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惊寒

作者:佩尔朱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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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有几人得真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离开的人走了,留在长亭外的送客突然失去来时的目标,一下变得迷茫不已,一时无言,独落一方晴空悠长,眉弯难平。

      无名的惆怅盘踞在叶寒心头,林弋终究还是走了,走得潇洒,毫无留恋,可她心头的纠结,却隐隐生着微微疼痛,轻声喃语,“林弋为什么要走,她在云州城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宁致远倒是看得比较淡然,“有人喜欢风,便会向前追逐;有人喜欢云,便会随云流动。林弋看透了自己,所以她才选择离去,无关悲春伤秋,只求一心自在。”

      显然,宁致远如此高深莫测的回答不能说服叶寒,她的不解来自于林弋本身。

      林弋走了,她的疑惑便永不会解开,就像她一次次似笑非笑地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语,都是给她出的深奥谜题,可能要花费她一生才能解得开谜底。

      “林弋走了,你至于这么伤心吗?你跟她关系又不是很好。”好好的一场送别沉重得似灵堂祭奠,萧南不是很喜欢,边转说着轻松话语,冲淡着此时的悲伤气氛,“放心,林弋这女人才不会亏待自己,前方有几千里美色美景美人等着她,她才不会记得你我的离别愁绪呢!”

      叶寒沉思着,突然想起问道:“听林弋的口音像是京城人士,她长期云游在外,家中亲人就不担心吗?”

      萧南耸了耸肩,表示不知:“她是逃难之人,十年前我哥来云州上任时,在渭河边所救,不过醒来后她就忘了前尘,然后就一起到了云州。你放心,林弋这女人精明着呢,不会吃亏,就算是山贼遇上她,也是她抢别人的份。”

      叶寒终于肯收回目送的视线目光,然后转投向萧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狗嘴还能吐出一回象牙来。”

      “你这女人……”

      萧南有点恼羞成怒,哪有这么夸人的,他堂堂云州府二公子居然被比成了狗,真是气煞他也。

      叶寒跟宁致远相视一笑,冲淡一身的离别惆怅,突然却被花折梅横插一杠,不仅把面色气闷的萧南隔开,连着温良无害的宁致远,也被“无情”地排拒在外。

      只听花折梅声音催促,无视面前两人,直接跟叶寒说着离去,可叶寒哪肯,好不容易出门一趟,若不好好玩个尽兴,怎对得起这明媚晴空万里,不由跟宁致远使着眼色求救。

      萧南跟宁致远站在一起,自然也看见叶寒的不情愿,指桑骂槐道:“叶寒,平日你不是挺横的吗,今天怎么弱成小鸡一般,居然要看自家车夫脸色行事,这可不像你呀?”

      叶寒看了眼气焰嚣张的萧南,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宁致远,心里顿时明了,立刻选择默不作声。

      然后就听见花折梅冷声回击,“我这也是为了大家安全着想,要是又突然冒出一群杀手出来,或是又被绑架去了,你说我们能平安脱身吗?”

      “花折梅,你什么意思?”

      萧南顿时一脸拉黑,不耻花折梅如此攻击宁致远,不是君子所为,妄为读书人!

      宁致远云淡风轻笑了一下,看着花折梅,可目光却落在了他后面的叶寒身上,“花兄所言极是!如此空旷之地确实是不易久留,要不这样,我看天色渐至正午,不如大家一同前往饕餮居,吃顿便饭,也顺道让我谢下花兄那夜的救命之恩。”

      花折梅听后,自是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了,可叶寒哪肯,直接说道:“花折梅,你不去我去,站了一上午我早饿了,你若是清高不肯受嗟来之食,你可以在旁边看着我们吃,我们不介意的。”

      说完,叶寒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然后果断地上了宁致远的马车,把萧南和花折梅这两个折腾的主放在一起,说不定还能擦出别样的火花呢,想到这里,叶寒心里不由奸笑一声。

      “什么事这么开心?”

