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惊寒

作者:佩尔朱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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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尽残花风不定,梅叶阴阴占晚春


      皇后薨逝,举国服丧,禁乐舞,停婚娶,坊市休业三月,就连一向热闹繁华的帝都也不例外,街市空空鲜有人往,商铺关闭百业萧条。

      没了可嬉乐戏玩之地,一向热闹惯了的长安百姓、并非如想象中的那般闲得无聊,相反,只要好友相聚亲朋相逢、哪怕只是在街边茶肆顺路经过,都能听见周遭围拢之人、无一不在小声议论着当朝太子入狱一事,这可是当下在这座丧白满布的长安城里、最大最火的一件事了。

      “你说这皇后刚逝,太子就被下狱择日问斩,陛下这心也太狠了,虎毒还不食子呢,更何况是自己的亲身儿子。”

      “告示里不是说,是因为太子监国不力、致疫情蔓延,所以陛下才要治罪太子吗?”

      “朝廷糊弄人的话你也信!这次时疫,京城及其周边各县、根本就没死什么人,又哪来什么疫情蔓延、太子监国不力?这不过是陛下要治太子罪的一个借口罢了。我听说了,陛下之所以要处斩太子,其实是因为……”

      说到关键处,说话之人小心打量了下周围,见无官差、这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是因为太子趁陛下不在京城时,暗中篡权。”

      众人哗然,吃惊不已,然后又顿时恍然大悟,接着纷纷莫不点头、表示同意,自古天家无情,在这座七朝帝都里,子篡权、父杀子的戏码上演的还少吗?怪不得陛下一回京就下旨处置太子。

      不过,挤坐在一群大人中间的垂髫小童、却听得满脸懵懂,好奇问着、旁边这个刚刚讲话的大叔,“太子不就是未来的皇帝吗,他为什么还要篡权呀?”

      “去去去,哪来的小娃娃,毛还没长齐,就伸长耳朵听闲话,去去去,一边玩去。”

      垂髫小童并未因身旁大叔的赶人、立即离开,而是双手撑着下巴,聚精会神听着对面一嘴大的伯伯、接过话题,对周围听众同时说道:

      “其实这也不怪太子。这俗话说得好,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些年陛下对皇后母子不闻不问,只专宠德妃,还将后宫大权也交到她手上,照陛下这般宠爱下去,皇后被废是迟早的事,皇后一旦被废,太子估计离被废也不远了。我要是太子,我也会趁陛下不在京城时、趁机夺权。”

      这几年帝后不和之事、天下谁人不知,众人听后,对此种可能甚莫不相信,便顺着此种可能说了下去。

      “要我说,这叶皇后的死、估计也与陛下有关,要不然为何陛下刚去泰山封禅、叶皇后就突染天花而亡,这事情也太凑巧了!定是陛下早对叶皇后起了杀心,所以才趁着这次封禅离京时、暗中对叶皇后下毒手,既洗清自己的嫌疑,又借此激怒太子、为母报仇篡权谋反,一箭双雕,果真是帝王无情。”

      “哪是什么帝王无情,明明是男人薄情寡义。当初刚登基的时候,说什么此生只有叶皇后一妻就足够,可后来还不是妃嫔纳了一堆,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什么帝王,说到底还不是负心人一个。”

      黄七娘是这茶肆的老板,来送茶时、刚巧听到众人说到这儿,然后话就似浇了油的火、一下窜出了嘴,根本就控制不住。

      看着被黄七娘重重放下的大碗茶,碗中褐黄色的茶水、如浪激荡,溅得老榆木的茶案湿了一大片,来茶肆喝茶的都是周围的左邻右舍,对黄七娘的事多少也了解,见黄七娘收拾着空茶碗、还未走,都知趣没再说话。

      要说这黄七娘也是个苦命人,与丈夫少年夫妻、同甘共苦多年,没曾想到了丈夫却因一青楼妓子、要休弃她这个糟糠之妻。

      这黄七娘也是个有骨气的,怎受得了丈夫这般折辱,索性请了两家族人,当着里长和众人的面、办了和离,但也因这事,娘家人嫌她丢人、不接纳她,她便自己开了这个茶肆、养活自己和孩子,所以对这种事最是忿忿不平。

      众人可怜黄七娘的遭遇,叹这世上不公,但也都是随波浮萍、无可奈何,见黄七娘端走茶碗走后,其中一年龄最大的白发老者、低哀长叹,说道:

      “人不都是喜新厌旧,更何况是坐拥天下的帝王,只是可怜了那位叶皇后,与陛下结发夫妻,患难与共多年,到最后,却落得这么个凄凉下场。唉!”

