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思暮念

　　第八章

　　苏锦西双手捏了捏拳，对上沈彦的视线，不卑不亢地解释：“沈总，这些只是前菜。”

　　沈彦慢条斯理地摸着袖扣：“哦？”

　　苏锦西朝他做了个“冒犯了”的表情，随即稍稍探身，伸手点开平板上另一个文件。

　　沈彦垂眸便瞧见她乌黑的发顶，一股淡淡的洗发水香气萦绕在他鼻尖。

　　苏锦西穿着运动短裙，膝上放着外套，露出纤细笔直的小腿。

　　沈彦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长腿交叠。

　　就在苏锦西打开文档滑动滚动条时，他又把车窗降下了一条缝。

　　寒风从窗缝里灌进来，苏锦西一下子冻得打了一个哆嗦。

　　是嫌热吗？
　　热就关空调啊！

　　她默默腹诽着，嘴上却不忘解说：“沈总，这些都是其他供应商提供的家具配置，而旁边一栏是我们星宸可以提供的配置与价格。”

　　她说着，抬起头，因为说起自己的专业领域，她整个人格外自信，杏眼亮晶晶的。

　　“在不影响使用标准的前提下，调整部分材料和工艺，进而实现更加有竞争力的价格。不知道沈总是否有兴趣？”

　　沈彦神色淡淡，苏锦西也看不出他究竟感不感兴趣。

　　只不过，在等待他回答的过程中，苏锦西不自觉地注意到了他高挺的鼻子。

　　原来他鼻梁上有一个小小的驼峰，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有我的微信么？”沈彦忽然开口。

　　苏锦西一个激灵回过神，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后，强自压住内心的欣喜，矜持地问：“是您的私人微信吗？”

　　“不然？”

　　苏锦西默了默：“有的。”
　　看来他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她之前在微信上跟他打过招呼了。

　　不过不记得正好，她还挺怕他万一来一句“那天怎么说到一半没后续了”。

　　苏锦西暗自窃喜，自然也没注意到沈彦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沈彦视线不动声色地在她脸上转了一圈。
　　强自压住的嘴角弧度，势在必得的眼神，涨红的脸，偏偏说话滴水不漏……职业素养倒是不错。

　　沈彦无声地扯扯嘴角，把平板还给她。

　　“刚才的表格等下发到我微信。”

　　苏锦西双手捧着平板，努力克制住上扬的语气，恭敬道：“好的，沈总。”

　　沈彦将车窗关上，寒风一停，车内很快就恢复了温暖。

　　苏锦西手背贴了贴冻僵的脸，忽然又听沈彦问她：“开车了吗？”

　　苏锦西连忙坐正，像个回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开了。”

　　沈彦嗯了一声，低头摆弄着手机，淡淡道：“停在哪里？”

　　苏锦西有问必答地报上车位号，猛地意识过来不对，正要说“我自己过去就可以”，可沈彦已经吩咐司机开车。

　　苏锦西闭了嘴，不好意思拒绝他的好意，只低低地道了声谢。

　　这停车场实在大得很，再加上雨越下越大，视线不清，司机慢腾腾地绕了好久还没找到苏锦西的车位。

　　苏锦西越坐越觉得不好意思，正想跟沈彦说些什么来活跃一下气氛，不料扭头看去，却见沈彦拧眉握拳抵着胃部。

　　苏锦西愣了一下，试探着问：“沈总，您是胃不舒服？”

　　沈彦合着眼，微微躬身，发出一个轻飘飘的鼻音，算是回答。

　　就在这时，前头的司机从后视镜中看了眼，小心建议：“沈总，要不我现在送您去医院？”

　　沈彦：“不用。”

　　苏锦西问司机：“车上有止痛药吗？”

　　司机“唉”了一声：“沈总也不是经常犯胃痛，就是偶尔没按时吃饭才会这样，几个月也犯不了一次。”

　　也就是说这么小概率的事件，居然被她碰上了？
　　苏锦西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会儿想起沈彦刚才说的“只有十五分钟”，一下子愧疚起来。
　　所以，是她耽误了他吃晚饭？

　　苏锦西这人有个毛病，特别容易发散性思维，情绪一波动就容易脸红。

　　她朝窗外看了眼，黑黢黢的雨幕中亮着几盏橘黄色的路灯，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她的车子在哪个角落。

　　也不知道还要绕着停车场找多久。

　　苏锦西抓了一下通红滚烫的脸颊，想到些什么，望向沈彦，小心翼翼地说：“沈总，我有个方法，说不定可以暂时缓解一下。”

　　沈彦抬头看向他，眉梢轻轻挑起。

　　车内光线晦暗，只有后排阅读灯亮着，苏锦西也看不太清他的神色，下意识地坐近了点儿。

　　“沈总，试试吧？”
　　苏锦西双手握拳，放在腿上，身子微微前倾，诚恳地看着他。

　　熟悉的清淡香气再一次萦绕在他鼻尖。
　　沈彦闭上眼，靠着椅背，低低地“嗯”了一声。

　　苏锦西一下子精神起来，坐直了身子：“那就冒犯了，沈总。”

