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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罗乘风进来时叶渺渺还在睡觉,小小的人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头斜倚在墙上,就这么别扭的睡着了。看到他的睡姿,罗乘风再次咂舌,很难想象这样也可以睡的着。
罗乘风走到叶渺渺面前,蹲下来仔细地研究起这个神奇的人。以罗乘风对现代社会的认知来说,叶渺渺是非常神奇的存在。要他怎么接受呢,竟然有一个人可以没有名字,没有生日,没有户口。罗乘风不由得想起那场简单至极的对话。
你叫什么?
摇头。
你几岁了
摇头。
你家在哪里?
摇头。
面对叶渺渺的沉默,罗乘风一开始单纯的以为是对陌生人的戒备。但稍后,叶渺渺的话却让他大跌眼镜。至今,罗乘风还记得当时的震撼,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哑口无言……罗乘风可以列举很多很多表达惊讶的词语,但没有一个可以很准确的形容他当时的惊讶程度。
那时,叶渺渺说,我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而且没有户口的样子。
随后叶渺渺给了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浅笑,罗乘风并不太相信叶渺渺的话,可是叶渺渺的神情又让他不由得想相信。他不知道该夸自己善良呢,还是滥好人呢,总之叶渺渺那个啼笑皆非的表情瞬间点燃了他的满腔热血,于是他收留了叶渺渺,还给他取了名字。
“叶”是渺渺喜欢的一个字,而“渺渺”是很微小微小的意思。叶渺渺自己很喜欢这个名字,罗乘风想想名字贱,好养活,也就不置可否。于是,罗乘风从马路上捡了一个“侄子”回家。
罗乘风轻手轻脚地戳戳叶渺渺的脸颊,叶渺渺刹那间醒了过来,睁着一双大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罗乘风。
罗乘风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看叶渺渺的脸颊,一脸说不出的郁闷:“你身上有开关吗?怎么突然地就醒过来了?”
叶渺渺怔怔地盯着罗乘风半分钟左右,一下子笑了起来,嘴唇翕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叶渺渺几乎不说话,罗乘风常常会怀疑他是不是哑巴。每当他想带他去医院检查时,叶渺渺又会很及时地开口说点什么,打消他的念头。罗乘风总是忿忿不平,咋呼道:“叶渺渺!你是个‘小恶魔’!!”那时的叶渺渺只是笑,偏着脑袋,一脸的纯真懵懂。
“我来叫你起床,今天是去医院复查的日子。你忘了吗?”
叶渺渺想了想,很用力地点点头,然后扶着墙站起来,罗乘风张着手护在一旁。
一个简单的站立动作,叶渺渺做地也很缓慢、艰难,等他好不容易站稳了,只见他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罗乘风一手撑着他,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拭去叶渺渺额角的汗珠。
叶渺渺似乎很排斥与他人的亲密接触。只是擦汗而已,当罗乘风的手碰触到他额头时,他一下子整个人都僵直了。并非第一次意识到这点的罗乘风心下不由黯然,他多少有些失望,那么久了,叶渺渺还是在怕。
然而,温柔体贴的罗乘风什么也没说,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爪子,专心地扶着叶渺渺往前走。
叶渺渺的病情越来越重,几乎已经丧失行走能力了,但是他是个异常倔强的人,坚持要自己走。百般无奈下,罗乘风只好像伺候“老佛爷”一样,伺候叶渺渺“出巡”。
等他们到医院时,已经是午饭时间了。通常这时医生都午休,是不见病人的。但是,鉴于叶渺渺对于外部世界的异样恐惧,罗乘风几经辗转找到了远远远房的一个做医生的表弟给叶渺渺单独会诊。而那个表弟竟然是脑科的权威,罗乘风不由得感慨万千。究竟是自己做人成功,还是叶渺渺命不该绝?
