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0回孤星降世
【1】
公元193年,小霸王孙策奉袁术之命,领兵十万,攻打庐江。庐江太守陆康率陆氏一族与数万军民同舟共济,踞城坚守。却不料那孙伯符勇冠三军,无人能挡。而江湖更有传言,孙策之所以自出道以来战无不胜,不仅仅是因为武功盖世,军中猛将如云,更是得自高人指点,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测之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然而他究竟是谁,当时却很少有人知道。
但陆氏终究是江东大族,势力庞大,城外不断有陆家子弟率军增援,城内大将陆骏更是身先士卒,死战不退。这是孙策一生中最为惨烈的一役,牺牲了数万人马,苦战经年,这才最终破城。
孙伯符浑身鲜血,在城中左冲右突,早已杀红了眼。此时,一位身材五短,略有发福的将军拍马而至:“大帅,是否要屠城?”
“恩……慢着!”孙策正欲答应,忽然记起对那个人的承诺,顿时清醒了三分,咬牙切齿道,“朱治将军,屠城就不必了,但我要给这些顽固不化的江东世族一个教训,祭奠死去众将士的在天之灵,这庐江城内凡是姓陆的,都得死!朱治听令,夷陆氏三族,将陆骏枭首,悬于城上七日,以示天下,再将宗主陆康乱刀分尸!”
那日,庐江尸横遍野,权倾江左的陆氏家族几遇灭顶之灾,大半族人惨遭屠戮。
朱治正在陆府内横冲直撞,见人便砍,须臾孙策亲率人马前来。朱治便道:“少主,陆康、陆骏等人均已押赴刑场行刑,好让那帮愚民们看看跟我们作对的下场,陆家其余残党均已伏诛,只是……”
“只是什么?”孙策眉头一皱,不怒自威。
朱治尴尬笑道:“听说陆骏夫人宋氏日前生下一子,如今宋氏已经自尽,末将把陆家掘地三尺,却仍然不见那婴儿的踪影。”
“什么?”孙策双目一寒,略一沉思道,“想必是那陆骏自知大祸临头,性命难保,便把孩子托付他人。传令城中百姓,凡有窝藏陆氏余孽者……不,还是这样吧,通告全城,限一个时辰内交出陆家孽种,否则玉石俱碎,鸡犬不留。”
朱治愣了愣道:“不是说不屠城吗?”
“哼!我改主意了。这婴儿是个祸害,留不得。”孙策冷冷道。
朱治正欲传令,忽见一队士兵押着陆寂从刑场回来,他大惑不解,上前询问,领头的士兵道:“这厮不是陆寂。”
孙策闻言,纵马踱到那刑犯面前,面无表情地打量一番:“你不是?”
“我真的不是!大帅饶命啊!”那人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陆寂乃是陆康长子,也是陆家举足轻重的人物,但他是一介文人,不谙兵事,故从未在战场露面,孙策等人也都没有见过他。
“那你是谁?从实招来,我饶你不死,若是敢有半句虚言……”孙策提枪一挥,陆家百余斤重的铁门应声而倒,裂成数段。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那人哆哆嗦嗦道,“小人乃陆寂心腹陆章,宗主他们料到陆氏一族大厦将倾,设法保全香火。因为贵军将士不识陆寂,便命小人冒名顶替,好让陆家少主趁乱逃出庐江。可小人上有高堂,下有妻小,小人不想死啊!”
“原来如此,好一招李代桃僵之计,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是天要亡你陆家!”孙策哈哈大笑,冷眼俯视陆章,“他往哪里逃了?”
陆章脸色惨白,牙齿打颤道:“少爷他带着陆骏刚出世的孩子往东面去了。”
孙策冷哼一声,倒提长锋:“庐江四面围城,你跑不出我的五指山。朱将军,还不快追!我稍后便到。”朱治领命而去。
“至于你嘛……”孙伯符回过头来,看着那不住讨饶的陆章,微微一笑,“你为我揭露陆家阴谋,大功一件,理应赦免。不过我已经下令,杀尽陆姓之人,所以除非你肯改名孙章,从此为我效力……”
那陆章连连磕头,喜道:“多谢大帅,我愿改姓名,今后唯大帅马首是瞻!”
孙策仰天大笑,忽然沉下脸来,目光变得无比凶狠:“你还真是痛快,我现在只有一点想不明白——陆寂当初怎么会看中你这么个败类!”
