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春蕾
十月,清晨。
秋风微凉,露水晶莹。阿空甩着背上轻巧的书包,哼着曲儿欢快地来到学校。
二年级的教室今天异常吵闹,许多人围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几个女生嚷着:“血,好多血!”阿空没在意,只当她们在说电视剧,拿起书本开始晨读。
很快,讨论的人群中声音最大的几个被班主任叫出去问话,久久没有回来。阿空才意识到可能出事了。
第一堂课是班主任柯言的课。迟了几分钟进教室,柯言走上讲台却没有立即讲课,低头理了一番整齐的教案,精瘦有力的双手撑在讲台上按了几下,才抬头对我们说:“同学们,现在要告诉你们一个很不幸的消息。小鱼同学昨天在放学路上被卡车撞伤,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教室立即嗡嗡响成一片,柯言静静地矗立在讲台上,待教室重新安静下来,才继续说:“肇事司机正在逃逸,同学们放学回家一定要小心,最好结伴而行!即使遵守了交通规则,也要非常小心!听见了吗?”见教室里回答的声音不大,柯言猛地一拍桌子,大喝一声“都听见了吗?”教室里响亮而又参差不齐地喊“听见了”,柯言的脸色才稍有缓和。离下课还有一会时,柯言接了个电话又匆匆赶了出去。
其后,情况似乎仍没有好转。柯言鼓励全班进行了捐款,并给每个捐款的同学郑重地发了一个红苹果贴纸。嘱咐了一声自习,柯言就拿着捐款匆匆离去。很快,教室里开始热闹起来。有调皮的男生把贴纸贴在脑门上,嬉笑着做鬼脸。被血惊到的几个女生,还在一脸后怕地讨论着什么。阿空摸着书上的红苹果贴纸,不着边际地想了很多。
二年级是新的,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新的教室……虽然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但大家还不是很熟悉。班主任柯言主教语文,是位年轻女老师,有一个两岁多的宝宝。她剪着利索的短发,笑起来很温柔,中等身形,常穿着蓝黑色的运动外套。大家都很喜欢她,但多数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因为她明亮的眼睛,好像把什么都看穿了。她的课同学们都抢着举手答题,因为她会给答对的人发小星星贴纸,集齐十个即可兑奖。但她凡事极有原则。
小鱼,阿空几乎没和她说过话。印象中,小鱼总是安安静静的端坐在位置上,翻看着桌上的书,听到有人叫她,就抬起头柔柔地笑着望向来人,露出几粒糯糯的牙齿。对了,小鱼笑时左脸上会出现一个小小的梨涡,许是因为太温柔,阿空见过一次后便记住了。小鱼的学习似乎也很好。
戳了戳同桌的胳膊,阿空小声发问:“小鱼什么时候回来啊?”同桌歪着脑袋想了想,很自然地说:“好了就会回来了!”说完,伸出小肉爪子把贴纸的边缘抚平。贴纸的下面有一位长发公主,是阿空在课间看着同桌画的,那天小鱼还在教室,穿着橘黄色的外套,静静的看书。
风波渐渐退去,空掉的座位又被填满,提起小鱼的人越来越少。
只是一次语文课上,柯言讲解周记,恰好说起字体,忽然提了句“我现在还常常想起小鱼,她的字清秀又好看,她真是个好孩子……”,说到后面,向来脆亮的声音竟带些哽咽。许是觉得狼狈,班主任转身面对黑板整理了一番情绪,才继续讲课。阿空却开始走神,与小鱼相关的细枝末节在脑中不停地回放。
讲解周记时,柯言会把学生用得好的词写在黑板上。那次小鱼受到了夸奖,她把同学比作春蕾。柯言写下“春蕾”二字,温声道:“同学们,你们正是这个好时节。”
好像是放学前的一次大扫除。当时,有不少人已经完成任务回到教室,教室里逐渐嘈杂起来。那天的语文作业是预习《程门立雪》,不知是谁起头,一个两个,慢慢地大家都加入进来,齐声朗读课文。 阿空坐在门边,眼尖地看见柯言就在门外,面带笑意地注视着教室。
似乎是对某个字的读音起了争执,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起来,原本整齐的秩序荡然无存。柯言刚犹豫地踱进教室,小鱼就已跑到了她跟前,举着课本指着那个字仰着头礼貌地询问。柯言弯下腰,说出答案,笑着揉了揉小鱼齐耳的短发。小鱼站在讲台上,声音细软而又坚定地说:“老师说这个字念×××,好了,我们继续读吧!”说也奇怪,教室静了一会后又恢复了秩序。那天宣布放学时,柯言语气很是欣慰。
