去大队帮我盖章。明天回学校我带回去。”

　　杨怡不再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对，也好像说什么都不对。所以，唯有让沉默去结束不知所措的尴尬。

　　李长青总是到家的时候先不换衣服，趁着干活的脏衣服去给驴筛草，然后回屋的时候洗完脸再换上干净的衣服。其实，李长青倒是没有那么讲究，但是杨怡是个爱干净的人，所以为了避免吵架，李长青也总是乖乖的换回干净的衣服。偶尔，他不愿意换的时候，总是会得到杨怡的唠叨。以往晨瑶回家的时候，都是趁着自己回家各种干活，尤其像筛草这种脏活，她总是觉得自己长时间的不在家，要帮爸妈干，可是这次，她因为沉浸在这个走不出的循环中，竟然忘记了。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她现在的纠结吧。看见爸爸李长青洗完脸那几乎完全黑掉的水盆，她忽然觉得一种愧疚感袭击心头。爸爸是那么拼命的为了家赚生活，可是她竟然为了面子，连钱都不想要。而且今天本来应该是她帮助爸爸筛草的，可是她竟然没有做。她好恨自己。

　　“爸，你一会儿去帮我盖个章吧，我们学校能申请奖学金了，我成绩也挺好的，应该大队给盖章了，我就能拿钱了。”

　　“是吗，我闺女真是厉害。爸一会儿就给你弄去。”李长青欢喜，虽然累，可是他的内心是真的欢喜。曾经他们一家因为孩子多，因为穷在村里是那么被人看不起。可是现在，因为几个女儿学习成绩的优秀，走到哪里大家都要夸上几句他有福气，等到将来女儿们上大学出息了，肯定会好好孝顺他的。李长青倒是没有图将来自己被孝顺，只要自己这么拼命能让女儿们过的好一点，他就无比满足了。

　　晨瑶回学校的时候，书包里塞满了好吃的。有大姐晨风给买的饼干，那曾经是她最爱吃的零食。但是因为贵，她们并不能经常买。只有偶尔特别想吃的时候，晨瑶才会在赶集的时候跟杨怡开口要一次，然后买回来的时候，也是一直省着吃，要吃好久。现在，晨风结婚以后，手头宽裕了一点，每次她回家周的时候，都会吃到姐姐给买的饼干。还有杨怡做的肉饼，那肉饼金黄的表面已经让人食欲大增，杨怡的一双巧手做出来的吃的，总是能让全家人的胃得到特别的满足。每次她都会带上三四块肉饼，这样她回学校的那个晚上，还有第二天的中午就能吃一代泡面，一块肉饼，能省下两顿饭的饭钱。

　　“咱们如果已经把贫困生证明开回来的，现在可以交给我了。”班主任在晚自习上跟大家说了通知，然后就开始低头准备课程了。回家周回来的晚上是个自由的晚上，大家都是根据各自的情况进行新的一轮课程的准备，老师也是如此。学生们都忙着做未完成的作业，或者有的因为劳累干脆在课桌上趴着睡着了，不过都没有关系，只要教室是安静的就好。晨瑶在这安静中，安静的将自己的证明教给了班主任，此刻的她没有尴尬，没有觉得因为贫穷而丢人，想到爸妈的辛苦，她为自己曾经有过碍于面子的想法而愧疚。不过好在没有人知道自己内心的小秘密了，她穷，她需要这笔助学金，但是她也会用这笔助学金激励自己更加努力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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