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惊寒

作者:佩尔朱克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融融春晖,脉脉温情,尽在人间三月里(中)


      太极殿前的日头、从东侧渐渐偏向西边的蔚蓝苍穹,早上发生在这里的君臣较量、也随着郑世之的离去,而一并转移到了宫城外。

      各府派人小心隐藏、等候在朱雀门外打探消息的小厮,见昏迷不醒的郑世之被御林侍卫从皇宫里抬了出来,立即纷纷快马加鞭将此消息传递回府,顿时,长安城中一片暗流涌动,甚是诡谲。

      而在层层宫墙包围起来的皇宫里,在皇宫深处的长宁宫中,缕缕炊烟正从中袅袅升起,画面风静云止,一片平静祥和,与在并州合璧庭时并无两样。

      发蓝的火焰尖一次次奋力向上、咬舐着黝黑坚固的锅底,疼得炖锅哀嚎连连,“咕噜咕噜”向锅中炖着的猪肘与浓郁汤汁,哭诉着自己的不堪其扰。

      被热气冲击得颤抖不止的炖锅盖子、被轻轻揭开,锅中蜜枣因长久炖化,早已溶入汤汁与肉中,身影全无,自然筷子在肘子最厚处也能轻插至骨,看来,这道枣香水晶肘子快要做好了。

      “收小火再炖一会儿,见汤汁稠红透亮就可离火了。”叶寒把盖子重新放回炖锅上,边放着筷子、边与秋实嘱咐道。

      “记着多看几眼,莫炖糊了。”还未等秋实回话,叶寒又连忙补充一句道,有些担心秋实这小糊涂忘性大,把这事给忘了。

      “娘娘您放心吧,秋实都记得。秋实知道这是您专门太子殿下做的,秋实就算是把自己脑子给忘了,也绝不会把这事给忘了。”秋实仰着喜气洋洋的圆脸,信誓旦旦保证着。

      叶寒听着秋实这话不禁被逗笑道:“脑子都忘了,那你拿什么来记东西?”

      小厨房内做菜的其他宫女听后,也不禁低声偷着笑,秋实这才后知后觉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面子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对叶寒不依撒娇道:

      “娘娘,你其他事不放心秋实就算了,怎么这种事也不放心我?你想想,只要是厨房里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搞砸过。”

      如此一想,叶寒也不禁点了点头承认,要说世人千万各有所长,对秋实这个吃货来说,她的长处就在这一亩三分地的厨房里,只要是与吃有关的,她绝对是天赋异禀、记忆超群。

      秋实都这么说了,叶寒还能说什么,自是放心将厨房里的事情交给了她,然后便让殿外掌事宫女、端着刚做好的茶水糕点,随她去了前殿庭院。

      正是阳春三月的好天气,虽融雪噤得人缩脖搓手,但涟涟融水也滋养出一庭欣欣向荣:嫩柳含烟小绽金,池春水绿莲叶青,莺啼杨花落尽处,草色深浅没足膝。

      叶寒望着满庭早春娇色,甚是喜人,而廊檐外的天也分外皎蓝得可爱,看得人心里亮堂堂的,说不出的喜悦暖意,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变得轻快起来。

      廊转一角,有一丛芭蕉叶大遮目,正好挡住了前殿庭院的景致,人行径至此,只能凭一双耳朵细听作想。

      而此时,叶寒便听见一阵阵打斗声从中传来,脸上不禁生笑,她不用走近一看究竟,也能猜到这父子俩定还未比完武,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嫌累!

