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雨空林烟火迟

　　三百岁那年，嘉橘嫁入天宫。她成为了历代天后中，最年轻便得册封的一位。
　　她对此颇为自信，父亲紫霞元君却蹙眉：如今的天帝年轻虽轻，手段却老。他未必是你的良配。
　　骄傲的嘉橘只当成耳畔吹过的风。她扬一扬眉回道，“再厉害，也不过是尾小龙啊。”
　　父亲轻轻叹息着，送她上了花轿。
　　当夜，风过中庭，月洒满境。长时间的婚仪喧嚣后，一切归于平静，有人踏入殿中，嘉橘的喜帕被挑开。她抬起头，见到了她的夫君。
　　那个人轻声说，“天后。”
　　嘉橘想，她的夫君润玉真是人如其名，风宇高旷。她爽朗地道，“陛下，妾的名字是嘉橘。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润玉温和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嘉橘露齿而笑，依偎进他怀里。那时她还不知道，润玉能给她的，仅仅只有表面的温和而已。

　　嘉橘的真身是棵百年的橘子树，这让她一到春天就很烦躁。每到春天，她的真身总会发芽，她得不停地打理头发。
　　婚后的第三个月，嘉橘在洗完长长的头发后，顺手用了润玉桌上的一根葡萄藤，润玉回来见到，冷冷地看着她，长久一言不发。
　　嘉橘想不到那样温和的人，有着如此令人恐惧的一面，她刹那哑的说不出话。
　　润玉见她不吭声，转过脸，平淡地说，“天后，你退下吧。”
　　嘉橘心惭面赤，退出了璇玑宫。

　　这天回去后不久，嘉橘便病了，润玉一直没有来探望。嘉橘心里难过又失望，她倔强地拒绝服药。
　　但一直到她病入膏肓，润玉也没有踏入丹碧宫半步。
　　嘉橘在昏昏沉沉中忽然想到，成婚至今，润玉一次也没有叫过她的名字。
　　她是这九重天上的天后，却不是润玉心中的妻子。
　　而那个背弃与润玉婚约的水神，她已经陨身那么久，润玉还是留着她的葡萄藤。
　　嘉橘闭上眼，眼泪滑落在鬓角。

　　嘉橘在病好后，爱上了在天宫纵马驰骋。
　　万里的长风总是在她耳旁咆哮，其间裹挟着婢女们惊慌的呼喊，“天后！”
　　嘉橘心中满是打破规则的报复快意。她置若罔闻，兀自呵着“驾！”将马鞭狠狠抽下。

　　这天痛快地跑完马，回到丹碧宫，已是夜半时分。嘉橘一踏入寝殿，立刻敏锐地察觉到殿中有人，不由低呵， “谁？！”
　　一个清碎如冰的声音应道，“是我。”从帷幔后慢慢走出。
　　“原来是陛下。”嘉橘漠然地施了一礼，“子时了，陛下怎么突然来了妾宫里？”
　　“有一事要叮嘱你。”润玉淡淡道，“近日你耽于骑射之乐，朝中内外对此议论纷纷。恰逢魔界穆成王私自培育炽焰兽。天后，你便以调查此事为由，去魔界避一避风头吧。”
　　嘉橘的呼吸窒了窒，隔了一会儿她才说，“知道了。”
　　润玉没有再说别的，默然点一点头，离开了丹碧宫。

　　一个月后，嘉橘几乎是被扶回丹碧宫的。
　　陪嫁的璋璋见她满身血污，狼狈而回，颤声道，“公主怎么伤成了这样？早知如此，公主就不应去魔界的……”她流着泪，翻来覆去重复那些话，嘉橘听的蹙眉，“啰嗦。”
　　她想告诉璋璋，她没有事的，穆成王突然作乱，已经被杀，炽焰兽也已活捉入天宫。但还没说完，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她坠入了黑暗。
　　嘉橘再次醒来，一眼望见窗外云垂光暗，不知是何时分。她想要开口问一问，话未出口，一阵腥甜冲上喉头，她不由的连连咳嗽。
　　璋璋听到动静，忙赶来查看。嘉橘摆着手示意无事，“我睡了多久？其他人呢？”
　　璋璋拍着她的背道，“公主昏睡了十四日。这些天，丹碧宫的姐妹们轮流照顾着公主。”
　　嘉橘喉头似哽了一块气团，她疲惫地闭眼，道，“你出去吧。”

　　月牙细细一弯，十五日后，嘉橘养好了伤，去璇玑宫觐见润玉。
　　她一路畅通无阻地入了内殿，想不到，润玉不在。只有魇兽趴在桌下，正因为吃得太撑，接连吐着梦境。
　　嘉橘下意识地伸手接了一个，一段画面冉冉升于她掌心。
　　那是一整个漆黑的天地，只有稀薄的月光遥遥下洒，映见地底大石林立，如同猛兽奇鬼，侧立千尺。而在这些大石的中央，有个镂刻着奇异花纹的大鼎。一个红衣女子被绑缚在大鼎上，奄奄一息。她身侧，一只通身燃满火焰的异兽蓄势待发——恰是日前才从魔界捉捕的炽焰兽！
　　嘉橘的心狠狠震动了一下，这令她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直到润玉冷冷地开口，“天后——”嘉橘才转过身。
　　她一向不是善于掩藏情绪的女子，当即举起手中的梦境，直截了当地问，“这才是陛下要我入魔界的真正缘由，对吗？”
　　润玉没有否认。他平静地注视着她，“这是你应该做的。”
　　嘉橘嘴唇翕动，没有说话。
　　润玉平淡地说，“天魔大战中，你的父亲紫霞元君全力襄助本座。他为扫清本座的登基之乱，诛杀水神，驱逐魔尊。天后，你的父亲，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人。”
　　嘉橘仰头笑了一笑，“原来陛下一早就知道，我才是杀害水神的元凶。如果我告诉陛下，我是因为爱慕陛下，所以如此为之，陛下会相信吗？”
　　润玉疲倦地转过脸，“天后，你累了，退下吧。”

　　他们成为了九重天上一对奇异的夫妻。
　　他们拥有着共同的朋友和仇敌。他们总是默契地知晓，对方的剑会指向何方。
　　嘉橘曾在润玉被前朝遗臣质疑时，紧紧握住他满是冷汗的手。润玉也曾在她剿灭叛党受伤后，沉默地为她处理伤口。
　　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嘉橘的心里空落落的，她的眼前人即是心上人，她心里却是无比孤独。这个天宫中，从来没有地方能让她停留。

　　有一次，嘉橘问过润玉，“如果我没有杀锦觅，如果从始至终没有锦觅，那你会不会喜欢我？”
　　润玉淡漠地反问，“为什么要纠缠这些呢。我们已经是这滔滔世间，最相像的两个人。”
　　“才不一样呢。”嘉橘倔强地反驳，“我才不会像你那样，为一个爱字万劫不复。”

　　（这可能是个坑，下面一章是剧透，可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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