陆章笑容瞬间凝固,颤声道:“大、大帅……”
“你可知道,如果没有你们这种卖主求荣的东西,我爹当年就不会死在刘表手里!”孙策怒发冲冠,大喝一声,一枪挑起陆章,提到空中转了个圈,甩入陆家后院,顿时鲜血四溅,命丧当场,孙策看也不看,若无其事道:“走,去刑场,我要亲眼看着陆骏、陆康人头落地!”
【2】
此刻,陆寂怀抱婴儿,正在东城,但见城门口守卫森严,已是插翅难飞,他正不知如何是好,猛听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便连忙躲到暗处。“让开,让开。”朱治带着一队人马赶来,向城门守军问道:“可曾看到一名带着婴儿的中年男子?”守军摇头。朱治高声道:“奉大帅之命,捉拿陆家残党陆寂,尔等看好城门,一只苍蝇也别给我放过去!有任何可疑情况立刻向我汇报!”众军轰然应诺。
陆寂大惊,转身就跑,一时慌不择路,跑了许久,累得气喘吁吁,跪倒在地。抬头一看,不知不觉竟来到了陆家建在城东的别院,只见大门敞开,门口站着两名卫兵,看来已被敌军占领。
天大地大,可天底之下再无容身之所,他向西遥望,潸然泪下。渐渐地,追兵近了。
到此为止了吗?陆寂凝望着怀中婴儿,见他睡得正甜,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由一阵心酸。
“要保住这孩子,他是陆家的希望!”陆寂再三观察,确定别院门口果然就只有两名兵士,他要拼死一搏。
陆寂把婴儿紧紧绑在身上,怀揣匕首,装作漫不经心地向门口走去。他的心跳加速,手里全是冷汗,心想那二人只要发现半点异样,就立刻动手,杀死他们。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那二人至始至终都在一旁谈笑风生,直到陆寂走进别院都毫无反应,甚至连正眼都没看一眼。陆寂暗叫侥幸,忽然,追兵已达门外。
“你们两个,可曾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怀抱婴儿?”一门之隔,朱治的声音清晰可辨。陆寂大骇,刚刚那二人会不会是故意装聋作哑,诱他入局,好来个瓮中捉鳖?想到这里,陆寂心中一沉。
果然听得其中一个大胡子道:“看到了。”
朱治喜道:“他人呢?”
陆寂彻底绝望了,正要自己走出来,却见大胡子伸手向右一指:“往那边去了。”
“他跑不远,追!”一行人飞驰而去。
陆寂惊奇不已,本欲出门相谢,却见那二人又在高谈阔论,似乎真不知道他就在院内。陆寂转念一想,我与那二人非亲非故,他们为何帮我?许是一时看走了眼,还是少招惹为妙,至少这里暂时安全。
主意已定,他悄悄走向内堂,忽然,堂内竟传来一阵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恍若残月黯空,幽幽欲灭,又似长江逝水,绵绵不绝。陆寂从窗外窥去,却见一翩翩少年,轻抚琴弦,目似寒星,衣如霜雪。那少年看来只有十七八岁,竟然造诣非浅,且不说曲子意境高远,超脱凡尘,只看他出手飘逸,指若离弦,就大有羽化登仙之风,怎不叫人叹为观止。
忽见少年眉头微锁,垂目轻唱道:“谁解真风雅,一曲思年华。流星逐明月,飞雪到天涯。但问梨花飞,何足论天下。零落岂由它,谁与东风嫁?”
歌声琴声水乳交融,说不清是凄凉,是哀婉,是惆怅。草木为之摇曳,浮云因而苍茫,恰似瑶台仙曲,又如遗世绝章。陆寂听到动情之处,不觉掩面而泣,想起自己如今的境遇,不正如那梨花一般,身不由己,随风飘逝吗?而陆家的命运,似乎也随着琴声杳然,渐渐走到了尽头。
曲终人散,真是一点也不假。
一曲奏毕,那少年右臂空悬,身体微倾,一动不动,整个人如雕似琢,优雅如画。许久,他缓缓睁开双目,柔声道:“陆少主请,在下已恭候多时了。”
陆寂大惊,这少年究竟是谁?为何在此候他,又如何知道他一定会来?陆寂犹豫片刻,终于走进堂来,紧握匕首,一言不发。
那少年从容笑道:“少主莫慌,我可以助你出城。”
见陆寂一脸狐疑,他揿下墙头机关,顿时地砖凹陷,现出一条密道。陆寂大惊,他身为少主,竟不知这别院中还有如此机关。
少年悠然道:“这密道是我命人挖掘,就是为了今日之用,直到昨夜子时方才通竣,我先前一直忧虑,怕赶不上,还好陆家坚守至今,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
陆寂绝处逢生,喜不自胜,正欲相谢。那少年长袖一拂,道:“不必多礼,不过在下还有一事相询。”
“请讲。”陆寂见他神色诚恳,渐渐放下戒备。
“陆少主逃脱此劫,可是要先回姑苏?毕竟是陆家根基所在,那里尚有不少陆门英杰吧。”少年从容不迫,侃侃而谈,明明只有十七八岁,可却有一份同龄人难以企及的成熟。
“嗯。”陆寂点头道,“不过我打算稍事停留,随后率族人渡江北上,毕竟姑苏也非久留之地。”
“哦?”那少年脸上露出少许惊讶,凝视陆寂,缓缓道,“此话怎讲?”