      宁致远突然问道,叶寒这才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又不知不觉表露了出来,被他瞧见了,但也不觉有何尴尬,如常说道:“刚才的事,谢谢你。”

      宁致远会心笑了一下,既然叶寒选择不说,他也没有强逼的理,而且叶寒心里的小计量,他也猜了个大概,只是话只说一半最是好。

      “无事!这还得多亏萧南和你的配合,当然还有那位花兄的‘鼎力支持’,要不然,我可没这么大本事说服他让你去饕餮居。”

      听完,叶寒也不由噗嗤一笑,宁致远这是在夸花折梅还是在骂他。也对,自己能这么顺利让花折梅同意,还不是得多谢他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光是让人耍一圈就蒙晕了头,估计他到现在还被蒙到鼓里。

      可不是,花折梅跟萧南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互相蔑视,无视对方,但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怎么就跟这个纨绔公子哥坐在了同一辆马车上,他现在不应该是跟叶寒一起回家的吗?

      穿过城外回程路上的空荡,又与云州城内的市井繁华擦肩而过,很快,叶寒几人就到了饕餮居。

      饕餮居地处云州城东北角,背靠丘陵小山,位置确实偏僻。虽然不及元宝街的繁华似锦,但胜在清幽雅致,再加上菜品精致脱尘,味色绝美,颇受文人雅士、权贵人家追捧,常常高朋满座。

      叶寒几人落座于饕餮居的云中阁,居于半山之腰,形似亭台楼阁,多有精致之风,但或许沾了少许山色空灵,云中阁看着更随性自然,人工精致倒成了衬托,世俗皆成云下泥。

      一方低矮红木矮案,四人席地围坐,外间只留两个青衣伙计伺候。青瓷汝碟,芙蓉酥鱼骨;白玉清盘,春笋点珠落;琉璃轻舟,白脂素颜桂花。由于花折梅不能沾酒,各自只好以茶代酒。

      饭还未吃到一半,就有人豪迈而来,“宁兄,你果然在这儿!”

      来人身高八尺,魁梧如山,面色刚硬,颇有江湖之风,宁致远立刻起身迎上,双手抱拳作揖,“原来是凤兄,去年江上一别,今日才见,是小弟失礼了,先行赔罪。”

      凤如风摆手一下,本是江湖之人,怎会拘泥于如此小节,“宁兄如此一说就是客套了,你我生死之交,何须如此。我也是听饕餮居掌柜说你来了,前来寒暄一番。”

      然后见还有三人陌生人在场,凤如风寒暄一番,便知趣告辞离开。

      叶寒最是好奇此人,“刚才哪人是谁,一身的义薄云天?”

      世家之人最是清高,江湖草莽之辈能入得了宁致远法眼的,定非常人。

      “此人乃江水帮凤堂主,凤如风,去年在江上遭遇水匪来袭,在乱箭之中我救过他一命。”

      宁致远如实告知毫不避讳,倒是听的三人各自心中一番沉思:叶寒和花折梅无声相视一眼,心知肚明;

      萧南最是气了,心中的酸意翻江倒海,纵使早知宁叶二人心思,但宁致远如此亲密告知叶寒,他还是不受控制,嫉妒了!

      听到提及去年水匪之事,叶寒便无心于饭局上,心里计量几番才说道:“我见凤堂主武艺高超,又是江水帮得力干将,精通水战,水匪来袭之时,怎么说也是他救你才对,怎么还倒过来了?”

      “你不知道,当时水匪以箭雨打头阵,趁夜色漆黑伺机行动,若不是……”

      宁致远正回着叶寒的问题,可说着说着,却突然抬头不解望着叶寒,眼眸忽深邃了几分,然后又莫名地转头看向一旁低头吃饭的花折梅,思虑之中,好似有什么从回忆中破土而出,但前雾迷茫,他看不清也抓不着。

      双眼继续盯着叶寒不放,宁致远坚信心中那份朦胧的感觉,“叶寒,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

      一阵山风吹来,萧南借机难受地别过脸去,眼不见为净,而叶寒只是浅笑几分,黑白分明的双眼依旧清澈如许,却仍透着一层似迷雾般看不透的狡黠,“你猜?”