天气开始转凉,昼夜温差加大,身上的衣物也厚实了起来。睡前,妈妈木铃不放心地又给阿空掖了掖被子,阿空忽然就想说起小鱼,才起了个头,木铃便急切地打断了,阿空有些委屈地张了张嘴正欲反驳,木铃就严厉地喝道:“不许再说了!”那晚,阿空睡得很晚,满脑子小鱼的事。可大人们究竟都知道些什么呢……
阿空向来不大与人谈及此事,唯独蓉蓉是个意外。
蓉蓉和小鱼之前时常玩在一起,应该算是好朋友了。蓉蓉和阿空因为和对方可以不避讳小鱼的事,加上住得近,一来二去,走得倒比往日近了许多。
蓉蓉时常让阿空感到惊讶。阿空曾好奇地询问蓉蓉:为什么要把外公外婆都喊成爷爷奶奶?因为木铃纠正过阿空对蓉蓉亲人的称呼。蓉蓉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爽朗地笑了两声,很坦然地说:“这样感觉我们更亲啊!而且叫爷爷奶奶的话他们会更开心啊!”阿空知道,蓉蓉常被大人夸懂事。
蓉蓉经常来找阿空玩。
有时,一些琐事终至引起不快,二姐木由和木铃之间的气氛变的很僵,阿空试着劝了两句,反倒更糟。看到蓉蓉来,阿空只好别扭地打了个招呼。蓉蓉大大方方地向木铃问好,又说了几句逗趣的话,气氛忽地缓和了。接着蓉蓉绘声绘色地说起自己做过的梦,木由很认真地听着,木铃一边做家务一边不时含笑看着蓉蓉,饶是正担心着的阿空也沉浸了进去。很快,大家都变得开心起来。
蓉蓉会和阿空一起坐着小板凳在门前写作业,偶尔聊聊学校的趣事。闲时陪阿空玩男孩子才喜欢的拍画片,阿空总输蓉蓉那么一点,蓉蓉看着阿空心有不甘的表情,会提议再来一局。阿空和蓉蓉共同养海绵宝宝,可惜越养越少……
蓉蓉家阿空是很少去的,无他,只因一只凶残的大公鸡。大公鸡个头在公鸡中只能称中等,可它的战斗力却在周围出了名!它时常在屋前散步,远远瞧见人来,便舒展翅膀,抖抖翎毛。若是小孩子前来,它定扑棱着翅膀飞起来狠狠地去啄人的脑袋,直到小孩哭着撤出它的领地为止。纵使面对成群结队的小孩,它也毫不畏战。但若是大人或大孩子经过,它却毫不理会,啄啄翎毛,便让出了路。
是已,蓉蓉家门口总聚着一堆小孩,待那公鸡向他们逼近一步,又立刻如鸟兽奔散开来。
那公鸡飞起来比阿空和木由都高,当它锋利的喙闪着寒芒啄向阿空和木由的脑门时,俩人吓得哭着跑走了。往后,迫不得已打那过时,都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所以,收到邀请时,阿空猛地打了个哆嗦。蓉蓉连忙解释道:那只公鸡现在不在家,并且反复保证绝对安全!
警惕地跟在蓉蓉身后,将周围打量了个遍,确认安全时阿空才松了口气。两人坐在沙发上说了会子闲话,蓉蓉奶奶(外婆)便在楼下唤她。蓉蓉对阿空笑了笑,说:“我得去给奶奶帮忙了!我先送你回去吧!”下了楼,蓉蓉奶奶一瞧见阿空便说:“蓉蓉朋友来玩了啊,蓉蓉你去和朋友玩吧!”蓉蓉一边招呼奶奶放那等她来,一边送阿空出了门。阿空摆手说自己一个人就成,蓉蓉只得在门前叮嘱:走路小心点!阿空很感动,可这附近除了大公鸡,没啥危险的了……
不久后,阿空腿伤住院。待到回家修养时,已是寒冬。蓉蓉时不时来探望阿空,与阿空说些学校里的趣事,也表达自己对一些人事的愤慨 。同学关于阿空的讨论,有时也的确让人生气。
可这与楼上素来交好的赵赵说的完全不同,阿空不知道该相信谁。赵赵最后总结:“蓉蓉经常说别人坏话。”阿空攥紧被子,不敢接话,更不敢再和蓉蓉深交。
阿空再度住院,终于无须再为相信谁而多想。
座位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家从河东岸到西岸,三年级过半,阿空与蓉蓉已少有来往,更极少想起小鱼。
春来,万物复苏。
“春天的小雨滴滴答答……”和着孩子们的读书声,小雨飘飘渺渺地下了好几天。
雨停,又恰逢周末,阿空和木由出门办事。刚搞定,一回头,木由就不见了,大抵是和刚碰见的同学一起走了。阿空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得出结论:再玩一圈,找不到就回家。打定主意后,阿空便哼着小曲,闲逛起来。
绕过一片茂盛的竹林,不料在坡道迎面撞见蓉蓉。两人生硬地打招呼,照例问起了作业。话匣子渐渐打开,两人的交谈似乎热络了不少。
木由忽然出现,要拉着阿空回家。阿空摆摆手,示意自己有人一起玩,让她先走。木由不知嚷了句啥,气鼓鼓地走了。蓉蓉和木由继续边走边聊。
行至一棵李树下,阿空停住了脚步。蓉蓉很不解,阿空说只是想看看李花,去年有人送了一枝,今年想亲自来看看。盯着枝头残存的花瓣,蓉蓉很可惜地说:“那你来晚了,花都谢了。你要是早点来,我还能偷偷给你折几枝,”许是怕阿空伤心,末了又说:“没事,明年还会再开!”
