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道

作者:忠肝义胆二五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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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道下山


      开元二十六年。戊寅年,四月大。丁巳月,癸丑木轸成日。

      立夏。

      宜祈福,入学,开市,远行。

      宜道士下山。

      道观之外,吕三罕见的有些唠叨了起来。许是今日,他有个徒弟要下山的缘故。已经掐指算了数次,确定了今日确是一个宜出行的好日子。仍是有些不甚放心,絮絮叨叨了许多回,自己徒弟原本整理好的行囊也被他强行打开翻了好多遍,导致李忘鱼每次都要一脸幽怨的把包裹重新整理回去。

      “平日里你下山买米面烛油,山路应是走得熟了的。今次你入长安,想是没个三五年不会回观。山下万事不比观里,行事说话需得小心慎微,莫要惹是生非。你黄蝉师叔予你的那串念珠万不可离身,切记切记。”

      “为师当年在长安时,尚且有几个朋友认得熟的。我已修书一封,待得到长安之时,按信上的地址寻那人,在长安的衣食住行自有他会照看。你那陶章师妹,我亦与她知晓了。到了长安,你们自会会和。”

      吕三今日确是有些唠叨的过头了。话多的甚至让李忘鱼有了一些黄蝉的感觉。只是时辰确有些迟了,若是再不动身,怕便不能在宵禁之前入得长安城了。李忘鱼望着眼前师父那头黑白掺杂的头发,神色有些复杂了起来。但终究还是没说得什么,深深行了一礼,旋即背上略略有些单薄的行囊,转身下山去了。

      吕三望着这个渐行渐远的,陪在自己身边十七年的徒弟,有些恍惚了。修者无岁月,一梦八百年。似是一转眼间,那个留着鼻涕的孩童,便成了这一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矮的如玉少年了。只是今日过后,这个清冷的道观,又只剩自己一人了。

      吕三修了这许多年道,却是感到了那种很久未曾体验过的名为孤独的感觉。

      于是他有些嘲笑的摇了摇头,不再看那下山去的身影,转头推开了身后的柴门,入观去也。

      正欲随手将柴扉带上之时,吕三的手忽而微不可查的顿了顿,而后有些焦急的想将其快点关上。

      “怎么着?余给你辛苦带了三年徒弟,今日来访,连茶也没一杯的便也罢了,却是门也不想让余进了?”

      “吕三啊吕三,你当真还是这一副负心样子。余这些年帮了你的忙,连一句谢也值不得么?”

      吕三面色有些僵硬了,而后强行挤出一些笑容,回身望着观外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女子,苦笑道:“今日是我吕三的错,在此给你陪个不是了。今日徒弟方才下山,观内有些凌乱,我本想着不便待客。有些失礼了。还望烛鲤姑娘莫要怪罪贫道。”

      “哦?”那名唤烛鲤的女子有些玩味的走到吕三的面前,伸出一指点了点吕三的额头,“你可曾有半分敢作敢当之意,便不会再称余,姑娘,二字。你们修道之人,莫不是都是这么无情的么?”

      吕三负手站着,四月的天光大好,太阳直晒时甚至有一丝燥热之意。只是此刻那一袭青灰的旧道袍之下,背上却爬满了冷汗。

      “姑娘言重了。贫道自然不敢如此。”

      “你这小道,还是这般无趣的紧。余今日便放过你一次。”那烛鲤一身男式长衫,仍不掩其窈窕身姿。面容清淡如水,却别有一番气质。只是那双剪水双瞳之中,那金黄色的异瞳却是竖着的。

      “余想喝茶了。”女子慵懒的在原地打了个哈欠,眉目间隐约露出几分疲惫之色。

      “是是。贫道这便去了。姑娘可自在大殿之中等候。”吕三见得那烛鲤口气似乎并非如何强硬,口中长舒一口气,转身便走,如脚底抹油一般。却只听得背后传来了那女子清脆的笑声,步子便迈的更快了三分。

      大殿之中,吕三与烛鲤对面而坐。烛鲤端着茶杯,一饮而尽,面上兀自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吕三坐于对面,面无表情的端着茶壶。看烛鲤喝完,便缓缓给她续满。两人相对无言,一个饮的极快,一个斟的缓慢。那茶壶本就不甚大,不多时便快要见了底。吕三刚想起身再续上一壶,却见面前女子抬手放下了茶杯,抬手阻止了他起身的动作。

      “茶也喝完了,那现在便来谈谈,余给你免费带了三年徒弟,你要怎样答谢于我?”烛鲤歪了歪头,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的看着吕三。

      “贫道...贫道不善妖修一脉,恐是误人子弟,万般无奈之下才不得已麻烦姑娘。贫道铭感五内,日后必有厚报......”吕三有些迟疑的说了几句,但看他的表情,这些套话似是连他自己也看不下去了。

      “误人子弟!”烛鲤抄起面前的茶杯狠狠砸向吕三,吕三也不敢伸手去接,茶杯砸到身上落到怀中,残留的茶汤溅了满脸满身,看着好不狼狈。“你还知道你这是误人子弟,啊?知道你还敢学别人收徒弟?安逸日子过久了,是不是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搞清楚一点吕三!你这种天道不容之人,沾的因果多了,会死的!”

