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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俊宁，当年你说我不过是你逢场而作的一出戏，当时，你可想过会有今天？”明眸皓腕的女子轻轻笑着，波光流转的眸子里艳光潋滟，说不出的风情万种，阴暗的牢房仿佛也被映的有了光彩，“你可想过，你也不过是我的一场戏。你流连青楼，气走杜家姑娘，保龙家不被杜家牵连，而我也不过是借你搭上明家而已。”
龙俊宁仿佛被那艳光刺伤眼睛一般的垂下眸去，当年那个纯白小花儿一般的女孩子，终究因他的一念之差沦落风尘，只怪当时太年轻，有太多的抱负与考量，没想过为别人分哪怕一点点的心思。
当年她去找他，在龙家门外等了一天一夜，遇到他骑马外出。马蹄绝尘而去时她只等到一句话，“你只不过是我逢场而作的一出戏。”
年少时单纯的爱恋欣喜顿时成灰，让她再也找不到支撑自己的力量。
江平安，五年前所有人都惊异于这个女子在秦淮河花魁大赛上的横空出世，却没有人知道，彼时，她并不是青楼女子。
她自小在惜春楼长大，她的母亲曾是惜春楼花魁江青欢，第一美人之名艳压江南十二年而无人敢提出质疑。而江平安的容貌，却是自十二岁起，就有青出于蓝之势。
然而江青欢却不愿女儿走自己的老路，自小把她当大家闺秀来养。
可是那样的环境，就算是把女儿养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难道让她去嫁街东头卖猪肉的胖子去当妻子吗？正经人家谁又肯明媒正娶她？
江平安十四岁的时候，江青欢离世，那一年，她遇见了龙家二公子龙俊宁。
白衣白马的清贵公子满足了她对爱情所有的幻想，而他自见她第一面起便温柔如水，深情款款。
他说：“没有人见过你的美丽以后，还能忘记你。”
她以为，这就是她要的爱情，她母亲憔悴一生也没能遇到的爱情。
她轻易的交付出自己的一切，红罗帐里夜夜厮磨。
而他，不顾世人的看法，不顾家里的反对，夜夜流连青楼。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亦因此拂袖而去。
彼时，她以为，这便是他为她做的牺牲，这便是他的爱情。
三年一度的花魁大赛上，他与明太守家的公子发生冲突，赌花魁将落谁家。
结果明公子力捧的萧萧姑娘一曲水袖舞技惊四座，被苏杭商会的人评为花魁。
她不舍看龙俊宁懊恼的模样，上台献舞。
同样一曲水袖，她终比不上萧萧姑娘无双的天分。然花魁之选，技只是末节。
她一曲舞罢，所有人都为她惊世容颜而震惊。
那一年的花魁大赛，因她之前并没有参加初赛筛选而失去资格，花魁之冠仍落在了萧萧姑娘头上。
但是没有人记得。
大家只记得她江平安横空出世，在秦淮河畔一舞倾城。是江南一带花魁的无冕之王。
彼时，公子风流，美人如玉，夜夜笙歌，千金一笑，苏杭才子佳人的佳话，倒叫他们占去八成。
与他自小结亲的金陵郡守杜家终于不能忍受他的浪荡名声，而退了婚约。
家中老父亦气的病倒，而他不管不顾，只沉溺于温柔乡里。
他从未说过娶她，但她以为，她以清白之身交付与他，他不惜背负浪荡的名声与家中闹到如此地步，两情相悦，已不必言明。
谁曾想，转瞬间金陵郡守杜家被抄没，大厦倾倒，杜家人被充军的充军，发配的发配。而他，竟然突然做出一副洗心革面的姿态，不再流连欢场。
她痴等半月，不见他来。
青楼这种地方，消息最是灵通。鸨母见多识广，只是劝她不要再等，说杜家是官，龙家是商，怕是龙家早得到杜家将倒的消息，怕被牵累，想要解除婚约撇清关系，又不敢得罪为官的杜家，于是想出这样的法子，做出年少风流的样子，让杜家自己退婚。
她只是不信，不管不顾的去龙家门口等。
他白衣清贵，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黑眸里的温存一如当初他们初见，然而薄唇中吐出的字句却仿佛一把尖刀切断了她所有希望，“你不过是我逢场而作的一出戏。”
这句话从此刻在她心上，夜夜滴血。
然而一日为娼，终身为娼。老鸨与她母亲有旧，并不愿逼迫她，但能给的庇护也有限。没有了龙俊宁当挡箭牌，以前为她绝世姿容所迷的人便纷纷找上门来，让她想回到当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静生活也不能。
生若浮萍，索性随波。
她过了一段很混乱的日子，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终究是走上了她母亲的老路。堕落是很容易的事情，一步走错，步步走错，只会越陷越深。
直到明太守家的公子明启元找上她，他想要为她赎身。她坐在床头轻佻的看他，“公子若求露水姻缘，平安自是欢喜不尽，平安贪恋惜春楼里的繁华热闹，进了公子府上，怕是要污了公子名声。”
青楼女子多半梦想遇到有情有义的英俊公子愿意为自己赎身，做妻不敢奢望，能做妾室也是好的。女人，总是觉得一辈子跟一个男人便是幸运，跟许多男人就是不幸。可是她自小在这青楼里长大，这样的事情却看得多。在青楼里，只要颜色未衰，肯接客，便有锦衣玉食，有人捧着供着，如她这样的花魁，连客人和老鸨也要看她的脸色，颜色老去以后，还可以凭着多年的继续一个人安静的生活。何况于她来说，惜春楼并不是一个火坑，而更像是一个家，一个最后的，唯一的去处。嫁出去算什么？算别人家用钱买回去的奴才。上面有当家主母压着，底下下人也颇多闲言碎语，年老色衰以后夫婿失了兴趣，更是奴仆都不如。一日为娼，终身为娼，她不做其他设想。