      庭中一处宽敞草地上,阿笙双手持剑,正试着从左右两方侧处出击,谁叫父皇实力太强,根本就给他正面获胜的机会,所以他才只能出此下策,试着偷袭。

      寻到青川一瞬失神时,破绽大开,阿笙抓住良机,连忙施展轻功、以闪电之势迅速袭去,企图以快制胜,然后只听剑身相撞“叮、叮”清脆两声,接连响起轻重分明,接着就见两人交手处、阿笙腾空向后飞去,最后又落回了原地,气息不稳、嘴里喘气连连,

      好在手中宝剑尚在未被打落,仍稳稳握在手中,可只有阿笙自己心里最清楚,父皇最后那一击力道之大,他到现在虎口手腕处都还余震不减,微痛不止。

      叶寒虽不懂武功,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这一幕从并州到长安、她已不知看过多少次,不用说,阿笙又输了。

      也不知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跟他爹比武,明明每次都被他爹虐得怀疑人生,却不长记性,一有机会就偏要往虎山行,拦都拦不住,到最后,还得她这个当娘的去“救”他。

      “都比了这么久,反正一时也分不出个输赢,不如等会再比。我端了些茶点,要不你们父子俩先休息休息?”叶寒边走近边说道。

      输局已定,此时不遁、更待何时,阿笙自是借着叶寒这场及时雨、逃过输局,欣然接受,收起剑来向叶寒跑去,“母后!”

      “瞧你这满头汗。不就是跟你父皇切磋下武艺吗,干嘛这么卖力?”

      叶寒口里虽念着阿笙,可看着阿笙的眼里全是慈爱,拿着手帕给阿笙擦汗,那模样真是温柔极了,比三月的春水还要温柔。

      阿笙仰着小脸,任由叶寒擦去他脸上的汗水,双眼舒服眯着,很是喜欢母亲这般轻柔地擦拭,不时转头看一眼不远处、面无表情却瞪着他的父亲,心里更是高兴不已,方才比武的挫败感也顿时一扫而空,颇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他虽然比武比不赢父皇,可在母后心里,父皇永远也比不过他。

      “母后,你又做了我最喜欢吃的白糖糕,对不对?”见青川走近,阿笙“挑衅”问道。

      叶寒擦汗的手突然顿了一下,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阿笙挺起小胸脯,甚是骄傲回道:“母后手上有白糖糕的味道,香香的,我一闻就猜到了。”

      “你这鼻子是属啸天犬的吗,这么灵?”叶寒擦完汗,在阿笙的小鼻子轻轻点了下,打趣道。

      而此时青川也已走近,于是一家人便一同入了凉亭落坐。

      “尝尝这个。”叶寒从炖盅中、分别给青川和阿笙盛了两碗雪梨银耳汤,边说道:

      “别看这融雪天寒湿漉,可这都是地上的,这春来三月里、也是人身子里最是干燥的时候,得多喝点滋阴润肺的汤水,你们父子俩方才又打了这么久,肯定渴了,喝点梨汤正好。”

      叶寒体寒,喝不了梨汤这些个寒凉的汤水,所以青川与阿笙便将石桌上的糕点、都不经意地往叶寒面前推,你推半寸我推一尺,颇有些争宠的感觉。

      叶寒见状,自是心暖这对父子对自己的体贴,可方才她在小厨房尝菜时吃了不少,现在肚子还是半饱、有些吃不下,便将蔷薇元子和白糖糕、又分别拉回至青川与阿笙面前,笑着说道:

      “我方才在小厨房时没少吃,还是你们多吃点,刚才打斗了这么久,肚子肯定多少有点饿了吧?”

      “嗯嗯嗯!”阿笙嘴里吃着白糖糕、不住点着头,然后低头喝了一口梨汤、顺下塞得满嘴的糕点后,才空出嘴回道:“母后你不知道,我在东宫时最想吃的就是你做的白糖糕,有时候想得觉都睡不好。”

      “你那是馋得睡不着觉,不是饿的。”青川在一旁轻飘飘补着刀。

      这父子俩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坐在一起说不到几句、就开始互相拆台,叶寒看着一旁悠闲吃着蔷薇元子的青川,一副岁月静好的无辜样子,真是拿他无法,但好在阿笙从小到大、已练出了顽强的抗击打能力,对此并不入心,撇了撇小嘴,然后继续吃着眼前的白糖糕。

      叶寒擦着阿笙嘴角的残渣,继续问着,“那东宫的饭菜合不合你的胃口,吃不吃得惯?”

