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伤疤
时至八月,洛阳城中天气闷热难耐,时不时还来一场倾盆而下的暴雨,天气如此,城中的小贩也堕懒了起来,蔫蔫的打不起精神,有一下没一下的挥打着布巾驱赶着摊子前的蚊蝇。
王二倚靠在门框上,嘴里嚼着胡饼,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不远处包子铺前的景象。
那个人站在包子铺前已有半个时辰了,宽大的白色披风遮住了那人的高瘦的轮廓,看身量应是个十五六岁的样子,隐隐漏出的白净脸颊倒像是个清秀的少女。
她好像很想买包子,在询问了店主,得知一个包子要五文钱后,就一直站在包子铺门口,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王二觉着好笑,那少女的披风镶着金边纹络繁复,一看就价值不菲,身边却连个仆从也没有,买个包子竟也犹犹豫豫的,莫不是哪家小姐没带钱偷跑出来的。
正想着,忽然一声清脆稚嫩又略带惊慌的声音传入了王二的耳中,“你是谁!作甚抓我?”
那说话的声音竟是个少年!
少年被身后的人拉扯着,慌乱挣扎中那宽大的风帽脱落,露出了他的容颜。
这一下王二不由暗叹道,好家伙!这少年也太漂亮了些吧!
阳光下少年的皮肤似乎白的有些透明,脸颊因惊慌急促而稍微有些泛红,颤抖的淡色嘴唇,高挺而不失秀气的鼻梁,头发连同那狭长的睫毛不是墨黑,而是浅淡的褐色。
似乎有些害怕,少年那同样浅褐色瞳孔隐约泛起了一层微微的水晕,左眼下还有一颗金色的泪痣,整个人越发显得易碎可怜。
正当王二暗自吃惊时,就听到少年身后那彪悍粗鲁的壮汉大喝道“快跟爷我回去,你竟然敢偷跑出来,我花了多少金子才买的你,你早就是我的人了!”
壮汉似乎喝了不少酒,身形摇晃,声音也充满醉意,但手还是紧紧拽着少年不放。
“你胡说什么!我不认识你啊,我只是来买包子的,你干嘛......啊......疼......”少年的语气因为那壮汉捏住了他的手腕而带有一丝痛苦,男子身上浓烈的酒气更是熏得少年难受的皱起了眉。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都在小声议论猜测这漂亮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
“不认识?你是爷花钱买的娈宠,你身上这衣服就是爷府上的,让你穿金戴银,你竟然给我偷跑!你脸上这泪痣还是爷给你点的呢,不认识,呵,回去再收拾你,走!”
众人哗然,没想到这少年竟是那男子的娈宠,真是空有一副漂亮皮囊,众人暗自腹诽,还点泪痣,有钱人在此道上甚是会玩啊。
虽说本朝民风开放,男风盛行,上层贵族更是明目张胆圈养娈宠,百姓早已见怪不怪,但大多数时候人们还是对娈宠嗤之以鼻。
“你胡说啊!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少年急得快哭了出来,嘴里却只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因为身量比旁边的壮汉纤瘦许多,无论怎么用力也挣脱不开被握住的手腕。
人群中有人讥笑道,“既然都卖给人家了,就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在外面乱跑了,好好跟你的主人回去吧,让他给你再点几颗痣。”
“哈哈哈哈哈”人群中一片笑声涌来。
喧嚷间,不知是否是感受到了少年的无措,天公很配合的轰隆了两声,一直欲下未下的雨此时竟毫不客气地泼了下来,浇得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围观众人一看这大户人家和逃跑娈童的已知结局,眼下也都无心再凑热闹,四散着跑回去避雨去了。
只有离得近又爱看热闹的王二,依旧倚在自家铺子门后一边继续嚼着胡饼一边兴致不减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湿了脸颊,外袍也湿漉漉的贴在了身上,整个人愈发纤瘦可怜。
壮汉见四下无人终于露出了本性,一手捏着少年的下巴一手揽上他的腰,一脸藏不住的恶心笑容对着少年道:“小美人,我盯你好久了,你这模样可真是我见犹怜啊,你别妄想挣扎了,没人会信你的,也无人会帮你,跟小爷我回去,只要你乖乖听话当我的娈宠,想吃多少包子爷给你买。”
“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少年拼命挣扎,却挣不开魔爪。
“我呸!给你脸了还!你这模样一看就是哪个馆子里跑出来的小倌,这洛阳城中的馆子,还没有哪一家敢不给我面子,多少人抢着当我的娈宠!你知道我谁吗!嗝”
壮汉打了个酒嗝神色不耐,抬手便要朝少年的脸上打去。
砰,一声,电光火石间,还没等王二看清,那壮汉却已飞出去,生生的砸在了地上的水洼里。
一个身影快速闪过立在少年身侧,轻蔑地望着脚下的人皱眉道了句“哦?你是谁?”