“孙策早晚会打过来。”陆寂苦笑道。
少年奇道:“少主何出此言?此次庐江一战,皆因令尊不愿借粮,还对袁术出言不逊,这才惹得他勃然大怒,派座下大将孙策前来围剿,而据我所知,袁术之志,不在江东,他绝不会对姑苏出手。”
“不是袁术,是孙策……”陆寂长叹一声,肃容道,“袁术碌碌之辈何足道哉,可孙策不同,此人有吞天之志,绝不肯久居人下,来日他自立山头,锋芒所向,必是江左,只看他麾下能人无数,料刘繇、严白虎之流如何能当?我再三思虑,为今之计,只有远走江北,方能免灭门之祸。”
少年不觉一怔,继而大笑道:“真不愧是姑苏第一世家——陆家的少主,果然目光如炬,未可小觑。不过,就算如此,陆少主你还是棋差一招。”
陆寂闻言愕然,不知那少年还有何高论。
【3】
门口那二人依旧谈天说地,忽见朱治一行人又折了回来。
朱治勒马喝道:“我一直追到南城门,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你是不是记错了?”
“啊?我明明记得他是往北走的啊,是不是?”高个子的卫兵向大胡子问道。
“听你这么一说,对,好像的确是朝北面去了。”那大胡子挠挠头,又朝朱治笑道,“不好意思,刚才不小心指错了。”
“你他妈的找抽啊!”朱治大怒,调转马头,就想继续追,无奈一路奔波,已有些人困马乏,“算了,弟兄们也累了,先进去喝杯茶,稍歇片刻,再去拿人!”
众人翻身下马,正欲进院,忽然那两名卫兵把刀枪一架,挡在面前:“抱歉!我二人奉命守住大门,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入内。”
“大胆!”“放肆!”众人也纷纷拔出兵器,朱治仔细一打量,那二人也不过二十岁左右,想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他冷笑道:“小子啊,新来的吧,知道爷爷是谁吗?后将军朱治,识相的就快给我让开!”
那二人交头接耳道:“朱治?听起来有点耳熟啊。”“哦,就是前两天和韩将军单挑不小心跌进粪坑的那个吧。”“什么嘛,原来是他啊。”“你觉得他算闲杂人等吗?”“不清楚,应该算吧。”
一行人听得面面相觑,朱治脸色铁青,难看到了极点。那二人讨论完毕,继续拦住大门:“对不住,还是不许进。”
朱治“噌”地拔出佩剑,沉声道:“本将军奉大帅之命,捉拿贼寇,所到之处,通行无阻,你二人却不知好歹,百般阻拦,难不成是有意包庇,难不成陆寂就藏在这别院之中?速速让开,否则格杀勿论!”
不料那二人依旧冷眼相对,不为所动,众人正欲发作,朱治却嗅出一丝异样的气息:“慢着!我且问你,你二人究竟是奉何人之命?”
那高个子也不答话,从怀中掏出一物,亮将出来。
朱治顿时大惊失色,气焰全消:“神……神火令!”
正堂之中,少年取一方手帕,仔细地擦拭琴弦,漫不经心道:“袁术对你陆家恨之入骨,在江北重镇早有布置,渡江只有死路一条,此言是真是假,陆少主使人一探便知。”
陆寂惊骇不已:“袁术如何料定我要渡江?”
“当然是有高人相助。”少年忽然冷冷一笑,他当然不会告诉陆寂,这所谓的高人就是他自己。
陆寂默立良久,颓然倒地:“难道我百年陆家,真的在劫难逃了吗?”
“那也未必。”少年轻轻吹了吹琴角的灰尘,望着陆寂笑道。
陆寂讶道:“你的意思是?”