      阿笙配合着叶寒擦拭、头保持不动,只动着嘴回道:“御厨做的菜花里胡哨一大盘,吃进嘴里也挺好吃的,不过都没有母后做的饭菜好吃。”

      “你这小嘴,真是跟你花师叔学得越发油嘴滑舌了。”叶寒不禁笑道。

      “我最近见到花师叔的次数越来越少,连教我武功的时候都是晚上来,有时我想跟他问下剑法上的问题,都找不到人。”

      青川突然回道:“你花师叔现在是铁浮屠的暗卫首领,需要暗中保护整个皇城的安全,哪有这么多时间教你武功。不懂之处先自行琢磨便是,若真不懂,就留着等再见到他时,一并问他就好。”

      听阿笙与青川都这么说,叶寒不禁有些好奇:

      “花折梅真这么忙?我虽然也不是经常见到他,不过听秋实说,他三天两头就来找她要吃的,这次烤鸡酱鸭,下次卤鹅醉虾,都快把秋实辛辛苦苦存的余粮吃光了,为这事,秋实还专门找我哭诉过几次。”

      对此事,阿笙甚有见解,“秋姑姑做的菜比御厨做的还要好吃,花师叔不找她要吃的找谁。就连我那几个伴读小郎也一样,自从吃过秋姑姑做的东西后,一天到晚就在我耳边念叨、问秋姑姑什么时候再送东西到东宫来,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说了这么久一直忘了问你,你这段时日在东宫、跟这些个伴读小郎相处得如何,你没有摆太子的架子欺负人家吧?”

      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离了家、不在父母身边,难免有些可怜,叶寒心有恻隐。

      阿笙立即抬起小脑袋回道:“才没有呢!我们七小福的关系好着呢,每天一起念书,一起听课,一起做课业,一……”

      “还一起醉酒,大半夜在东宫里撒酒疯。”

      冷不丁的青川的声音忽从一旁飘来,叶寒甚是惊愕,顺声望向青川,甚是难以置信问道:“醉酒?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大约半个月前吧!太子三师一起联名向我上书此事,但因怕你担心,所以我便一直没有告诉你。今日阿笙也回来了,具体的细节,你还是问他吧!”

      青川说得轻描淡写、无伤大雅,叶寒却听得甚是火大,正襟危坐一言不发,黑白分明的双眼一动不动盯着阿笙,盯得阿笙心里直发毛,如坐针毡。

      都说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可与母后生气比起来,阿笙更怕后者。

      父皇发怒虽如惊雷吓人,但只要母后一哄、定能哄好,可一旦母后生气了,却是谁哄都没用,就连父皇也得吃几天闭门羹,所以在趁着母后还未完全发怒之前,他得把母后哄好才行。

      于是阿笙主动老实交代道:“崔老幺嫌读书烦闷、东宫无聊,便不知怎么,从御膳房偷了一坛女儿红出来。大家都没喝过酒,都有些好奇,就尝了点,哪知这酒酒劲这么大,只喝了一杯就醉了,后面的事我也不记得了,只知道醒来时太子三师全都在了,至于之后的事,父皇也都知道了。”

      太子伴读中崔家幼子年龄最小,是会做些出格的事不假,但其他几位伴读却都是些沉稳的性子,尤其像是太子伴读中,最年长的宋家长子宋宇和杜府次子杜程,这两个孩子都是少年持重之人,最知礼数宫规,见阿笙这般胡闹是绝不会由着他性子来的,不用想也能猜到,定是阿笙“威逼利诱”的。

      听到自己被“牵扯”到,坐在一旁看风景的青川也收回目光来,补充道:

      “太子三师肩负教导太子之责,自然也有惩戒之权,对他们醉酒一事后做了惩罚。六位太子伴读因不知劝导太子,纵容太子醉酒闹事,每人各罚了戒尺二十,抄《孟子》百遍,而他,身为储君,品德不修肆意胡为,被重罚了五十戒尺,外加禁足三日面壁思过。算是小惩大戒,以儆效尤。”

      太子醉酒闹事这么大的事,她身为皇后居然都没听到一点风声,可见为顾及太子名声,太子三师处理时多么谨慎低调,而她此时也能明白青川瞒着所有人的一片苦心,若是真走漏了出去,她真不敢想象这后果会有多严重。

      叶寒越想,心中气怒越盛,看着低着小脑袋不说话的阿笙,想打又下不了狠手,想算了又觉得太溺爱了他,只好板着脸训道:

      “你这才去东宫多久就学会醉酒闹事了?是不是觉得一个人在东宫没人再管教你,所以想干嘛就干嘛,就敢肆意乱来了?”