语气冰冷,三丈之内仿佛都结起了冰霜。
少年脸上并未传来那意料中的巴掌,愣愣的抬眼,模糊的视线里唯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执伞之手,修长白净完美无瑕。
一把油纸伞此时正举在他的头上,为他挡去了冰凉的雨水,顺着手再向上望去,伞下站立的碧衫男子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姿容清冷,眼里似有道不明的温柔与怜惜。
好熟悉......
这是少年晕倒前脑海里浮现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晕倒在怀中的少年,男子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烦躁。
而王二看着眼前的男子,更是惊得嘴都合不拢了,这清俊神秀的面容、七尺八寸的身量,如此谪仙般的人物在王二的短暂的人生中就见过那么一个。
记忆中九年前被行刑的那人也是这般风朗神秀,这男子莫不是......
水坑里的壮汉半天没有回过神,饱含酒意的脑袋愣是想不清谁敢踹他!还把他踹飞在地!他可是度支尚书杜预的侄子!
“妈的!你谁啊!”
“没听见他说不认识你吗?”男子冷冷说道。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杜平正欲再骂,却在看清碧衫男子的容貌后转变了神情,猥琐笑着:“美人,又是一个美人,哈哈哈撞大运了,美人我不跟你计较,你二人一道同我回府服侍于我,我舅舅可是度支尚书杜预,你......”
“你再说一遍。”怒视道,杜平被这冰冷的眼神激的打了一个寒颤,竟没敢再说什么。
那男子怒极反笑,“杜预知道你这般在外败坏他的名声吗?杜大人博学多通,一生清明,竟也由得你这般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在此泼他浑水么,看来改日我得登府好好向杜大人讨教一番才是。”
这美人莫不是朝中的人?杜平饶是醉酒也有些按捺不住,弱弱问道:“美人......哦不,阁下是?”
“大晋秘书丞,嵇绍。”
清冷的声音淡淡传来,闻及此,角落的王二一拍腿暗道,是了!坊间传闻嵇家少爷容貌传了他爹九成神韵,而眼前这男子的模样,看着比当年的嵇康年轻不少,若不是嵇康转世,那就是他的儿子了!
自嵇康被处斩后,便再未有人见过这嵇小公子,如今想来该是躲在了哪里避风头。
真是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如此美的少年娈宠,还引得避世许久的嵇公子与人相争,太刺激了吧!
王二抓紧手中的胡饼,兴奋的眼都不舍得眨望着前方。
“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官职嘛!”杜平坐在地上低声不服道。
“凡事不论官职高低,只论个理字,我现虽只掌文籍事宜,但像你今日此等强盗行为,就算是哪一个衙门也断不敢判你无罪,何况杜大人向来公正无私,你猜他若得知此事,会轻饶你么?”嵇绍语毕眼神冷冷扫过地上男子。
匆匆赶来的杜府家丁围了过来,为首的听闻二人对话,又望着眼前的场面,睁大眼睛吓了好一跳,真是一个没留神又让这杜平喝多了从酒楼跑了出来惹事生非!
