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窥玫瑰

　　“所以，您精挑细选，挑了我？”
　　片刻后，温虞只是这么问。

　　“没错。”创始人双手交叠在身前，目光随意地放在她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语气轻快，“如果你不愿意，我会请别人。”

　　她用了“请”，听起来似乎很礼貌。

　　实话实话，温虞讨厌这些有钱人。
　　他们整日装出一副温良得体的模样，实则一个比一个冷血。

　　在这些人眼里，谁都是芸芸众生。
　　像空气里的无数尘埃那样，能入他们的眼，便已是三生有幸。

　　突如其来地，她想起季珩那双澄澈淡漠的眼。

　　温虞压下内心没由来的燥意，盯着面前未动的带血牛排，在脑中权衡利弊，设想无数种可能。

　　若是放在白天那件事发生之前，她也许会拒绝面前这个女人无礼的要求。
　　大不了FY的代言不要了，反正手上有其他顶奢代言，她一个顶流她怕什么？

　　但如今……
　　温虞缓慢地在脑中梳理着。

　　她并没有完全可以保全自己的能力。其他顶奢终究不是国内资源，无法为她们所用。
　　目前环宇的直接资源，并不足以帮她抵挡那些庞然大物。
　　仅仅一个小鬼，便能使得她们方寸大乱。

　　温虞再度闭了闭眼睛，内心惘然。

　　“我愿意。”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被一阵风掠过后四散的蒲公英。

　　创始人似乎对此感到意外，闻言下意识瞥她一眼。

　　温虞起身走到她面前，开始脱外套。
　　她忍不住猜测，若是换做别的骄矜女明星，或许会指着她的鼻子大骂潜.规.则也说不定。

　　没办法呀，上坡路实在太难走了。
　　对于她这种没有背景的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难走了。

　　有人含金汤匙出生，手握基因彩票，一切身外之物唾手可得，所以注定有人碌碌无为，终其一生都为其所困。

　　温虞是那个有一点运气的普通人。
　　即便她足够漂亮，但和那些人相比，她也不过是个漂亮的平凡人。

　　用外貌换取资源，并非她意。
　　任何一个有尊严的人，但凡能用双手努力获得成果，都不会选择这条令人不耻的路。

　　然而这是个畸形的圈子。温虞只是浮萍，她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随波逐流了。

　　她拒绝潜.规.则，拒绝违法行为，拒绝包.养，拒绝掉一切触手可及的诱惑捷径。
　　怎么到头来，她还是得这样失去自己的尊严呢？

　　温虞本想着，或许不久后就要大洗牌了，环宇终于能解脱，然后她们可以全心全意地将它发展壮大。
　　明明已经看到曙光了，现实却给她沉重一击。

　　老天爷似乎非要同她作对似的，往往要在她最有希望的时候，亲手将美梦敲碎。
　　人们往往将此命名为命运，劝说别人、也劝说自己——要认命。

　　温虞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不曾踏入这个迷宫，是不是还能过得开心一点？

　　答案是未知。
　　因为路早已定好了。

　　要认命。

　　从年少时愣头愣脑地闯进这个圈开始，她便和餐桌上的牛排毫无区别。
　　温虞应当有自知之明。

　　“亲爱的，我提前声明，面完后可能还是会被pass。”创始人饶有兴味地打量起温虞的神情，勾唇补充道。

　　温虞镇定自若道：“没关系。”

　　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就尽力做到最好。
　　风险越大，机会越大，这个道理她最清楚不过。

　　她这八年来的每一步，都并非轻而易举，所以如今才能一步步攀到创始人面前。
　　而其余人，甚至没有这个机会。
　　所以应当珍惜并努力挣取。

　　她今天本就穿得不算多，仅是一件薄外套和一条宝蓝色的鱼尾长裙。
　　外套脱下后，她敏感地捕捉到一丝寒意。

　　不就是给女人看一眼吗？男人装都拍过了，她还怕这个？
　　温虞默默在心中说服自己。

　　金色的光线落在洁白的桌布上，烛光寂静燃烧，空气里只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却足够震耳欲聋。