明启元也不多劝，只是似笑非笑的靠在她床头的另一边，挑起她的下巴，“那么，你想不想看到龙俊宁后悔？”
他漫不经心的笑着，丢出她无法拒绝的诱饵。
两天以后，她终究被一台青呢小轿抬进了明启元府上。她这一辈子都毁在龙俊宁手上，因他沦落风尘，因他将自己卖于他人。
明启元并不住在太守府，也尚无妻妾。他年少风流，似乎也并不热衷于仕途，整日里与一些个公子哥狎妓风流以前惹过不少事端。
明太守看不惯这个儿子，几乎不怎么管他，也不给他钱。他也不放在心上，自己做一些丝绸生意赚钱，继续放浪形骸。
江平安入他府中以后，虽然没什么名分，他却把家里的经济大权都丢给了她，赏罚决断都听她一人，下人们虽然因她出身而背地里暗暗看不起，却也不敢造次。
她十七岁，脱了青涩稚气，容貌越发浓丽惊艳。他常看她看到失神，然后笑着抱怨：“平安平安，有了你我对外面那些女人都没兴趣了。小林他们前儿还嘲笑我惧内，再这样下去江南第一风流公子之名怕是要被别人夺去。”
他把她藏在家中，百般宠爱，轻易不肯让她见外人。而他也除了生意的事情很少出门，成日在家里守着她。
两个人都是雅人，整日里吟风弄月，品诗作对，日子也过的悠哉。
明太守因为学识卓著，被当今圣上钦点为太子少傅，从此越发爱惜羽毛。对于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豢养青楼出身的女子这件事，虽然不满，却对这个儿子没办法，这样总好过他出去狎妓斗酒，惹是生非。只要明启元不提娶平安的事情，他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清净的岁月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而他却遵守了自己的承诺。
他没有借助自己父亲的势力，却用了商场上的法子，挤兑到龙家倾家荡产，最终不得不铤而走险，被他设局陷害，锒铛入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平安，离开他吧。明启元不动声色的在一年内动摇了我龙家根本，将我龙家逼到这样的地步，这个人不简单。连我都不会被美色迷了心智，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耽于美色，碌碌无为？你有没有想过，他现在又是逢的什么场做的什么戏？”
啪的一声，江平安甩手给了他一耳光，“龙俊宁，如今你是阶下囚，凭什么用这种怜悯的语气对我说话？就算是我只能被人逢场作戏的喜欢，这样的结果难道不是你造成的？”
她歇斯底里的打他，踢他，绝美的容颜上梨花带雨，即使是哭起来，也有一种楚楚动人的姿态。只是，没有人会真的怜惜。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会入戏太深？
发泄完，她擦干眼泪，一脸平静的离去。在没有结束以前，戏终究还是要演下去。
家里邻着湖，她喜欢穿着宽袍广袖的衣服站在湖边，任风鼓起她的袍袖，仿佛翼生肋下，张开双手就可以飞翔。
从牢里回来以后她便站在湖边，下人们谁都不敢打扰她。
明启元从外面回来，打听了她的去处，便走到湖边。
远远的看她衣袂翻飞，他毫不迟疑的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去看过龙俊宁了？说了什么？”
“告诉他，他也不过是我逢场而作的一出戏。”她温顺的倚在他怀里，微微撅起嘴，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孩子气。
“傻瓜。”明启元宠溺的轻点她的鼻尖，“还真记恨这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啊？其实，人着一辈子，谁不是在演戏呢？只是有的戏到死才算落幕，有的戏曲终便是人散的时候罢了。”
看着她歪着脑袋思索的样子，他无奈的笑，“这有什么好想的，你呀，就是太认真。吃饭皇帝大，乖。”
“启元，你，为什么跟我在一起？”
他拥着她往餐厅走去，毫不迟疑的回答，“因为你漂亮。当年花魁大赛上一舞倾城，我再没见过比你更美的女子。”
“哦。”她淡淡的应了一声，心情低落，“也就是漂亮这几年罢了。”
他不在意的抬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江平安怎么可能不漂亮？就算变的不漂亮了，我也会把你养的漂亮起来的。”
她不满的拍掉他的手，两个人打打闹闹的去饭厅吃饭。郎才女貌，风景如画，仿佛一场永生永世不会落幕的戏。
2009年6月27日漫舞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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