      还是这样,叶寒的反应如之前一模一样,她把谜底埋在了自己不知晓的地方。

      好奇心折磨得他心痒难耐,他渴望知晓谜底到底是为何,但叶寒却如小猫逗食般一次又一次逗着他。

      他讨厌被捉弄,可为何深陷其中,却如此乐此不疲。

      花折梅突然筷子一放,如完成任务般说道:“好了,我吃完了,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显然,他说的对象是叶寒,不过被他声音所吸引的不仅仅是叶寒,还有身处迷雾重重的宁致远,顿时明目清神,

      “第一次在云台山下见到花兄,就觉得似曾相识,我想,那应该也不是我第一次与你见面。”

      是肯定句,宁致远很清楚,怀疑越来越重,前方的谜底也就越来越清晰,知晓也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而花折梅则是一脸无聊,出言嘲讽着,“宁公子出身世家,周围皆是红袖柔荑,你这招对女人还行,”说着还嘲笑了叶寒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但是,对我这样的男子,可不起作用。”

      “你说谁呢?”

      已经被忽略成空气的萧南突然恶声说道,俊秀的脸上满是被人戳破隐秘的难堪,可惜花折梅这人脑子不转弯,哪推理联想出其中的关联,还迷茫着一脸无辜回道:“吼什么?又不是比谁嗓门大?”

      眼看局面就快要失控,叶寒连忙威逼利诱让花折梅闭了嘴,“你再说小心我揍死你!”

      然后起身告辞离去,宁致远起身送行,让萧南一人先暂时冷静一下。

      在饕餮居门外,宁致远正送着叶寒二人,可凤如风以为是宁致远要离去,然后赶忙来送,“宁兄真是看不起在下,要走也不知会在下一声?”

      宁致远看了下叶寒一眼,然后解释道:“凤兄误会了,我这是送朋友并非要离去,若凤兄不急,等会儿我完朋友定上来与兄喝个痛快。”

      “那就好,这次江上之行我也有些事要跟你说,也省得我明日再多跑一趟。”

      宁致远见凤如风离去,回过头来这才发现叶寒早已上车,只见她撩开车帘,与他道着离别。

      “叶寒。”

      这是宁致远第一次全名全姓叫着叶寒的名字,或许在他人听来,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声叫喊,可只有两人才知道其中的深意。

      四目对视,无言无声,无情无绪,只是简简单单地彼此对望,其中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一路小心!”

      马车“驾”的一声奔跑而去,转眼就消失不见,宁致远说不清是何离别愁肠,只是觉得叶寒一离开,心好似就空落落一般,纵是沧海江河,也填不满。

      待坐着叶寒的马车消失不见,宁致远这才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向走饕餮居走去。

      回想起与叶寒在一起的种种,有时狡黠机灵,有时成熟稳重,有时感性惆怅,也有时率真可爱,就如刚才居然对着花折梅小声恶狠地威胁着要揍他,虽然声音小得若无,但他还是清清楚楚地抓听到了,他当时听后,内心也不免一下失笑出声,这就是叶寒。

      经饕餮居门口,路过柜台账房,训练有数的伙计立刻退后避让,突然间宁致远脸色一震,恍若醍醐灌顶,然后立即转身向饕餮居敞开的大门望,然后记忆中的场景在脑海中一幕幕重现。

      被朝冠楼伙计按在地上狂揍之人不就是——花折梅吗?

      当时他只是随意一瞥,并没清楚看个仔细,只听了几下求救呼叫的声音,怪不得自己觉得他似曾相识,原来不是他的错觉。

      若是如此,叶寒与花折梅是一起的,那么当日自己望见的楼中之人不是他的幻想,是真的有一人就坐在朝冠楼上,感他所感,悲他所悲,知他所苦,与他心有灵通。

      这世间茫茫人海,万千的擦肩而过,为何偏偏就让自己遇上了你——叶寒!