“呆在姑苏,哪儿也别去。”少年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
“怎么?莫非你认为孙策不会打过来?”陆寂奇道。
“不,他会。”少年凝视陆寂,目光坚定,“但只要陆家放下今日之仇,不主动与他为敌,那孙策也必定不会为难陆家。”
“放下这血海深仇?年轻人,你说得可真轻松啊。”陆寂摇头苦笑。
少年侃侃道:“孙策才十九岁,他还是个孩子,之所以下令诛杀陆氏族人,一是出于义愤,看到自家兄弟伤亡惨重,故而昏了头脑,其二,也是奉了袁术之命。袁术,才是那个真正想把陆家赶尽杀绝的人……”
“你不必说了。”陆寂不客气地打断,“孙策杀我父兄,此仇不共戴天,陆寂此生只要一息尚存,就誓要为陆家讨回这笔血债!”
“即使陆家为此彻底倾覆,血脉无存,也在所不惜吗?”少年站起身来,“你知道这是最可能的结果。”
陆寂一时凝噎,心乱如麻。少年接着道:“身为一家之长,就要肩负起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令尊将陆家交付于你,你觉得他是希望你忍辱负重,重振家业,还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呢?”
陆寂知他所说不无道理,如果渡江之路已被封死,寻不到曹操、吕布等强大靠山,只能在这江东之地与孙策争衡,那姑苏很可能会是下一个庐江。怎么办?难道就只有向孙策屈服以求苟且偷生?还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陆寂只觉得肩上一股无形的压力越发沉重,他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陆家究竟该何去何从?忽然,一声嘹亮的啼哭,怀中的婴儿醒了。
【4】
朱治本已打算离去,不料那哭声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简直连聋子都能听见。
“里面有人!原来陆寂果然在这儿,你们还想阻拦吗?就算有那个人的命令,我朱治今天也要闯进去一探究竟!弟兄们,给我上!”朱治一声令下,众人终于与那两名卫兵兵戎相见。
顿时门外一片嘈杂,那少年却神色泰然,微笑道:“家将例行操练,陆少主不必惊慌。”
抬头看时,却发现陆寂一脸坚定,仿佛变了一个人。少年略感惊讶:“足下莫非主意已定?”
“嗯。”陆寂低头凝望着怀中的孩子,毅然道,“适才阁下所言,句句在理,可是,恕陆某不能从命。”
“哦?却是为何?难道是因为这孩子?”
“你可知他是谁的孩子?”
“可是陆骏?”
“不错,那你可知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少年摇头。陆寂忽然流下两行眼泪,哽咽道:“他叫陆逊。”
“陆……逊?”
“逊为走孙,等这孩子长大后,让他驱逐孙氏,为父母报仇!”陆寂喃喃重复着陆骏的嘱托。
“驱逐孙氏?”少年略微一惊,“这么说,经此一役,陆骏也看出凭孙策的实力,早晚会是江东之主。人道姑苏陆家遍地英才,果然盛名无虚。”
“孙策生性好杀,让他得了江东,老百姓是不会有好日子的。”陆寂毅然说道。
“你错了,你不了解他。”少年辩道,“再者说,你们还是低估了他。”
“什么?”陆寂大惑不解。
少年轻摇羽扇,英姿勃发:“陆家虽能料到孙策会一统江左,可说到底,你们认为他还是一个十九岁的孩子,不可能很快完成这宏图霸业,怎么着也需要十几二十年,那时中原的形势应该已经明朗,曹操、或是袁绍,总有一个霸主会胜出,进而觊觎江东,妄图君临天下,而这陆家的遗孤,陆逊,此时也已经长大成人,只要联手江北的枭雄,就足以让孙家付出代价,是么?”
陆寂沉声反问:“难道不是?”
少年轻笑一声,道:“相信我,不会太久。只要短短几年,江东六郡就会成为孙策的囊中之物,你们无处可逃,而这孩子也仍然还是个黄口小儿,根本不足挂齿。到那时,这个名字只会害死他,也会害死整个陆家。”
陆寂巨震,一时难以置信。那少年走上前来,见那婴儿细皮嫩肉,大哭不止,便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弹:“再说了,让一个刚出世的孩子,担负如此艰巨的使命,你们又于心何忍呢?在这个时代,太过霸气的名字就如同诅咒,会让人活不长久。依我看,这孩子哭得这么凶,将来想必是个能言善辩之人,不如改名陆议吧。”
“陆……议?”陆寂看着那婴儿,一时百感交集,神色凄然,“阁下费尽唇舌,无非是要我将今日之血债一笔勾销。”
“正是,但这也是你陆家能延续香火的唯一办法。”少年正色道。
陆寂紧咬牙关,长叹道:“江东日暮,山雨欲来。如果我陆家置身局外,明哲保身,可孙策却还是不肯放过呢?”
