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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五年,司马衷从未想到一回来面临的便是父皇即将崩逝的情形。
究竟是谁,如此悄无声息的筹谋这一切,当年对自己下毒,如今又对父皇下蛊,母后当年染疫骤然离世怕是也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阿绍..”司马衷忍不住忧心嗫语。
嵇绍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捧起他的脸郑重道,“你放心,蛊的事交给我去查,你顾好自己,就在陛下的寝殿里,哪里都不要去。”
四目相对,已不必多言,是嘱咐,亦是告诫,他们都明白此刻的平静是山雨欲来之势,洛阳很快就要变天了。
“好。”司马衷重重的点了点头。
是夜,皇帝身边的内侍前来传诏,“太子殿下,此密诏是陛下一月前便拟好的,一直交于奴才保管,如今殿下回来,奴才特奉命呈上此诏。”
前来传诏的内侍是皇帝的心腹,此刻正手捧诏书,静静等待太子的动作。
司马衷缓缓打开手中的诏书,与猜想中的无二,那是皇帝的传位诏书,看到那上面的名字,司马衷还是没有忍住,抬眸看着内侍,“我想此刻见父皇,请代为通传。”
“可殿下,陛下方才已经服了药睡下了,太医说让陛下好好静养,不要打扰才是。”内侍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
“可是..”
司马衷焦急开口,便听到内殿的声音。
“无妨,让太子进来吧。”
那是父皇的声音,司马衷闻言快步走进内殿,迎面便看到倚靠在榻上的男人。
此刻在微弱烛光的映衬下,他没有了当年杀伐决断的雄伟英姿,也没有了今晨匆匆一面的虚弱萎靡,倒是那病态的面容里反而透出了平日少见的些许慈爱。
那并非他记忆中习惯的样子,可确实让他眼眶忍不住酸了起来。
“父皇..”司马衷轻声唤道。
“孩子,来,坐到父皇身边来。”
司马衷本想推辞,可看见皇帝温和的笑容,他还是放下了天家君臣的礼仪,只任由自己沉浸在此刻普通而又弥足珍贵的父慈子孝中去。
“你不怪父皇吗?”皇帝轻声问道。
“怪父皇心狠,你母后才走没多久便将你派出去历练,一去便是五年。”
司马衷摇了摇头,“儿臣,从未怪过父皇,儿臣亦明白父皇的用心。宫中多事,我又涉世未深,父皇是为了保护我。”
皇帝笑了笑,没有说话,抬手想要摸摸司马衷的头,可这个动作此刻对于他来说,太过吃力,刚想收回手,面前的人却已经将头垂了下来,还往前伸了伸,刚好在他手下。
皇帝忍不住轻笑出声,顺势拍了拍他,开口道“诏书,看到了吗?”
“是,父皇,上面写着您要传位给儿臣,可是我,”
“可是什么,你是我朝太子,是我和你母后的儿子,这大统本就当由你来继承,又有谁能比你更合适呢。”
“父皇相信我能坐好这个位子吗?”司马衷没有抬头,低声问道。
“你在担心?”
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人,皇帝抬眼望着远方。
“孩子,你曾祖父司马懿在曹魏辅政数十载,在曹操曹丕都离世后,发动政变夺取政权,你祖父司马昭又勤力灭蜀,种种选择皆是一步输步步输,可天佑我司马家,这才有我司马家建立起的这大晋政权,非一夕之功,非一人之力。”
皇帝的目光有些游离,可他还是稳住了心神,继续说道。
“自古皇权这条路从来没有好走的,或许你并不想选择这样的路,可天让你是司马家的人,你没有的选,朕知道你秉性纯良,若盛世你必定能让百姓过上安乐的好日子。”
“可如今政局,内有你几位虎视眈眈的王叔,外又有蠢蠢欲动的胡人,你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可孩子,你既姓司马又是皇太子,你只能挑起你肩上的担子。”
皇帝说完重重的拍了拍司马衷的肩,像是鼓励,又像是安慰,司马衷抬头回应,“儿臣明白,请父皇放心,儿臣定努力为百姓谋福祉,不敢懈怠。”
“好孩子,还有你姨母...她...”
“父皇可是怀疑您体内的蛊与姨母有关?”
皇帝摆了摆手,叹息“罢了,朕与她也是多年夫妻,她又丧子新伤,是朕对不住她,终究将她当成了你母亲的替代品,不怪她怨朕恨朕,可她毕竟是你姨母,让她好好安度晚年吧。”
司马衷本想告诉皇帝,杨芷恐怕还是当年给自己下毒之人,甚至母后的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看着榻上的人,这些话他说不出口,那些恩怨,即便如今告诉了父皇,现在也只是徒增怨憎罢了,而父皇如今的身体也无法劳神去处理这些了,只好以待来日拿到证据,再做处理了。
“对了,衷儿”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事,皇帝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笑容。
“朕封了你五弟为楚王,都荆州军事,前些日子他刚去封地,若是迟些,你们兄弟或许还能见上一面。”
“五弟?”