　　温虞用颤抖的手指将礼服背后的拉链拉开，动作果断，任由长裙滑落。

　　耳边一阵轰鸣，大厦顷刻坍塌。

　　仿佛电影的慢动作般，她将自己的尊严剖开，像是只被抽丝剥缕的茧。

　　创始人这才将目光完整地投向面前这个几乎赤.裸的漂亮女人，内心深处掠过一丝诧异。

　　她没想到，温虞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她事先看过温虞的资料，深知这个女人在娱乐圈称得上如日中天，八年前凭借电影处女作一炮而红，自此便在顶流的位置没掉下来过。
　　后来和原公司解约，又单打独斗自己创办公司，显然十分野心勃勃。

　　创始人最开始推测，温虞或许是个不可一世的傲慢女明星。
　　她几乎坚信她会拒绝这个奇怪且不得体的要求。

　　却始料未及——

　　温虞如今不卑不亢地伫立在她面前，身上只剩内衣，但仍然脊背绷直，目光坚韧。下巴微微扬起，精致的肌肤洁白似玉。
　　像是泥壤里的劲竹，又像是不服输的野玫瑰，浑身令人欣赏的利刺。

　　创始人眉梢微挑，侧身而坐，双腿交叠在一起，手指轻微摩挲着餐巾。

　　“还脱吗？”
　　温虞轻声问道。

　　嗓音带着只有自己能察觉到的颤栗，声音含着尖锐的冰锥。

　　对面的女人笑了笑，不置一词。

　　温虞当她默认，面无表情地将手再度背到身后，准备解开扣子。
　　在即将一.丝.不.挂时，创始人出声打断——
　　“可以了。”

　　温虞僵住手，双臂自由垂在身侧，堪堪维护住最后一丝体面，然后任由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

　　好在她是个女人。
　　温虞强忍住不适感。

　　创始人像是在打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神情考究，手指轻点桌面，仿佛在细密地计算着什么。
　　这下到真像个艺术家了。

　　温虞一动不动地站直身子，腰腹发力，好让自己呈现出最完美的体态。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扯得无限长，思绪渐渐破碎。

　　尽管正在被架在炭火上凌迟，但她依旧强迫自己想点别的转移注意。

　　温虞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温虞出生在南城边的一个小镇上，父母皆是乡镇高中老师，家境清贫，小时候甚至只能住在奶奶家，奶奶有四个孩子，温虞的父亲是最小最不受重视的那个。

　　奶奶是个重男轻女的，不喜欢温虞，也不喜欢温虞的母亲。
　　温虞的父亲劝说过许多次，奶奶只会呛他有本事就搬出去住。

　　他们只好忍耐。

　　温虞从小便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甚至觉得，是因为自己的性别才会让父母难堪。
　　尤其是温虞的妈妈虞知韫。

　　如她的名字所言，她是一个追求浪漫的端庄女人，从头到脚都透露出精致与庄严，细致到温虞上学时班里要求写给她的第一封书信，虞知韫都珍藏在自己的文件袋里。

　　她却为了温虞不被奶奶打骂，频频大哭着跪下求她。

　　后来温虞的父亲找了爷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对家里事从不上心的爷爷终于大发雷霆。从此奶奶不再打她，但骂还是少不了，毕竟爷爷不是天天在家。

　　每次奶奶骂完温虞，虞知韫总会领她去巷口的小吃店，要一碗赤豆元宵。

　　因着一碗碗的赤豆元宵，温虞幼时经历过的痛苦渐渐被母爱所替代。

　　如今这些选择性遗忘的痛楚似乎被重新唤醒，携着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情绪席卷而来。

　　苦难永远不会消失。

　　温虞赤身孤立在繁华的宫殿内，过去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地在脑海中浮现。
　　最后出现的，是柳遇安融着春晖的笑脸。

　　怎么还会想起他呢？
　　温虞忍不住掐了掐手指。

　　“Perfect.”
　　创始人兀地出声。

　　这似乎是对温虞作为一件商品的最高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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