一阵微风吹过,满地花瓣腾起打了个转。蓉蓉着杏黄色的衣衫,站在花树下,温柔地同阿空提议……
阿空笑笑并不接话,拉着蓉蓉走开了。兜兜转转又进了先前那片竹林。新长成的竹子高大挺拔,茂密的竹叶将日光遮挡,整片竹林幽暗极了。
说起了小鱼。蓉蓉说她有听老师提到,小鱼变成了植物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阿空沉默了。蓉蓉自顾自地说道:“听说小鱼有个弟弟,你说,是出事前有的,还是之后有的呢?”
阿空正准备说些什么,猛得记起,蓉蓉也有一个弟弟,被养在父母身边,寒暑假时才见面。蓉蓉盯着阿空,等待答案。阿空几乎害怕下一刻蓉蓉会问:阿空,有没有人问你……
想说的都乱了套,只得侧过脸去,含糊地说:“小鱼她家,现在的话,有总比没有好……”阿空不敢直视蓉蓉,无法得知她的表情,只是心思一转,叹道:“小鱼能快点醒来就好了!”蓉蓉突然惊喜出声:“忘了跟你说,我昨晚做梦梦见小鱼醒来啦!”“真的吗?!那可太好了!!”俩人一齐笑了,仿佛已经看到小鱼即将回归班级。
构思着小鱼回来后的种种状况,刹那间,俩人欢乐极了。
笑着笑着,阿空突然想起那时,暂时结束休学回归校园,恰逢举行活动,班里非常热闹,但没有人告知也没人靠近阿空。未待那种感觉涌上心头,阿空便摇摇头,没道理大家都一样。压下不安,阿空与蓉蓉又开心地畅想了一番。
非回家不可了。就此道别,蓉蓉决定继续留在竹林里玩,阿空转身走了出去。离去前,阿空回头看了一眼,蓉蓉背对着她,矗在原地。阿空记得,阿空刚返校,柯言批改她的作业时说:“阿空,加油啊,别掉队了。”天上的云裹起阳光,竹林里更加昏暗了。阿空快步向前走去。
路上不期然看见了木由,似乎在等人,又的确是玩的开心。俩人一路追追闹闹回了家,阿空看着气喘吁吁的木由,嗯,是和她玩得最多呢。
蝉声一响,层层绿浪便携着热气将人团团围住。
消暑心切,尤其是小孩子们。学校无法,只得年年开展防溺水活动。
是夜,晚餐过后,两张防溺水通知便候着签字。爸爸木冬叼着牙签不开口,木铃把纸推回来让俩人读一读。
木由挺直了腰杆端坐在椅子上,长长的马尾依附在背上。双手将信举至与视线平行,郑重地念着:“尊敬的家长们……”柔和的灯光笼罩她,清脆的声音弹落在桌上。木冬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闭眼细听。木铃一手拄着下巴,一手摇晃着从木冬那抢来的大半杯酒,含笑注视着木由。“孩子们就像春蕾……”,春蕾二字使阿空失了神,先是忆起了小鱼,继而念起了蓉蓉,阿空再不能专心。看向窗外,一片漆黑,今夜一颗星星也无。
秋风吹去燥热的暑假,四年级开学了。
蓉蓉没有出现,老师说她转学了。放学时阿空换了条路,经过蓉蓉家时看见了蓉蓉的外婆。老人家面对阿空的询问很是高兴,说:“是啊,蓉蓉去广州念书了,她爸爸妈妈都在那边,以后可能很少回来啦!”外婆脸上的每道褶子都笑开了花,可,为什么呢?老人家低声自语:“广东的冬天热得很,蓉蓉的手应该不会有事啦。”
老人家不再多说,转身离开,刹那间眼神暗沉。
上个冬天,很冷。蓉蓉的手生了冻疮,肿烂不堪。蓉蓉外婆提及此事,总是眼角湿润。一场英语考试,蓉蓉考砸了,按惯例是要挨罚的。老师挥舞着粗重结实的棍子,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抽打着蓉蓉的手心。不能躲的,否则打得更重,大家都知道。手心红肿,手背上的冻疮被震裂,脓水混着血流下来。蓉蓉第二天请了假。
这些是同学说的,阿空那天并不在学校。听村里的老人说,蓉蓉那天疼了半宿没睡着,蓉蓉外婆守了她一夜。据说,外婆是想去学校理论的,不过被拦了……
蓉蓉屋旁高大的楮桃树结满了果子,落了一地,过路的人踩了,留下深深浅浅的宛若血色的印记。
广州的冬天应该很暖和吧。
四年级正式上课的第一天,柯言说:“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大孩子了。你们要向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学习,给低年级的弟弟妹妹们做榜样。”
我们是大孩子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