不过到底是跟着杜平每日提心吊胆的,也算见怪不怪,迅速整理了表情,对嵇绍鞠了一躬道“这位大人,小的替我家公子给二位陪个不是,我家公子今日喝多酒冲撞了二位,还请二位大人勿要见怪。”
那道歉摸样似是已经做了不知多少遍,看起甚是流畅自然又不是诚恳。
“好好给你家公子醒醒酒吧,下次若再这般生事,我定会去府上亲自拜访。”
“是是是,大人见谅,大人见谅,我们这就回去,这就走。”
那杜平见状还欲再说什么,却被为首的家丁伸手一拉,附在耳旁低声道,“公子,莫要再惹是生非了,府里刚得到消息老爷回京了,此人与老爷同朝为官,此事若是传到他耳中,定是又要家法伺候您了!”
听到家法二字杜平心下一紧,酒瞬时醒了大半,忙对着嵇绍讨好的笑道,“对对对,嵇大人,今日之事是我不对,大人胸襟宽广定是不屑于我计较的,大人且忙着哈,我先走了啊!”说完便迅速爬起来脚底生风般的跑没影了。
开玩笑,本来就不敢让老头知道自己好这口,这杜府收留他已是看在他亡父亡母的面子上,要让老头知道他成日出来鬼混,怕是半条命都要给他打没了。
不过真是可惜了,那么漂亮的少年,本以为捡了个大便宜,谁知竟是个有主的,可惜实在可惜啊,杜平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些愤懑不平。
“多谢大人。”向嵇绍告辞后,家丁们也撑着伞追着向杜平离开的方向跑去。
“还看?”嵇绍扭头淡淡的扫了王二一眼,王二干笑咽下口中嚼着的饼,耸了耸肩自觉的转身进了自家铺子。
打发了闲杂人等,嵇绍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晕倒的少年,拧眉暗道,怎么会有如此体弱的男子,还有这痣竟然是金色的,这人也生太过清秀了,漂亮的有些过分。
也得亏是他恰巧经过,否则真要让那杜平强掳去了,可真是后果难想啊,自己也算做了个好事。
但刚才是怎么了,怎么会有那种感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有那突如其来的莫名紧张与焦躁。
嵇绍立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眉目,半响,无奈的摇了摇头,看了看怀中的人,又望了望雨中的天。
这雨似乎又下得大了些,而怀中人也丝毫没有转醒的样子,总不能将他扔在外面吧。
罢了罢了,好人做到底。
深吸一口气将怀中人拦腰抱起,嵇绍快步走进了附近的一家客栈,在掌柜那似懂非懂的暧昧眼神下,嵇绍硬着头皮冷着脸迅速开了一间客房。
又吩咐一旁的小二去准备一桶热水,给了碎银让买一些驱风寒的药后,便抱着人头也不回的转身上了二楼。
客房不大,却也布置的干净,刚将怀中软绵绵的人放在床上,小二就敲门送来了热水和汤药,随后便关门退出了房间。
床榻上的人,浑身已经湿透,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精致的脸庞因为侵染了寒气而变得有些惨白,嘴唇亦是失了血色微微有些干裂。
望着眼前昏睡的人,嵇绍鬼使神差的便坐在了床边,手指轻轻挑开粘在那人脸上的发丝,用手背探了探那人额上的温度,双眼却怎么也离不开眼前的人,这少年饶是如此狼狈,仍让人不禁感叹,这模样果真惊人啊!
正准备收回手,一不小心却触碰到了少年眼角的金色泪痣,微怔间下意识的用手轻擦了一下,那金色竟然慢慢变淡,然后漏出了一个小小的伤疤。
这......
嵇绍心下一紧,莫名的情绪涌入胸腔,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
半响,才小声道,“原来是为了掩盖这伤疤么......”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