      阿笙被叶寒训着抬不起头来,心里却思绪激烈,全都是对青川的腹诽——父皇肯定是故意的!

      他醉酒这事都过去大半个月,父皇早不说完不说,偏偏等到他回长宁宫见到母后时说,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肯定是方才自己向他得瑟跟母后好,被他记恨在心,所以才爆出这事对他进行打击报复,真是阴险。可他又能怎么办,谁让是自己做错事先。

      “母后,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就别再说我了。我知道错了,你看太傅都拿戒尺打了我五十下,把我手心都打红了,你就别再生我气了,我保证不再犯了还不行吗?”

      阿笙抱着叶寒的手臂又摇又晃,又撒娇又卖萌,不时还举着被挨过打的手给叶寒看、装可怜。

      不过是被戒尺打了五十下,而且都过去大半个月了,被御医好药轮流医治的手心、现在连条印痕都找不到,可就这样、竟然还是把叶寒看心软了,再生不起气来。

      “你呀,真是拿你没法……”,阿笙搬去东宫后,她们母子以后的日子必是聚少离多,叶寒哪能真狠下心来训他,

      “以后可不许偷酒喝,知道吗?若是再犯,我就把那根紫竹藤条从库房里请出来,让你好生再长长记性。”

      叶寒怎会看不出阿笙在向她装可怜,所以说到最后,不忘吓唬吓唬这只小泼猴,省得他顽性再犯。

      “母后最疼阿笙来,才不会舍得打我。”阿笙虽抱着叶寒撒着娇,一点不惧,可一双小手却是捏得紧紧的,可见那根紫竹藤条、从小给他留下的印象多么深刻。

      说了这么久,又生了一顿气,凉亭外的天色也渐入暮色,时间已是不早,于是叶寒对阿笙说道:“该吃晚饭了,快回侧殿洗把脸,再换身干净的衣服来。”

      见叶寒不再生气,阿笙自是高兴点头应下,拿着剑、步履轻快地往侧殿走去,叶寒在后面看着还不忘叮嘱着、让他慢点走小心台阶。

      而一旁,青川吃完最后一枚蔷薇元子,也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走近叶寒半开玩笑说道:“慈母多败儿。”

      叶寒也笑回道:“阿笙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平日在东宫时又有品德兼优的师父教导,我就算是想败儿、也没这个时间跟机会。时间也不早了,你也快回寝殿换身干净的衣裳,我去小厨房让秋实开始上菜。我今天可做了了枣香水晶肘子,你不是一直念叨想吃这个吗?”

      一听,青川好看的眉眼立即向上一扬,透着不信,反问道:“你确定是为我做的?”明明是给阿笙那臭小子做的。

      “我一向不喜甜食,而今日却做了两只枣香水晶肘子,一只除了是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的阿笙做的外,那剩下的另一只,你说我是做给谁吃的?”叶寒替青川梳理着这简单的逻辑,好笑说道。

      听叶寒这么一解释,青川上挑的眉眼渐渐回落平展,面色也柔和了许多,虽未与叶寒招呼一声就转身离去,但脚下步履却甚是轻快,很快便没了身影。

      叶寒站在后面一直未动,看得真切,眸色流转笑意难掩,对着青川离去的方向,不禁低声笑骂了一声,“醋坛子”,然后也步履轻快向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云色一深,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然后便是灯火千万家,虽菜肴几碟朴素平常,但胜在味道家常,滋味十足,然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不时打打闹闹斗斗嘴,漫长的夜也就在不经意间悄悄流走了。

      今晚叶寒做的饭菜,青川与阿笙没有不喜欢的,都被父子俩吃了个精光,尤其是阿笙,许是太久没吃到的缘故,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吃到最后小肚子都鼓鼓的。