　　沈彦还没反应过来她“冒犯”在哪儿，右手手背就触到一片柔软，温润热意从接触的地方弥漫开来，几乎是一瞬间，直达心脏。

　　沈彦蓦地睁开双眼，脊背也本能地挺直，触电般抽手。

　　苏锦西手上一空，愣了一下。
　　这怎么还像个被调戏的古代小媳妇儿了呢？
　　要吃亏明明也是她吃亏好吧？

　　苏锦西心里叨叨，可脸上到底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她摸摸鼻子，跟沈彦解释：“沈总，这是个土方子，以前我爸每次胃痛，我妈就是给他这么按的，很快就好了。”

　　沈彦目光快速从她脸上移开，淡淡道：“抱歉。”
　　说完，他便重新将手伸了出去。

　　苏锦西低下头，将他的手握在手中，双唇无声动了动。

　　虎口传来不轻不重的按压，沈彦侧眸觑她：“在说什么？”

　　苏锦西抬起头，一脸天真地看向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没说什么呀。”

　　沈彦盯她两秒，哼笑一声，扭头看向窗外。

　　苏锦西重新垂眸，专心按他手上的穴位。

　　不得不说，他不但脸好身材好，就连手也长得格外好看，皮肤白皙、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要是哪天转行做手模，怕也能日入斗金。

　　车内一时没有人说话，只有雨点啪啪打在车窗上的声音。

　　苏锦西慢慢出了神，也不知怎的，又想起沈钟灵生日那晚，他在烟花下摘掉面具的样子。

　　手上的热度突然高了起来，大雨像是打在了心上，噼里啪啦，搅乱了心跳。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苏锦西呼吸渐紧，耳根也有点发烫，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帮他按穴位，这和摸他手有什么区别？
　　他是个男的啊！

　　可是，如果眼睁睁看着他在旁边胃痛不帮忙，也不符合她的个性。

　　苏锦西又纠结又懊恼，车窗上映出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展的模样，像是一部默片，在玻璃上无声地播放。

　　沈彦眸光流转，看清车窗上的景象，无声地抬了一下嘴角。

　　可下一秒，“男朋友”三个字就像魔咒一般，在他脑中浮现。
　　差点忘了，她是有男朋友的人。

　　沈彦回头，看着苏锦西的发顶，说：“差不多了。”

　　苏锦西如蒙大赦，松出一口气，放开他的手，抬头扯出一个笑：“那就好。”

　　“嗯。”沈彦握着手腕，轻轻转动几下。

　　手上温热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在延续，他用力握了一下被她按过的右手，再次看向窗外。

　　“是不是到了？”

　　经他提醒，苏锦西这才发现车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从车窗看出去，她的白色小车孤零零地停在雨中。

　　可算是找到了！

　　苏锦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握上车门，脚尖已经转向外面，侧着上半身跟沈彦说：“那沈总，我先下车了。”顿了顿，又补充，“关于那张表格，您有什么问题，随时微信上联系。”

　　沈彦靠着椅背，脸隐在暗光处，低低地嗯了一声。

　　待苏锦西开门下车，寒风夹着雨点飘进车内，他忽然反应过来些什么，坐直了身子，右手伸向置物格里的雨伞。

　　可耳边传来“砰”的一声，苏锦西早已关上车门，举起包包挡着脑袋，一路冲上了驾驶座。

　　发动机响起，两束灯光直直扫来。

　　隔着窗逆着光，沈彦也看不到坐在车内的苏锦西，便转回了目光，对司机说：“走吧。”

　　待宾利的尾灯渐行渐远，苏锦西才将车子挪出车位。

　　刚开不到几米，她忽然想起后备箱两支拉图。

　　这本来就是要送给沈彦的，谁知一晚上匆匆忙忙就给忘了。

　　苏锦西对待客户向来妥帖，忙拿出手机给沈彦发了两条语音。

　　黑色宾利在高架上疾驰。

　　后排闭目养神的沈彦听见手机嗡嗡震动，便拿起来点开。

　　苏锦西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沈总，我特地托一朋友帮忙带了两瓶好酒，刚才匆忙忘记给您了。”
　　“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给您送过去。”

　　两句话说得情真意切，绵软又不失诚恳，像是在耳边细语。

　　沈彦揉了揉额头，喉结轻轻浮动。

　　他按下说话键，声音比往常喑哑。

　　“留着。”

　　两个字说完，手机上忽然进来一条信息，沈彦闪了一下神。

　　等他回过神，语音已经发出去了。

　　沈彦也不在意，继续补上一条，声线听不出一丝起伏。

　　“跟你男朋友参加聚会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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