“他一直养在后宫,是个懂事的孩子,来日你登基,不要为难那孩子,就让他待在他的封地,做个安乐王爷,荣华一生便罢了。”
司马衷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一个孩子,那是父王一夜醉酒宠幸的一位美人的孩子,父皇当时给赐的名好像是,对,是玮,楚王玮,如今竟都已经到了封王的年纪,虽是未曾见面的异母兄弟,却也算的上是血亲了。
“父王放心,孩儿会善待兄弟的。”
“那便好,朕已拟旨,朕走后,令太保卫瓘、汝南王司马亮为辅政大臣,朝中事,若你不懂,便去找他们,汝南王按辈分你得叫他声四爷,你卫伯伯也算看你长大,有他们二人辅政,朕也算放心。”
“父王...”司马衷的泪水一直隐忍在眼眶,此刻愈发的红了,葛平说皇帝近来身体每况愈下,可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他的父皇还是尽力为他铺好了这条路。
“傻孩子,让朕说完,朕的时间不多了,对 ,你身边还有嵇绍那孩子,人品才学皆是上上,不愧是嵇康的儿子,你身旁能有此堪当大用之人,好,好啊,朕放心了。”
“唉,朕累了,真的好累啊,想朕前半生伐吴、统一,平秦凉,推占田,颁泰始律,也还算个尽心尽力的好皇帝吧,可日子刚好过起来,却终究还是生了骄泰之心,怠于政术,耽于游乐,有朕这个皇帝带头姑息,我朝上下才奢靡成风,这些罪,只有下去像你曾祖父,祖父去请了。”
“父皇,您别这样说,自古以来所谓成功易,守功难啊。”司马衷知道皇帝的颓靡是从他母后离世开始的,他也怨过皇帝,却终究很不起来。
君王难两全。
“哈哈好,好一个成功易,守功难!去吧孩子,以后的路,得你自己走,走了...还有遹儿,你和阿玖的孩子,那孩子极好,聪明,朕喜欢的很....还有还有....”
皇帝缓缓的合上了眼睛,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直至声音越来越弱,直至那榻前的年轻人大声哭喊,他却再也听不到了。
太熙元年四月己酉时,司马炎病逝,享年五十五岁,谥号武皇帝。
同年皇太子司马衷即位,改年号为永熙,尊继母杨芷为皇太后,太子妃贾南风为皇后,大赦天下。
早朝后,太极殿东堂,黄门侍郎嵇绍,正在向初登大宝的年轻皇帝禀事。
“陛下”
“阿绍,私下里你别这么叫我了,快给我说说你都查到什么了,可是姨母所为?”司马衷举起手,狠狠地伸了个懒腰。
嵇绍无奈笑了笑,一边伸手向皇帝的腰上捏去,一边口中不停道“阿衷英明,还记得汝阴的李郡丞吗?”
“李郡丞?你说的可是李雄?此事与他有关?”司马衷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对此人的印象还停留在汝阴的那段时光,记忆中李雄话不多,为人更是谨慎有度,当年他和阿绍就觉得此人非池中物,此事与他有关虽是意料之外,却也算是情理之中了。
“不错,此人来自蜀中,其母苗氏正是来自西南巫蛊世家,李雄随其母自幼便精习蛊术,子母蛊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原来如此,他藏的如此深,想必当年的共事也并非偶然了。”
“阿衷聪明”嵇绍抽出一只手捏了捏皇帝的脸,又道“当年我便看他举止不俗,遂一直派人暗中盯着,他很谨慎一直未曾露出什么马脚,直到这几日,才终于发现了他和杨芷的联系。”
“他筹谋了那么久都未曾暴露,可是却被你抓住了蛛丝马迹,我该说是他谨慎,还是该夸你精明呢,嵇大人。”
嵇绍手中的力重了几分,说出来的话却轻飘飘又精准的传入皇帝的耳中。
“臣乃陛下亲封近侍,不精明点怎么对的起陛下这二品官职的厚禄,总还得更精明点为陛下效力,才好不辜负陛下厚待之意啊。”
“朕看这满朝文武也就你敢对朕如此说话!”
司马衷有些吃痛的转过身去,嵇绍却从他身后又绕了过来,半跪在地,举手名誓。
“嗯,满朝文武,唯我对陛下最是真心一片,天地可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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