“请陆少主放心,在下以性命担保,若是陆家宽厚如此,孙策必不相迫。”少年一语惊人,此诺重于千金。
陆寂终于忍不住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少年将羽扇搁在琴边,抬头道:“在下姓周名瑜,乃孙策帐下别部司马。”
陆寂大惊,厉声道:“你是孙策的人!那怎会好心放我走?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周瑜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前几日我也曾苦劝于他,奈何不听,他在这庐江折了数员爱将,自出师以来从未有过,所以……今日陆家之祸,我只能深表歉意。”
陆寂冷冷看着他,半信半疑。
“周瑜在此立誓,从今往后,若孙策再对陆家心存歹意,主动采取任何有损陆家的行动,那我愿在陆少主面前自刎谢罪。虽然我现在籍籍无名,人微言轻,不过这番话还请陆少主先记着,不妨过个几年,再判断是否可信。”周瑜肃容道,双眸中忽然透出几分纵横天下举世无双的神采。
“你真要放我走?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你!”陆寂仍有疑虑。
“一码归一码,这些不是条件,只是在下的肺腑之言。是走是留,是否向孙家复仇,一切由你做主。”周瑜又看了看那婴儿,忍不住想在他脸蛋上捏一把,刚伸出手,却被两只肥嘟嘟的小手抱住。那婴儿正望着他,眨巴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然竟破涕为笑。
周瑜心中微微一动,不由生出一丝说不清的怜惜,他缓缓向陆寂笑道:“看来你一定会照我说的去做,因为我和这孩子缘分未尽呢。数年后,孙策平定江东之日,就是我到姑苏陆府登门造访之时。到那时,若是陆少主愿捐弃前嫌,携手孙家共同为百姓造福,诚江东之大幸也。”
陆寂听弦知意,决然道:“无论如何,只要寂一息尚存,就绝不会为孙策效力。”
“其实无论对孙家还是陆家,这都是最好的结果。不过既然陆少主心意已决,瑜不会勉强。”周瑜又从容坐下,轻抚琴弦,“时候不早了,还请速速离去。”
陆寂再三凝望少年那绝世的容颜,终于转身,进入密道。
“陆少主,哦,不是……陆宗主,好自为之。”周瑜目不斜视,但闻琴声如流水,“恕不远送。”
陆寂脚步缓了缓,目光深邃,没有回头。
【5】
门外,朱治直冒冷汗,眼看手下人马七倒八歪,堆在地上,心中不由惊骇:两个人放倒二十多个,他们究竟是谁?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院内琴声戛然而止,片刻,一少年持扇抱琴,徐徐走出,正是周瑜。
朱治拦住他道:“先生,陆家少主陆寂可是在这别院之中?”
“不错。”周瑜凝视着天边落日,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
朱治咬牙道:“末将奉大帅之命,捉拿那厮,还请先生高抬贵手,让末将进去。”
周瑜一言不发,挥了挥手,门口那二人收起兵刃,退到一旁。
“多谢!”朱治转身喝令众人,“你们这帮饭桶,还不快给我起来!”
众人呼号不止,连滚带爬地抢入院中。这时,周瑜一指疾捺,琴弦发出一阵刺耳的锐鸣,四周不远处随即涌出数千亲军。朱治尚在门外,看着这许多人马,也不知周瑜意欲何为。
“燃五,径三……”忽闻周瑜口中念念有词,再一看那数千大军蓦地拿出许多器具,朱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脸上再无半分血色,急忙朝院内众人大呼:“快逃!”
话音刚落,只听周瑜一声令下:“火术第九式……”瞬间别院火光冲天,朱家众人拼了命地逃出来,身后竟已化作一片火海。
朱治一屁股跌坐在地,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见周瑜羽扇轻挥,平静如水,那漫天火光,映照着他略显孤寂的脸庞,一时如真似幻,恍若火神临凡。
“公瑾,原来你在这里。”孙策远远纵马而来,看见周瑜,自是无限欢喜,他环顾四周,问朱治道,“陆寂呢?”