      茶肆里众人听后唏嘘不已,想起一月前、那场烧了一天一夜的大火,鲜红似血,映染了整片天空,照亮了整个长安城,也将那座象征凤权的长宁宫,和长宁宫中那位因天花而病死的叶皇后、一起焚烧殆尽。

      堂堂一国之母,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能不让人唏嘘生怜、哀哉悲哉吗?

      “死了总比活着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被砍头,天下哪个当娘的能受得了。”茶肆不大,黄七娘站在摊前,很容易听到身后众人谈话。

      许是同病相怜、更能感同身受,虽只是一微不足道的妇人,但黄七娘打心眼里、替那位病死的叶皇后不值。

      她那杀千刀的原夫,虽是个不折不扣的陈世美,但对大郎二郎这两个孩子、确实是真真的好,即便两人已经和离,依旧对两孩子关心不减,没事就来看两孩子,又是给钱买东西送衣服,就连孩子去私塾读书、都是他去跑的关系交的钱。

      算起来她已经够幸运的了,不像那位叶皇后,被丈夫冷落嫌弃、最后一个人孤零零病死,好不凄凉,如今就连她所生的太子,也被打入天牢、择日处斩,她若在地下有知,心里不知有多疼。

      想到这儿,同为女人和母亲的黄七娘、忽然双眼一酸,伸着手、连忙抹去眼角溢出的泪,心里莫不难受。

      茶肆内一堆人仍说着热闹,这时,有眼尖的、看见不远处有官差走来,赶紧给众人小声提了下醒,众人连忙似群鸟作散、迅速散开,不敢再议论。

      而站在摊前的黄七娘、自也早早瞧见,看着那群耀武扬威走近的官差、根本没有什么好脸色,直接拿起抹布,似泄恨般、狠狠甩打了下茶摊,然后转过身去、收拾茶案上的空碗渣子,眼不见为净。

      众人散得太快,方才那一问话的垂髫小童、有些没反应过来,还坐在茶案上一动不动,只睁大双眼睛、看着突然变得有些空荡的周围,甚是懵懂不解。

      而这时,靠近茶肆旁的一户人家、突然从内打开门,然后走出一老妇、站在门前台阶上,看见茶肆内的小童,扯声大喊着,“冬娃,不是让你给隔壁婶婶送饭吗,怎么又去茶肆凑热闹了?”

      那个名唤“冬娃”的稚童听见后,这才想起自己手中提着的食盒、和本该要做的事,立即转头回了声,“这就去”,就连忙提着食盒、去了隔壁人家送饭。

      官差还未远去,众人不敢议论上者,只好说着那个小娃打发着时间,“那是谁家的孩子,看着有些眼熟?”

      “是这家卖鱼肖婆的孙娃,儿子儿媳早亡,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以前多受隔壁家的照顾,只可惜隔壁这家男人、几年前去外地贩茶时,不幸遇到水灾死了,

      男人这媳妇儿听见后、受不了这个打击,身体也垮了,瘫在床上多年,一直是肖婆一家照顾,也算是善有善报吧!不过,听说这家媳妇最近身子好了,能下地了,希望她真能放下以前的事、好好地过下去,毕竟这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茶肆内的人哪想知道这家媳妇瘫没瘫、好没好,这不,见官差一走远,就又如粪坑里的苍蝇立即围拢,继续议论着刚才未完之事,而长安城内,除了寻常百姓对此事议论纷纷外,东城高门府邸内、亦多是如此。

      昨夜潇潇一雨,池上青苔半是落英,梅叶深深,竹色幽幽,满庭绿暗红稀,原已是春暮,一春春色将阑,柳阴莺啼渐老,子规啼尽断肠。

      静坐廊下,半晌无言,公孙释望着晚春满庭青郁,蹙眉生愁,也不知愁的是伤春将逝,还是怨春君薄情、不肯长留。

      坐在廊下的辛平也良久无声,望着茶案对面、愁绪满生的公孙释,眼中却尽是玩味之色。

      “现下群臣都跪在成德殿外、求陛下收回成命,丞相不也去为太子求下情?”