      从云州城的东北角到西城,看似不远,但还是要穿越半个云州城。马车哒哒不停,周围的喧嚣热闹声不止,叶寒坐在车内却有点怅然若失,偶尔哎声一叹。

      突然,在外驾车的花折梅大拍下脑门一下,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那位宁公子我见过。那日你和青川自顾离去,害得我被朝冠楼的伙计揍得七荤八素,当时他就在那儿。”

      叶寒无语看了一眼花折梅,手拍着胸口,安抚着自己被惊吓到的小心肝,她还以为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呢,原来是这事,她还以为花折梅在饕餮居时就已经想起,看来她还是高估了花折梅的智商。

      “要不是提起江上水匪袭击事件,我恐怕还记不起我与他早在南关就见过,怪不得之前见他这么眼熟。”

      花折梅碎碎叨叨地说着这段失而复得的记忆,叶寒却懒得理会,她现在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如果连花折梅都能记起之前之事,那么宁致远他如此聪慧过人,是否……他也已经知晓?

      叶寒突然撩起车帘,急切地探出头去望着马车后面的街道,街上人很多,贩夫走卒,吆喝叫卖,水泄不通,可唯独少了那一抹令她期待的藏青色。

      叶寒忍不住内心的失落,她不信宁致远不知道,可他为何没来,第一次懵懂的情/事,难道就要一直保持在萌芽的状态中吗?

      不,她贪心了,她想要的不仅如此,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想爱之人,她怎能轻言放弃。

      “叶寒,你在想什么?”

      花折梅看着叶寒刚才一串莫名其妙的动作,脸上的神情更是变幻莫测,即使她只是淡淡地回了下“没什么”,可他又不是瞎子,然后小心翼翼地问着,“你不会是在看那位……宁公子吧?”

      叶寒那双黑白分明的清眸突然睁大,太过冷静的眼神,看得花折梅心脏一紧,吓得不清。叶寒什么时候跟青川一样,都喜欢瞪眼吓人了,太可怕了。

      良久,叶寒才冷幽幽地冒出一句话,“今天之事,若青川问起来,你知道怎么说吧?”

      也许是生命遭受到胁迫,花折梅的脑子顿时变得十分够用,连连点头说道:“知道知道,我绝对不会跟青川说起宁公子之事。”

      说完,花折梅连忙捂住自己的臭嘴,看着叶寒的眼睛越发心虚,他怎么又乱说错话了。

      叶寒无奈翻了一个白眼,“算了,你还是实话实说吧,反正今天也没发生什么事。”

      见叶寒“开恩大赦”,花折梅这才渐渐平复下狂躁不止的心跳,暗叹着终于逃过了一劫,想着还要跟青川汇报今日之事,于是提前在脑海中把今日的人和事慢慢梳理一遍,如遇到一些拿不准的地方,便跟叶寒商量一下。

      比如:凤如风。

      “叶寒,今日江水帮的凤堂主要不要跟青川说?”

      “随便,反正都可有可无。”

      叶寒终于相信老天都是公平的,给了花折梅绝顶的武学,却没给他配套的脑子,真是对人世间的一大幸事,否则以自己的这点小聪明怎么斗得过他呢。

      “那可不行!”花折梅言辞拒绝,“那位凤堂主虽然只是江水帮的堂主身份,可武功绝不在我之下,怎么能可有可无呢?”

      叶寒感觉到胸腔内一大口血欲要喷出之势,无语地看了看一脸认真的花折梅,轻叹了口气回道:“你随便吧,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别再问我。”

      “那怎么行,青川可不好骗!“花折梅说得越来越起劲,不肯罢休,“那位凤堂主不仅武功高强,而且看上去为人也是极其仗义,如此英雄好汉,实在是让我汗颜折服!”

      叶寒真的是无言了,花折梅说了这么多话,一句也没说到正题上,问题根本就不是讨论凤如风这个人如何,行不?

      “说起来,这还得感谢北齐朝廷,若不是赫连皇室放任南朝各国坐大,江湖水域官私势力混杂,哪还轮得到江水帮发展成天下第一帮派,这凤如天便是其中的翘楚……”

      “行了!”

      叶寒真是受够了,马上就要到家了,花折梅还在扯一些无关紧要之事,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叶寒厉声提醒着,“青川问你你就跟他说这些吗?凤如风关我们什么事,江水帮关我们什么事,北齐赫连又关我们什么事?青川让你来保护我,他想听的是我们一路平平安安无事,你只要把今天之事简单复述一遍不就行了。”

      花折梅被叶寒这么醍醐灌顶一吼,也不知是否听懂了,反正整个人安静不少,过一会儿才磨蹭说道:“那、那位宁公子,说不说?”