      叶寒见这父子俩晚饭吃得太多,便拉着他们在庭院中散步消食,而后又在今日凉亭里闲聊家常,待夜深沉蛰虫绝鸣时,叶寒一家三口这才恋恋不舍回了殿中入寝。

      春夜犹寒,叶寒担心阿笙踢被子没盖好冻着,临睡之前又去了侧殿一趟,却见侧殿门窗透着光,一片大亮,叶寒忍不住好奇加快脚步朝侧殿走去。

      “都快二更天了,怎么还没睡?是不是太久没回来,一时不习惯有些睡不着?”

      叶寒见阿笙双手交叉枕着头躺在床上,睁着双眼静静望着梁顶,也不知在想什么,不见半点睡意,于是走近轻声问道。

      阿笙见是叶寒来了,有些惊喜,拉着她在床边坐下,侧着身子朝向她回道:“也不是。我在东宫一般子时才睡,今晚睡得这么早,一点困意都没有,自然睡不着。”

      阿笙说得轻松,叶寒这当娘的却听得满肚子心酸。

      有时她真希望阿笙不是北齐太子,而只是一寻常人家的普通孩子,可以顽皮打闹逃课看花灯,有一个快乐无忧无虑的童年,而不是小小年纪就要扛负起、与他稚嫩的肩膀不相符的重担,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如重山压顶,然后一天天一点点把他属于这个年龄应有的孩子天性、都给磨没了。

      可尽管叶寒万般心疼阿笙,可她也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事、并非人力可改之,人除了接受适应外、别无选择,而她唯一能为阿笙做的就是陪着他——

      无论是得意挫败、还是难过累了,只要阿笙需要她时,她这个当娘的都会在他身边陪着他。

      母子好不容易能团聚,叶寒自是不想让阿笙看见自己内心忧愁,于是连忙接着阿笙的话问道:“去了东宫学业就变得这么重吗,晚上要学到子时才能入睡?”

      阿笙摇头回道:“也不是。去了东宫,学业虽然一下变重了很多,但是对我来说学起来并不吃力,主要是太子伴读他们。师傅们每次讲完课,除了会给我布置课业外,也会给我的伴读布置一些。

      数量虽少,却很是刁钻考人,他们六人常常查阅至深夜也完不成,所以每次熄灯后,我都悄悄溜到他们房间去帮他们,要是没完成,第二日师傅们会罚他们的。”

      “那你可明白师傅们这么做的深意?”

      阿笙认真点了点头,“历代太子伴读除陪太子读书外,日后还是辅佐太子的重臣。师傅们对他们这般严苛刁难,除了有磨砺他们成材之外,更深的用意还是为我铺路。让我去帮助他们,施恩于他们,笼络他们,让他们成为我日后最有用、最忠诚的左膀右臂,为我披荆斩棘分忧解难。”

      八岁的阿笙稚气渐脱,轮廓开始硬朗、眉眼渐呈分明,长得真是越来越像他父亲,说话投足间,也隐隐可见未来帝王的霸气,叶寒心下百感交集,看着阿笙的脸有些感叹道:

      “你是北齐未来的天子,帝王之术、御下之能自有你父皇、还有东宫三师三少教你,不用母后多说,母后只是想告诉你,这些太子伴读与你朝夕相处一同长大,他们日后除了是辅佐你的臣子、助你建下一番功业外,他们也可以是你的至交好友,能救你于危难之间。

      这世间权势算计总是利益为先,但有时感情二字、却能让人不顾一切倾覆所有,所以你要记住对他们好一点,真心待他们,都是些离了父母不能回家的可怜孩子,以后谁遇上难处了、记得多帮他一下,他们都是些重情义的孩子,他们会记着你的好,日后报答你的。”

      我们都知骗人钱财虽是可恶,但骗人感情着实无耻至极,若是在这以前,她定极力鄙视不屑此无耻之举,可如今在这天下权势聚集的皇宫里,为了自己的孩子,她却开始教着他去骗人感情利用人,可见人本性都是自私的,而她也不能例外,叶寒不禁在心里嘲讽着自己一番。