表弟在看了叶渺渺的脑部CT图后,一脸肃穆地问罗乘风,叶渺渺是他的什么人。
罗乘风想了很久,最后苦笑着答道,叶渺渺是他一见钟情,却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的人。
听罢,表弟笑了笑,劝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聪颖如罗乘风,即刻明白了表弟的意思。然而,他并不甘心,也不愿意甘心。
于是,他一周两次带叶渺渺来医院治疗、复查。表弟虽然叹息复叹息,规劝复规劝,却还是尽心尽力地治着。只是,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闹剧。他们做的不过是尽量延迟散场的时间,即便只能晚一分钟,那也是好的。
叶渺渺坐在医院走廊的靠椅上,他茫然地看着来来去去的医生护士,病患家属,远处传来小孩子聒噪的啼哭。这样炽烈的“生”的气息使他莫名的害怕起来。他身子往后缩了缩,胆怯地盯着楼梯口,罗乘风到楼上的药房去拿药了,他说过很快就会回来的。
小孩的哭声如一丝细线,紧紧地缠绕在叶渺渺的脑袋上,勒得他生疼生疼。“嗡”地一声,耳鸣又开始了,除却那纠缠不休的噪杂哭声,就是“嗡嗡”的一片鸣声。叶渺渺抱着头,冷汗涔涔而下,他紧紧地咬着嘴唇,脸色霜白,眼神涣散,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但他还是执拗地盯着楼梯口。
倏忽,叶渺渺瞪大了眼睛,恐惧地从靠椅上滑落,软软地瘫在地上。
他看到了,这辈子最害怕,最不想看到的人。
那个人似乎没有发现他的样子,兀自从楼上走下来,手上提着一大袋药品。只是那阴沉的脸色,让叶渺渺只是远远看到,也禁不住浑身颤抖。同时,他觉得疼,浑身都疼。仿佛身体被撕开了无数细密的口子,疼的他连呼吸也是一种折磨。
那个人的确没有看到他,转身就下楼了。然而,叶渺渺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
罗乘风拎着两大袋药片回来时,吃惊地看到叶渺渺跪坐在地上,一脸凄惶、无助。
他吓得手一松,袋子落到地上,一阵“叮叮当当”的碎裂声,白色的、黄色的、褐色的等等药片滴溜溜地滚满一地。罗乘风就踩着这些药片,飞奔到叶渺渺面前,颤巍巍地蹲了下来。他张嘴,但是牙齿粘住嘴唇,声音卡在喉咙,什么都说不出来。
叶渺渺“哇”地一声,哭了,双手抱着罗乘风,靠在他怀里,抽噎道:“罗乘风,我站不起来了。”之后,他哭得声嘶力竭。
罗乘风一下子抱起叶渺渺冲向表弟的办公室,把表弟吓的忡怔无言,看看罗乘风又看看叶渺渺,蓦的长叹,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
自医院回来后,叶渺渺就一直恹恹地躺着,间或喝点水,几乎不吃饭,也不动,也不说话。
罗乘风看着心里很疼,于是变着法的做各种好吃的他,给他讲笑话。
然后,叶渺渺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再也听不到了。
于是,他连睡觉也很畏惧,总是睁着眼睛,一直到撑不住了才眯一下子。很快的,还是会惊醒。
面对失聪的叶渺渺,罗乘风欲哭无泪,按照表弟的说法,叶渺渺已经时日无多。这场相见欢,快要落幕了。
叶渺渺不睡,罗乘风也不睡。两个人就面对面的看着,叶渺渺笑,罗乘风也笑,可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叶渺渺警醒,可是罗乘风比他还敏感,稍稍的异动他都即刻张开眼睛。
有天,叶渺渺笑呵呵地说,你身上是不是有开关?怎么突然就醒了?
罗乘风笑着刮他的鼻梁,转身却止不住眼泪落下。
他要怎么说,他多怕睡梦间叶渺渺就走了,而他却错过了。
终于,叶渺渺还是走了。
那天似乎有预兆一般,他熬粥,煮牛奶,一个转身,莫名其妙地撩到隔板上的杯子,那是叶渺渺的杯子。淡蓝的马克杯划出一道优雅的曲线,落到地上,碎成一地细渣。
罗乘风对着杯子碎渣发怔,待回过神来,他猛地冲向叶渺渺的卧室。房里,叶渺渺正在睡觉,他颤抖地伸手到他的鼻间。
一切都终止了。
他一直害怕会错失,最终还是错失了。
叶渺渺的葬礼只有两个人出席,罗乘风和表弟。
罗乘风捧着装有叶渺渺骨灰的陶瓮,哭得蜷缩成一团。
表弟蹲在他面前,不断地拍着他的肩。
“不要哭,这样他走的不安稳的。”
叶渺渺头七那天,罗乘风遵从他的遗愿,将他的骨灰撒到海里。
表弟在旁边陪着他,默然地抽着烟。
半天,哑哑地问道:“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是把他带回去?”
罗乘风回头看着表弟,眼里写满疑问。
表弟耸耸肩,“抱歉,我调查他了。一个没有名字、没有身份的私生子,被亲身母亲抛弃,被亲身父亲亵玩,又转手送给别人。然后是长达十年的凌虐,在快死时被赶了出来。遇到你,是他一生唯一的好事了吧。可是,你呢?你为什么……”
罗乘风想了又想,最后,无奈的苦笑,多少爱恨,生死一瞬。感情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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