      叶寒冷眼如刀盯着花折梅,“你说呢?”

      终于,花折梅老实了,叶寒靠在车壁上,看着街道小巷绿柳枝飞速往后退去,心想着果然对花折梅不能太仁慈,否则得内伤的终究是自己,还什么朝廷皇室,扯得真够远的。

      突然,叶寒“啪”的一声,手重力地打在花折梅大腿上,让花折梅猝不及防,眼泪差点都飙出来了,“叶寒,你干嘛?”

      “你把话再说一遍!”

      叶寒双眼严肃,有着寒冰般的冷静,死死看着花折梅,让他后背阴风阵阵,“说说什么?”

      “你刚才说北齐,还有皇室,他们叫……‘赫连’?”

      叶寒双眼逐渐变成惊恐,一种类似无底洞的恐慌,在她的黑眸中蔓延开来,花折梅不懂叶寒的为何有此一问,全天下人谁人不知北齐是赫连家的天下,难道叶寒居然不知道?

      花折梅茫然地点了点头,马车骤然一停,叶寒一不小心差点摔了座椅,然后不等花折梅扶起,就连忙推开他,心急火燎地跳下马车,没有回家,而是头也不回地跑向了江流画家。

      “流画,流画,你在哪儿?流画……”

      破旧的木门并没有关紧,叶寒奋力推开在院中嘶喊道,秦婆婆在院子一角晾晒着衣物,见叶寒一脸着急连忙上前问道发生了何事。

      叶寒看着慈颜和目的秦婆婆,一时竟然无话可说,颤抖的嘴巴张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就如一突然变哑的哑巴,茫然又不知所措。

      “小叶,你怎么了,送林弋这么快就回来了?”

      江流画从屋内走出,手上还抱着需要浆洗的衣物,刚才她在里屋听见有人喊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出来一看还真是叶寒,只是她现在的样子让她心惊一震。

      “小叶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冰?”

      江流画连忙拉着叶寒在主屋坐下,手颤抖成抖动的筛子,连茶杯也端不稳。

      这时,花折梅也快步跑来,一字还来不及说,就被江流画急声追问道:“她这是怎么了?不是去送下林弋吗?怎么吓成这样,是不是又遇见杀手了?”

      一连被抛出来的问题如深水炸弹,把花折梅炸得晕头转向,根本不知从何回答,只能无辜说道一句,“我也不知道。”

      屋外阳光透着夏日的暑气和炙热,可叶寒身上却是止不住的发抖,仿佛掉进了寒冬腊月中的冰窟窿,即使过了一会儿情况也没变好。

      秦婆婆也觉得奇怪,在叶寒头上探了几回,纳闷着她正常无事,怎么一上午不见就变成这副模样,不禁小声妄言,“叶丫头不会是鬼上身了?”

      如此一荒诞的猜想,让其余两人浑身一震,江流画连忙制止,“奶娘,这怪力乱神的事情都是假的,小叶怎么会是鬼上身了,我想估计是什么事情把她吓着了。”

      于是,江流画一边安抚着失神发抖的叶寒,一边让花折梅把今天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全说个清楚,任何枝节小末都不放过。

      而这边,叶寒已经进入了自己封闭的世界,她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呼喊,她沉浸在孤独的空白里寻求一丝小小的安全感。

      北齐……
      赫连……
      连续不断在她身边打转,就如同她的思绪一般,是一种错误的凌乱,原来……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听完花折梅的叙述,江流画很是纳闷,今天发生之事没有任何特别之事,十分正常,但是,江流画再看向一旁痴愣的叶寒,心底的疑问立刻如雨后春笋填满思绪: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让经历过生死的小叶吓得如此惊惶失色。

      “你快去劝学堂一趟,让青川赶紧回来,这事还得跟他说道商量。”