      闻声响起,公孙释并未转过头来,而是依旧望着满庭绿幽青深,愁色久久难下,“圣心有决,岂是我等臣子求情、就能回心转意的。”

      听后,辛平嘴角微扬,阴白瘦削的病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轻笑来,“看来,丞相对叶皇后的死,还是不放心呀!”

      被触中心事,公孙释终于肯将视线、从庭色深深中收回来,案上,杯中茶水早已凉透,公孙释伸手端起,却似杯中水色正烫、久久不入口,踟蹰不前心事重重,

      “生未见人,死未见尸,心里终究还是有些疑虑。”

      “宫城之内,丞相的手比我伸得长,叶皇后是真死、还是假死,丞相难道还不清楚吗?”叶皇后死得突然,公孙释有此一虑,辛平也能理解。

      端起的茶杯又被放回茶案上,杯中,澄黄清透的茶水晃荡不止,就像他此时慌乱不定的心,“三年前自苏琉璃暴露后,我在长宁宫的手就彻底断了,这其中真假哪能得知?”

      “除了苏琉璃,德妃那儿、丞相难道没派人去打听?叶皇后染疾重病时,可是曾召德妃进长宁宫,将凤印交与了她。”

      说起德妃这个人,辛平就暗自不屑,脑子差就罢了,还眼皮子浅。皇后重病将亡,不拒绝就罢了,竟然还敢接皇后凤印,这不是明摆着落天下人话柄,说她趁机夺权吗?

      公孙释回道:“德妃那儿、我派人间接打听了一下,听德妃本人所说,叶皇后当时确实是身染天花,满脸水痘,并非有假。”

      德妃是亲眼目睹之人,话不会有假,但叶皇后就这么死了,还死得这么凑巧,就在陛下去泰山封禅时、突然染上了天花,病重而亡,这确实让他难以相信,更难以安心!

      对此,辛平倒没有公孙释这么多疑,只说道:

      “这天花不似寻常疾病,一旦染上、凶多吉少,而且此病潜伏期甚长。当年在云州时,陛下就曾得过天花,而且当时还是叶皇后一直贴身照顾,想必叶皇后就是在那时染上的,只不过现在才爆发了出来。听大夫说,这天花越小时得、越容易好,若是成年后再得,极难治愈,必死无疑。”

      “你说,叶皇后……真的死了?”

      茶案上,杯中水色早已平静,公孙释再次伸手握住、却迟迟不见端起,犹豫不决就像他此时的心,半安、半不安。

      天花疫病做不了假,既然德妃亲眼目睹、叶皇后身患天花,正如方才辛平所说,叶皇后必死无疑,但此事、着实发生得太过偶然,蹊跷甚多,未亲眼见到叶皇后尸身,他这心,终究还是难以安定。

      辛平瞧着案上、公孙释紧握着茶盏的手,心下一瞬明了,笑问道:“丞相这是要意下如何?”

      眉心一点,殷红如血,忽愁色一散,似霁月清朗、浅浅一笑,公孙释那如玉佛的容颜、满布仁慈,似普度众生而来,“我意下如何不重要,陛下意下如何……才是最重要。”

      他不信叶皇后就这么死了,而陛下更不信叶皇后就这么死了,所以才会不顾朝臣反对、下令要处斩太子,为的不就是逼叶皇后现身。

      而他自然不会去为太子求情,因为他也要看一下,这叶皇后究竟是真死了……还是没死!

      茶案上,那杯被端起又放下的茶水、终还是被再次端起,一饮而尽。公孙释闭眼品茗,任那股顺喉而下的凉意、在胸腔间一点点蔓延开来,一点点浇熄胸腔间、那股迟迟不下的不安,还有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燥热。

      彼时,几声鸣蝉从庭中传来,原是春已尽,夏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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