      吕三有些悻悻的抹了一把脸上的茶叶,把怀中的茶杯好生捡起,放于托盘之中。“烛鲤姑娘,这事儿,实是事出有因,说来话长。贫道自然也知晓,我这种人不该不沾染因果。只是这小子,十几年前出现在道观门口之时,便注定与我有缘,也逃不过这命数。冥冥天意,也不是贫道想逃就逃的了的事。”

      “姑娘你今日来,多半是为了从贫道这里问个究竟。我们这些人之间的事儿,于他们小辈之间本无甚关联。只是三年前,天道代行和那和尚接二连三的寻到贫道这里,无非寻的也是一个破局的子。修道之人,卦本也就指个方向,故而有卦不敢算尽的说法。只是这一步棋至关重要,下对了,便是天翻地覆,未来可期。下错了,过了那条线,天道便也可借着由头发难,把我们这些老而不死的窃者杀个干净,将那些灵气还于天地之间。”

      烛鲤砸了吕三一脸茶叶,气便消了大半。此刻终究恢复了平常口气,只是免不得缠上一些冷冷的刀子卡着吕三的话:“修者本就窃天而行。天道代行又算是个什么东西!若非他与你… 余早便一拳轰杀了他!”
      烛鲤冷冷笑着:“余等这些天道盯着数得着的不好出手,那臭和尚便想着让那些小辈上去搅局?当真越活越回去了。余还道他想出个什么好主意呢。天下间顶尖修者,倒有将近一半坐困那愁城之中。即使惧那天道,不便自己出手,他们手下难道便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臭道士,余警告你,若是余那小妖出来什么意外,你跟那臭和尚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

      烛鲤顿了顿,接着道:“烛华那老头自忖清高,觉得龙族非妖修一脉。寻常妖修多是体修,气修已是数得着的天眷之类,我们龙族更是掌握着气脉和体脉并修的秘法。虽然你我交情匪浅,你送来的那小妖,余也算尽心尽力的教了三年。她也还算不错,教的算是大多都能会。”

      “只是时间实在太短,黄蝉那大和尚布的局也实在太紧凑了些。一步错,全盘输。既然你信他,那余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反正现下骊珠在我手上,烛华那老头自觉理亏,再加上当年输了张山长那老匹夫半招,觉得丢了自己龙族的颜面,等闲便也不会轻易出手干预这事。反倒要更有三分想看张山长那老匹夫吃瘪的心思。”烛鲤谈及黄蝉那似乎不切实际的计划时,脸上却露出几分若有若无的不屑冷笑。

      吕三一脸苦笑。“长安水深,贫道自然也是知晓的。若无几分准备,也不会让他们白白去送死。黄蝉也把那念珠给了李忘鱼,也算是有个兜底的。再加上陶章这个已破先天的妖修。他二人行于长安,多少也有三成胜算。”

      烛鲤愣了愣,面上笑意之中多了几分玩味:“这和尚,倒也下足了本。也罢,你们要做,便好好的做。余有些乏了,也懒得掺和你们这堆破事儿里。只是记住了,你这小道可别就先死了,你还欠余好多人情呢。要死可也待还完了再说。”

      “还完之前若是有人要杀你,便让他来找余。余和他慢慢分说。”烛鲤深深看了他一眼,竖着的眼瞳之中,却隐隐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吕三来不及分辨,也不愿分辨。只见得面前这个与自己缘分匪浅的女子化作清风去了,带的道观的柴扉吱呀作响。吕三倒是没有起身,坐了良久。半晌之后,终于端起案上的茶壶,对着壶嘴将所余不多的残茶一饮而尽。可那茶分明凉了,苦涩的有些要命。

      吕三喝的急了,有有些茶水便从嘴角漏了出来,于先前烛鲤摔杯时溅到道袍之上的茶渍混在了一起,然后便分辨的不是很明显了。

      他终于想起了之前李忘鱼下山之前自己想最后叮嘱他的话是什么了。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只是他当时忘了。

      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小道士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有一个小道士,和一个小龙女。后来,岁月流转,小道士变成了老道士,小龙女却还是好多年前小龙女的样子,他们之间有很多故事,要讲起来可以一直讲上三天三夜。

      只是小道士一直在想,对于一个年寿近乎无限的龙女来说,一个凡人,到底要多久才会忘记和他之间的故事呢?

      这个问题直到小道士变成了老道士,还是没有答案。

      他忽而间又想到了之前在哪本经卷上略略看到过一句话。受身无间永劫不死。寿长乃是无间地狱的终劫。

      这个天下间顶尖的修者那只要是拿着剑永远都不会颤抖的手忽而平生第一次不受控制的略略颤抖了起来。而之前的那个问题,或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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