      花折梅也觉江流画思虑正确,把叶寒拜托给她,然后转身出门而去,而秦婆婆年龄大了,江流画怕她劳神伤身,让她别担心,先去休息,让她来照顾叶寒。

      寂静的清贫小屋,除却夏阳毫不吝啬地照入,里面真的对得上“一穷二白”四字,就算是最开始所说的寂静,也是对房间的一种屈尊降贵,住在这里的人,恐怕穷得只剩下一身傲寒白骨了。

      叶寒一直发抖不止,手中茶杯中的水多半都洒到衣袖上,江流画拿着干净的帕子替叶寒擦拭着,不时抬头看下成痴呆状的叶寒,心下忧伤成海,却强颜欢笑,“还好我家喝不起热茶,要不然你这双手还不得烫成猪蹄了。”

      也不知对方能不能听见,江流画低头慢慢提叶寒擦拭着,可湿润却越擦越多,越擦越热,蓦然抬头,江流画早已泪流满面,“小叶,你到底怎么了?不过才过了一上午,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强掩的哭泣声不能嚎嚎大哭,只能转成低声呜咽,四下无人,内心强撑着的难受,江流画发泄着替叶寒的悲哀:

      为何与她亲密之人下场都是不好,父亲、母亲,大哥,二哥三姐,然后是奶娘,现在又是叶寒。

      如果是她前世造的孽,今生只降到她一人身上就行了,为何要一次次,让不幸落在她所在乎的人身上?

      滚烫的泪水还在滴落,湿润了叶寒刚擦干的手背。

      “流画……”

      若有若无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江流画浑然不知,直到连续四五次后,她才蓦然抬头望去,惊讶十足,“小叶,你你好了?”

      “嗯!”

      叶寒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她需要把穿越之后的事情,全部重新梳理一遍。

      她有太多的未知需要解决,太多的害怕需要克服,她就像是阴间冥河中随波飘荡的一只纸船,不知从何而来,更不知去往何处,孤魂野鬼一个。

      突然,叶寒反手抓紧江流画的手,认真问着,“流画,我问你,我们生活在什么朝代,皇帝姓甚名谁?”

      这突如其来的剧情反转,让江流画顿时摸不到北,只能跟着叶寒的问话亦步亦趋地回答,声音微小且敬畏,“我们生活在北齐,元平三年,帝为赫连睿,北齐第八任皇帝。”

      叶寒听后,木楞地低下头,嘴里细碎念叨着江流画听不懂的话语,“怎么姓赫连,不时姓高吗?那兰陵王都是假的吗?高长恭都没有……”

      “小叶,小叶,你在嘀嘀咕咕说什么?”

      江流画轻推了叶寒一下,生怕她再次走火入魔,还好叶寒及时回复正常,她才放下心来,只听叶寒继续问着,“流画,在北齐之前是什么朝代?有没有唐宋元明清?”

      望着叶寒燃着希冀和狂热的眼光,江流画虽不忍叶寒伤心,但还是认真地摇了摇头,“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唐宋元明清,在北齐之前是晋朝,曾国力强大,可后来因为外戚干政,朝廷腐败,北方胡人入侵灭了晋朝后,才有了现在的北齐。”

      江流画担忧地拉着叶寒依旧冰冷的手,满目忧心,“小叶,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问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会真的是鬼上身了吧?”

      无声地摇了摇头,叶寒又低头陷入了沉思。

      原来自己没有猜错,她是穿越了,但不是穿越回了古代,而是到了一个她从未知晓的世界,她从一开始就猜错了。

      若不是花折梅今日偶然提到,她可能还在沾沾自喜着自己对古代历史的了解,然后站在历史的制高点,以一个优越的旁观者的身份,游戏般地看着历史的行走。

      可今日才发现,她错了,她所在的世界,她所居的朝代,都是全新且陌生的,她只是这个时空中一普普通通的参与者;

      她没有超能力,没有惊世才华,现在连她唯一对历史了解的优势都没有了。

      她,其实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凡人,沧海中可有可无的一粟,卑微且渺小。

      那她是谁,又为何而来?

      她是叶寒,还是许鸢?

      她是这场时空的一个过客,还是一从未存在过的虚空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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