      听叶寒这般说着,阿笙忽说道:“母后我差点忘了有件事要与你说。”

      “什么事?”叶寒问道。

      阿笙于是回道:“今天不是我回长宁宫见你的日子吗?阿虞知道后,在我离开前特地跑到我房间来,又是下跪又是磕头,求我务必让您帮他、把他生母从沈府接出来。我想了想,没有拒绝。”

      “阿虞就是沈家那个孩子吧?”阿笙点了点头承认,叶寒心里对这件事也大概有了数,说道:“其实去年在菊花宴上、初次见到沈小伴读的生母时,我心里当时也起了这个打算。

      不过沈府情况太过复杂,而且沈小伴郎才入东宫一个月,我就下旨接他生母出府离家,这着实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传出去也不好听。

      不过这事你不用操心,母后心里有数会看着办的,等再过几个月时机成熟,我会找个由头,把沈林氏安安稳稳从沈府接出来,你回去转告沈小伴读,让他不用担心。”

      “嗯,好!”

      殿外,二更天的梆子声从外面空空荡荡的幽夜里徐徐传来,有条不紊,却声声催促着还未睡觉的人快点入睡,叶寒瞧着床上开始打哈欠流泪的阿笙,柔声说道:“夜深了,快睡吧!”

      睡意渐上头,阿笙却拉着叶寒舍不得她走,“母后,你再给阿笙讲个故事吧,我想听你将《西游记》。”

      叶寒轻轻抚摸着阿笙困意袭来的小脸,心里甚是慈母心泛滥,但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应下,“这《西游记》有上百章,你只要一听就精神头十足,还怎么睡觉,还是换一个吧!”

      “那母后唱支童谣哄我睡觉好不好?阿笙想听《兔子先生》。”阿笙想想说道。

      《兔子先生》是叶寒在现代时很喜欢的一首童谣,歌词朴实无华,却最易打动人对家的眷恋之情。虽然里面的称呼与这异世有些不同,但并不妨碍人听懂,叶寒以前哄阿笙睡觉也唱过几次。

      “都这么大了,还要母后哄你睡觉,不怕你那些小伴读知道后笑话你?”叶寒摸了摸阿笙的小鼻子,打趣道。

      “我才不怕,反正他们也不会知道。母后,阿笙想听,你就唱一次吧,要不然我不睡觉了!”

      阿笙耍着小无赖、还“威胁”着叶寒,叶寒自是不惧,可还是经不住这小调皮死缠烂打、撒娇卖萌,最后还是无奈点头同意了。

      见目的达成,阿笙拱了拱小脸、蹭着叶寒的手讨好,模样甚是可爱,叶寒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暖意满满,于是缓缓开口唱道:“小兔子问妈妈,兔子的家在哪里呀……”

      阿笙趴在叶寒的腿上、闭上双眼安静听着,小手抱着叶寒甚是依恋。

      母后的手好软,轻轻拍着他的背好是舒服,让他不禁想起自己更小的时候,母后也是这样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唱着好听的歌谣、哄着他睡觉。

      过了这么多年,母亲的歌声还是这么好听,母亲的手还是这么暖和,可他却长大了,不得不离开她独自远去。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在此刻多停留片刻,让他能在母亲的怀里多躺一会儿,能让他多陪陪母亲!

      歌尽了,夜也静了,趴在她怀里的阿笙也睡着了,侧殿静悄无人。叶寒甚是小心将阿笙的身子放回床上去,轻轻给他盖上被子,动作轻柔,生怕一不小心将他弄醒了,扰了他一夜好眠。

      侧殿门窗渐暗,满殿灯烛只留了几盏幽灯、以作起夜照路之用,殿内光线幽暗昏黄。

      叶寒侧坐在床沿上,静静凝望着阿笙睡得正熟的小脸,心里说不出的暖意满足,真愿他日后每一天都无忧入梦、一夜好眠。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兔子先生》这首歌在网上有原唱和翻唱各个版本。
    可能是先入为主,我个人更喜欢荒晔版的翻唱,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去听一下。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5006676/320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