朱治愣了愣,朝院中一指:“烧死了……”
“哦?”孙策看着这熊熊烈火,贪婪地吞噬这偌大别院,显然没有任何人能从这里活着出来,“一两个小贼,竟然还要公瑾出手,朱将军你也未免太……怎么回事?”
孙策定睛一看,朱治右眼竟青了一圈,再一看,后面朱家众人更是惨不忍睹,一个个鼻青脸肿,有的甚至连胳膊大腿都断了。
“你不会告诉我是陆寂把你打成这样的吧?”孙策一惊,却见朱治愤愤地望着周瑜,“怎么?你和火神军冲突了?”
“不,不是,”朱治连连摇头,指向周瑜身后,“是他们干的。”
“他们……两个人?”孙伯符仔细打量,那二人年纪与他相仿,此时负手而立,并无惧色。
他们怎会和朱治打起来?孙策瞥见周瑜神色,便猜到了三分,他提枪朝那二人一指:“报上名来!”
“韩将军帐下刀斧手蒋钦。”“马弓手周泰。”二人应得爽快。
“哈哈!两个人把二十多人打成这样,自己却一点没受伤,不错,看来韩当又教出了两个高手啊。”孙策哈哈大笑,众人不明所以。
“马弓手什么的未免太过屈才,你二人即刻起升为兵长。”孙策朗声道,“不过你们违犯军规,以下犯上,揍了朱将军,我也不能装作没看见。每人十五军棍,如何?”
蒋周二人得到提拔,自然欣喜,区区十五军棍,哪里放在心上,便一齐跪拜,称谢不已。
朱治失了面子,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他忽然记起什么,对孙策道:“大帅,适才我只听得院中传来婴儿啼哭,并未见到陆寂本人,而这么一把大火,足以把他烧得尸骨无存,难以辨认,那如此一来,我们就找不到任何陆寂已死的证据……”
“住口!”孙策不客气地打断他,冷冷道,“朱将军,你是在怀疑公瑾吗?你若顾忌他,就是信不过我。”
朱治立时语塞,连称不敢。孙策走向周瑜,意气风发,执手笑道:“今日我要大摆宴席,为众将士庆功,公瑾切莫缺席呀。”
“好。”周瑜嘴上这么说,可一想起那一大帮子人聚在一起喝酒骂娘的情景,就觉得自己完全格格不入。他无奈笑道:“那伯符你先去吧,我散散心,随后便到。”
目送孙策、朱治去了,周瑜唤来书童,交付琴扇,独自策马来到东门。
城门上,陆骏头颅高悬,眼神轻蔑。他就这样遥望着东方,那是姑苏的方向。此时天色渐晚,夕阳西下,千里江东笼罩在一片阴沉与黑暗之中,如死一般寂静。
陆骏的眼里忽然流出血来,洒落在这冰凉的大地上,一滴又一滴,仿佛永远都不会流干。
周瑜默默地叹了口气,当今天下,硝烟四起,群雄逐鹿,血腥、杀戮,这一切都是必然,而那些曾被上古先贤们推崇的仁德、忠义,却渐渐褪去了原本的光彩——奸雄们打着这样的幌子欺世盗名,而那些真正敢于坚守的人却往往不得善终,以百年信义著称于世的陆家,到头来,不过是对这残酷现实的又一次诠释。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他娘的就是真理,虽然后面那一句是张角自己扯淡了。真理也许不会像人们想象中那样美好,也许它就如陆骏的双眼一般,永远在滴血。而面对这血淋淋的真理,你是否还有相信的勇气?这或许就是枭雄和凡夫俗子的区别,在这个被诅咒的时代。
于是英雄辈出,于是弱肉强食,问苍茫大地,沉浮谁主?而在这永无止境的欺诈与残杀中,人们需要坚守的又是何物?
“毫无疑问,老天已经瞎了眼,可它却要世人看清真相,真是……可笑!”周瑜是孤独的,因为他只会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却不会喝酒骂娘,所以他终究还是没有去赴孙策的宴。
夜幕终于降临,月明星稀,山雨欲来。周瑜独坐城楼,临风奏曲。不过这首曲子的境界之高已非他人所能领悟,因为琴在他心中,曲也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伴随着数不尽的腥风血雨,轰轰烈烈、动地惊天、涌现并淘尽了无数豪杰的二十六年,过去了……
(本回完)
插入书签
这是序章,可看也可不看,带来的观看体验不同。序章的伏笔在《荆州风云》里不会用到,所以独立于全篇之外,但不看序章,有些地方可能会产生一些疑问。也就是说,看了序章就等于开天眼,至于要不要开,请列位看官自行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